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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鬼妆(其二)
郎中在京都被什么事情绊住手脚顾及无从知晓,但想来也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境况吧。
都是一时间无法解决的难题。
不过没有什么比被隐瞒了十多年的谎言被揭穿更让人慌张了。然这判断半盏茶后被顾及自己亲手推翻。
已经出鞘的剑像是被千斤重的巨石压着,仅是保持朝向公子佶的姿势就用尽了顾及全身的力气。顾及知道即便是再来三个自己也不会让它再向前动分毫。
公子佶得意洋洋的神色一遍遍地重复着“我说了,凭你可没办法杀掉我”。
“半面鬼妆的样子可不止是吓人而已。”少年揽着顾及的肩膀,替她将剑收入鞘中,“我看天色不早了,章台行院也该开门迎客了。”
“那又怎样?”
“一起去吧。”公子佶用那双少年人亮晶晶的眼眸望着顾及,热切地说,“趁你家娘子还没回来,我们去逍遥一把。”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正因为公子佶所说的“你杀不了我”从妄言变成事实,才更激起了顾及从未感受过的恨意。
“受制于人”莫过于此。
“我听军营里的人说顾四少爷从来没去过青楼馆。”公子佶忽然掩口轻笑,“所以大家都怀疑四少爷是天阉呢。”
顾及涨红了脸,险些吐出“是又如何”。
然而公子佶快她一齿:“天阉再怎么也比两个女人成亲要好吧?”
一下子刺中了顾及最为隐秘的痛处。
“小弟好像握着四公子的秘密唷?”公子佶用手指点着额头,一副苦恼的样子,“偏生小弟不太擅长保守秘密,这可如何是好?”
“去就是了。”
让顾及困扰的并非是行院阁的乌烟瘴气,若是让乐乔知道这事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她是想象不出。
记得乐乔对那些烟尘中的女子多怀有怜悯,因伎人多是被连累而落没于风尘地。连带地,所谓的恩客变成了郎中指责的对象。
此刻被伎人们团团围起的顾及觉得自己俨然已是被乐乔鄙夷的恩客之一。
左拢右抱的公子佶在对面笑嘻嘻地看着顾及。
为了躲开伎人的簇拥,本梳理整齐的发髻也不知被谁解开,现在顾及披头散发的模样用狼狈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幸好郎中绝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场所啊。
不知为何,顾及心中油然生出庆幸。
“哪有来这里还抱着剑不放的?”
有名女子见顾及始终像雏儿似的放不开怀,不由拿着她的剑打趣。
“你看这位小哥多自在。”
那人指了指公子佶,又想拿开顾及的剑似的,挟着浓浓的脂粉气息扑向顾及。
顾及侧身,那人便扑了空,讪讪道:“都在这里了,何必呢?”
“姐姐你太着急了。”公子佶端了杯酒上来打圆场,“四爷是第一次来,你要多照顾。”
“哟,果然是第一次啊。”公子佶身旁的女子也倒了酒拿过来,“怪不得看着生分。”
“三杯酒下肚就好了。”公子佶笑道,将杯子放在顾及手中,“来,咱哥儿俩先喝一杯。”
公子佶厚颜无耻的模样几乎要让顾及把那樽将生生捏碎。
“喝嘛喝嘛。”围着的伎人起哄。
顾及却是为难,沾了一口便露出苦色。
看得出顾及并非好酒之人,公子佶更是兴致盎然,高声道:“四公子不要拂小弟面子嘛。”
面上客气,顾及却看到少年眼中已多了怒意。
像他这样身份的人向来受到的应都是百依百顺的待遇,今日三番五次忤逆他,怕一直是在挑战他的尊严吧。
顾及咬咬牙,将那杯中物一饮而尽。
“豪爽!”公子佶首先喝彩,又一杯递了上来。
一连三杯下肚,本是助兴的清酒也让顾及喝出劲头,脸色通红,连站稳都觉得困难。
眼看少年又想递酒上来,顾及定定神,推辞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
“不过通宵怎能归家。”公子佶硬是把酒樽塞进顾及手里,“我已派人和老爷子通报过了,四爷就放下心好好玩吧!”
