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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寒·望江南(其二)
纵然身着女装,举止也在乐乔熏陶下日渐温雅,然此刻与顾望风面对面跪坐在火炉前,顾及仍免不了忐忑。
顾及的记性很好,虽然只见过此人区区数次,但对他有清楚印象。
表面看来似乎是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武士,实际上对细微处的观察很有一套。先前听顾云也讲过其过人之处,如逢乱世,稍稍磨练几年应会是征战沙场无往不利的上将。现如今虽屈居于顾王府,也是在等待机会重入武营吧。
察觉对方隐隐似同有打量的意味,昔日顾家四子收眉敛目,注视着跳动不已的火焰。
自苏醒之后顾及甚少想起王府中人,无论是日益年迈的父亲还是已为人父的三哥。乐乔悉明其心,亦有意避之。
该与顾府划清界限,即是为对方着想,也是为自己好。
顾及添些木炭,起身为顾望风泡了杯茶。
“这么说冒昧了,姑娘看起来有几分眼熟……”顾望风接过茶水,局促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顾及斩钉截铁:“没有。”
“哦……这样啊。”顾望风就着火搓了搓手,“对不起。”
一时无话。
及至此间主人乐乔与顾三少爷云一前一后踏入房门,顾家兵长望风已是满头大汗,见那二人如见降世之天兵,连忙迎了上去。顾及则与之相反,悄悄往内室退。
“四儿。”乐乔那眼尖,先声唤停顾及,“来见一下顾家三公子。”
顾及不情不愿地向顾云略略施礼:“见过公子。”
顾云没有回应,而是长久地打量着如今称得上“改头换面”的顾及。
于是顾望风心头泛起嘀咕。
乐乔故意忽略三人间微妙诡异的气氛,自道:“若是方便的话,不如今夜就去奉门寨走一遭好了。”她偏头问顾及,“四儿可曾用过餐食?”
顾及摇头。
顾三少爷仿若大梦初醒,忙道:“乐仙儿不必急于一时。这样吧,我与望风先回去准备准备,稍后再来接你如何?”
“也好。”
陶锅里的白肉随红椒来回翻腾,蒸蒸热气将鲜美香味与暖意蕴满房间。和期望中的场景并无二致,然雀跃之心却早已不知飞去哪里。
细嫩的兔肉似同嚼蜡,佐料里的辣椒可是蜀川传来的干椒,竟也索然无味。
顾及良久无话,乐乔便明了她心思,一手端着碗筷移到对面顾及身旁:“四儿见到顾云不开心么?”
“怎会与顾家生出牵连?”顾及咬了咬下唇,赌气似的恶狠狠问道,“不是说要跟那家撇清关系嘛。”
难得见顾四发火,郎中兴致盎然,笑眯眯地望着身旁人耷下唇角,连眉间都聚起重重峰峦。褪去伪装的硬壳,如今的顾四愈发清丽有致。便是少有的埋怨也显出别样韵味。
怨不得顾云见了四儿也会呆立。亏得顾望风表面呆憨,这会儿来把对顾四的探究掩个滴水不漏。
“撇清关系可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哦。”终是揉平了顾及眉宇间的皱痕,郎中揽上斯人肩,在她耳边轻声道,“要是能痛快理清关系,便不会有那么多伤心事了。”
安抚顾及那是手到擒来,饭后不久入夜,顾望风驾着马车方在妖笼门前停下,换好外出便装的郎中和顾及携手跨出门槛。
简短寒暄过后,请她二人上了车,顾望风把棉帘子捂得严严实实,扬手飞一记重鞭,马儿便撒开蹄子朝着城外驶去。
王府这车远比不上郎中那辆神出鬼没、随用随到的黑色马车。多有颠簸不说,明明门帘窗帘紧闭,车内仍透着冷冰冰的寒意。顾及不防冷,没一会儿工夫鼻尖冻得通红,连牙关都开始打架。后来实在捱不过,索性明目张胆把冻冰的手塞进郎中腋下。
顾云又是心疼又是忍俊不禁,道:“说说话吧,说起话就不冷了。”
顾及别过脸,打定主意不和他说话。
乐乔捏捏她鼻尖,调侃道:“还闹脾气啊,车上没关系的。”
顾及把自己埋进厚厚的搭护里,还是不发一言。
“我看过了,没人跟着。”乐乔捧着顾及下巴,把她从棉绒绒的搭护里拖出来,“眼下端王应在准备那位的身后事,未必有闲心搭理平江王府。四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顾云听到这里额头青筋一跳:“哟,乐仙儿的消息可真灵通。”
“无心插柳。”
听顾云似有责备之意,顾及终于别别扭扭地开口问道:“爹,还好吧?家里都还好吧?”