顾及眼里的人已是模糊重影,不知是不是眼花,在打算放下酒杯时她看到公子佶的脸又变成骇人的鬼面。
“啊……”顾及惊呼了一声。
“喝啊。”
“喝啊。”
伎人若无其事地笑闹起哄,又像是都把注意力放在顾及身上似的,没人注意到少年的异样。
顾及想要推开拥着她的那些人,可是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将酒樽递向唇边。
第四杯酒下肚。
顾及跌坐在榻上。
“头好晕。”
顾及喃语了句,语调不知不觉失去控制,变得纤柔。听到异样的声音从自己口中发出,顾及惊醒地坐直,却又被酒劲儿催软了身子。
公子佶朝身旁的女子使了个眼色,那女子会意地凑近顾及,开始解她领上的衣结。
“不!”顾及死死抓着那人的手,“不行……”
“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行不行的?”伎人柔声道,“让妾服侍四爷吧。”
“不行。”顾及晃晃脑袋,抓起一旁的剑拔出鞘,“走,都走开!”
纵使眼前一片昏花,顾及仍勉力保持脑海中最后的清明。
除了乐乔,不能被任何人碰触。
“送四爷去楼上,鸨儿你去找几个好点的姑娘陪四爷。”
依稀听到公子佶哈哈大笑的声音,再之后的记忆就是被人架着双臂拖曳着踏上楼梯。
那时昏沉的顾及心中只有两个想法:酒中必然有迷人的毒药;不如自刎谢罪罢。
直到在二楼房中的桌前坐定,顾及牛饮了几杯茶水,才觉得那股烦人的晕眩稍稍减轻了些。然身体还软如滩泥,腹中更火烧得难受,顾及只好趴在桌子上,期冀能把那感觉驱走。
“要开窗透透气么?”
忽然听人问了句。
冷风倏地吹来,顾及打了个激灵,循着风来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来到窗边。扒着窗栏巡视了几眼,顾及心道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这间房竟是靠街的一间。
“你就跳窗回来了啊?”流苏半是惊奇地问道。
顾及揉揉发疼的膝盖,点头道:“有人去了,要是不趁机逃走后边我不知道该如何料理。”
因为喝酒的原因身手不像平时那么利落,她从二楼跳下去的时候磕到了膝盖,又怕被人追到,一路狂奔回妖笼。这阵子安歇了才发现疼的厉害。
“可是乐仙儿知道你被那少年带去章台院就寻你去了。”
“啊?”顾及当是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前。”
“那差不多是我们进去那会儿啊……”顾及算算时间,急得抓耳挠腮,“现在怎么办咧?”
“你再去找她咯个。”
顾及哪儿还顾得上别的,“腾”地站起身来,拔腿往外跑。岂料刚出门就撞到一人怀里。
“呆子,急急匆匆要去哪里?”
正是乐乔。
顾及是惊是喜自己也分辨不出,只道抓着那人好久不肯放手。
“念你不回来了呢。”嗅着郎中的味道,顾及已然把之前种种不快抛在脑后,“早知你今天回来我应该去城门守着。”
“说你呆子还倔上了。”乐乔道,“本来还要在那边耗几天的。”
“那怎么会突然回来了?”顾及挠挠额头,忽然想到刚刚喝过酒,立刻后退了几步,怕口气熏到乐乔。
不过青楼里的酒多是特制的花蜜酿,只要没太贪杯,即使有味道也是怡人的香。
乐乔在她额上落下浅吻,笑道:“算到这厢你要出事,所以才会缩地成寸千里平江一日还。”
听郎中说得顺口,顾及想这肯定是说笑话,嘟囔道:“亏今天真出事了。”
“乖了。”乐乔摸摸她的脑袋,“我们回去吧。”
顾及点点头就要转身回院子,乐乔忙伸手拉住她,“不是那边。”
“那要去哪儿?”
乐乔答非所问:“刚刚开窗子的是我啊。”
顾四捂着膝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以为公子佶知道你逃出去会很愉快么?”乐乔并不认为在那种境况下进出章台院是件坏事,反而安慰顾及,“既然他要看戏,那就演足给他看好了。”
“唔。”
顾及似懂非懂,但是有郎中陪伴,在哪个地方倒是无所谓。
事后顾及回忆起来,才后知后觉想到郎中那时已经打足了算盘吧。
房间是从里面反锁上,必备的热水和皂荚都搁置在床边,窗子也只留了能从外面打开的缝隙。若无不可控的意外,一两个时辰里是不会被人发现这间房已是人去屋空。
“你跑得到快。”乐乔将药敷上顾及的膝盖,“若给人看到定要笑话你。”
低头见膝上果然破了皮肉,然郎中有意惩治顾及,手劲儿也大了些,痛得顾及深呼口气,方理直气壮道:“我是不愿做对不起你的事。”
乐乔白她一眼:“你做得来么?”
“当然……”被乐乔盯着,顾及的气势不由虚了下去,“做不来。”
不过你都可以,我一定也可以。顾及偷偷在心里补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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