“都很好。”
顾及不愿正眼对上昔日兄长,那副躲闪的模样教乐乔发笑,却让顾云唏嘘。
意识到自己之前的表现有些轻飘,顾及故作沉重地问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让你抛下孩子半夜三更跑出来?”
“不知道。”顾云诚实以待,“完全不知道那里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找乐仙儿帮忙的。”
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顾及重又趴回乐乔怀里:“纯粹没事找事。”
第一次见四仔如此乖顺,顾云险些没忍住像乐乔那样揉她脑袋,只好假装没看到,转口道:“我回去问了一下,据说封寨前那几天只有一名犯人被送进去。”
“犯人怎么进去的?”
“形容说是犯了偷盗罪的年轻女人,柚里巷一户人家报的案。大概是给捕头塞了好处,当天就把小贼抓起来了。”顾云流露出疑惑,“不过偷盗的女子是那家女人的熟识,只要透出这点,很容易抓人的。”
顾及陡然精神过来,问道:“难道是事主诬陷的?”
“看表现应该是有偷盗这个行为存在,衙役在庙里找到她的时候她确实要逃走。”顾云做出意味不明的结论,“做贼心虚向来是官府抓人的首要依据。”
顾及挠挠额角,仰着脸问乐乔:“去看看会知道的吧?”
“嗯。”
看她微笑的样子总觉得郎中已经知道了真相,顾及刚想做些小动作却听到耳边隐约一声叹息。
“三少爷有没有听过荆国公的《望江南》?”
顾云犹在思索,顾及却先他给出答案:“皈依三宝那个哦。”
“是的。”
“世说荆国公晚年崇佛,不仅文风大变,甚至在临死前将所有家产赠与寺庙。”
不明郎中为何突然提起王安石,顾云与顾及收起话头,静待后文。
“愿我六根常寂静,心如宝月映琉璃。”悠悠地念出诗句,乐乔的面色愈发肃然,“若是六根清净,便不会循寻常之行了。”
你明白么?
不。
顾及与顾云面面相觑,但郎中看来是不会再多做解释了。
时近亥时,奉门寨遥遥在望。
西天边泛起红光,是风雪之兆。
顾及先下车,踩着硬邦邦的青石板跳了几下才觉得筋骨重新活络回来。
下次再也不要夜里出来了,她这样想。要是郎中那辆车还好,这车简直要命。
置身于野外,顾及再次和顾云拉开距离。
顾望风找了木桩拴好马,自言自语道:“前边就是哨卡了,有少爷还有乐仙儿在,这次肯定能进去吧。”
“不一定。”郎中轻描淡写一句话像盆冷水兜身浇了去,“我想正是因为你们是王府的人,才会被拒之门外。”
顾望风闻言哈哈大笑,直说乐仙儿莫要说笑。
乐乔但笑不语。
事实证明,乐郎中料事如神。
顾望风揪着守卫的衣领怒发冲冠:“为什么准她二人去反而让我们在外面候着?”
守门的兵卒战战兢兢答道:“您二位爷出了什么岔子小破地方哪儿担待得起?”
那厢,两位年轻女子已然进了栅栏。郎中更是喊了顾云一声,趁二人向她张望时冲这边招了招手。
“望风别跟他们计较了。”顾云拉下顾望风道,“我在这儿等着,你回去请人来。”
“啥?”
“顾府的私兵要是不够的话,就去衙门请一些吧。”
“少爷您这是打算要多少人啊?”
“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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