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

　　第十九章
　　南城位于大理和大年中间，地理位置极其显要。南城好比是大年江山的咽喉，一旦失去，整个江山便会受到沉重打击。自开国以来，皇家从未对此处城池掉以轻心，夜以继日的加派重兵把守。
　　谁都没想到王淳安竟然会一语成偈！九月，向唐联合邻国赤丽先是攻陷左丘、吴兆，而后又不顾盟约，偷袭大年安派在南城守城的官兵，并将此事转嫁祸于不愿与其苟同的大理，从而导致大理与年家王朝误会，也直接将大理拉向自己的阵营。
　　向唐、赤丽、大理三国同时撕毁盟约，将斗争的矛头指向大年时，大年的京城表面上仍旧是一片繁荣。
　　刺客事件平息之后，京城很快又有新的热门新闻传出。像将军府的少将军王淳安，拒绝了与司徒大人家的姻亲啦；钟府的二爷，京城闺阁小姐贵妇太太心中的美男子钟千乙，现在再也不光临“第一”花街柳巷地挽情楼啦；高太傅一不小心从自家阁楼上摔下来，当场去世啦等等。
　　谣言这种事历来就算没有新近的传媒工具，它也同样能以最快的速度在人民大众间普及开来。否则像前朝那些后宫秘史，隐瞒了那么些年，最后又如何被百姓津津乐道呢？
　　钟俊离自然知道，只要他离开京城，钟家必是群龙无首。他从那日自宫中出来之后，几乎就在着手安排家族里的事。他不明白小皇帝为何会答应王淳安的提议，在这个关键时刻将他调离京城。如果这时杜党、高党突然造反怎么办？不久之后高太傅去世，一连好些日子钟俊离都无法相信这个事实。高太傅死了，他离京了，京城内杜、范两党仍旧是势均力敌的。钟俊离都有些怀疑小皇帝是不是早就料到了这件事，所以才免了他的罪呢！但是转念又一想，他又觉得不应该，小皇帝就是到了十月也才十三岁。他十三岁的时候已经跟着王将军混迹于军营，但是小皇帝何曾有过他这些历练！
　　虽然心里不明白，但是钟俊离也不得不承认，除了这个办法，再也没有能够救莫愁的了。小皇帝不可能没有认出莫愁，他会过目不忘，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况且莫愁那日又受了伤，必是贴近了他的身才被那些大内高手所伤。小皇帝最后可以轻轻松松的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些不是就表明他的心智非他们这些长辈所猜测的吗？
　　皇家人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不信，更何况是他们这些臣子？年伯蠡最后放过莫愁，又暗中将钟俊离派去边关，一是安抚这个臣子，收买人心。二是以防不测！他肯定也看出了钟俊离拖范涛所陈述给他的那套理由是多么牵强吧！
　　喜顺见主子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未去甘宝园，他心里就奇怪的想，主子莫非已经对八夫人失去了兴趣，所以才对她的死活不理不睬吗？而他也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既然主子对八夫人已经不喜爱了，为何当时还冒着灭族的风险，最后愣是在鬼门关前救下了八夫人的命呢？如今围在甘宝园四周的暗卫更是按着皇家那样的级别挑选出来的，八夫人又受了重伤，她怕是插了翅都难飞出去！
　　他安慰自己说，自己之所以想不明白这些道理，应该就是因为自己是个奴才吧！主子们想什么做什么，像他这样的奴才本就应该看不明白是不是！不过喜顺还是希望钟俊离可以常去甘宝园的，八夫人是他这辈子最仰慕的女人，他被她当初那一笑彻底孚去了心，就算他们之间无一丝可能，但是能够偷偷的看她一眼，知道她好，那么他便满足了！
　　“喜顺，二爷最近都做了什么？”
　　“回爷，二爷最近貌似在修改牡丹亭。我听说二爷已经相继将园子里的四个女子配了人，那些女子嫁人时都带着厚厚的几大箱嫁妆！剩下的几个姑娘还是死活不愿意走的，否则二爷怕是早将牡丹亭变成清心斋了！”
　　“他的伤如何了？”钟俊离看样子对牡丹亭内的红粉之事并不感兴趣。
　　“二爷的药仍旧是照吃，照顾他的大夫说，二爷的身体底子极好，只要他坚持配合治疗，绝对可以康复如初。”
　　钟俊离闭上眼后歇了会儿，然后又睁开眼来。
　　“你去把二爷请过来，就说我找他有事。”
　　“好嘞！”
　　喜顺答应着就去办事。牡丹亭同古月轩一个在西一个在东，两处院子间相聚甚远。而不久前钟千乙却命人将隔开牡丹亭和古月轩的一处围墙给凿了道拱门出来，于是但凡去牡丹亭，只要从此门穿过，便可以省去比往常的一大半时间。
　　喜顺优哉游哉的抄近路往这条捷径上走，经过甘宝园时，他忍不住就朝那园子看了眼。哎，果然是徒劳的，那个人不在。他极不愿意的扭过头来，走了没多久，就看到钟千乙站在湖上的一座画桥上发呆。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一个地方，喜顺顺着他的眼睛看过去，发现二爷看的竟然也是甘宝园。
　　外人也许对刺客的事最后稀里糊涂的不予追究不明所以，可是他这个钟家掌权人的贴身小厮却是知道一切的。想当初王淳安之所以会拿出向唐内部动荡不安，企图入侵我朝这样的冒天下之大不帏的说辞，完全是王淳安受了钟千乙的求助，才想出此等计策来救钟俊离和莫愁。喜顺对钟千乙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从小就任意妄为的钟家二公子，他似乎是从出生起注定了就该得到千万人的宠爱。父母溺爱，老夫人独宠。长大之后虽然不喜读书，说话做事离经叛道，但是就像钟家这样的人家，还真没几个人能够阻拦得了他！钟千乙对钟俊离这个大哥敬重是有，不过他同样也看不惯他。
　　在向来依着自己性子做事的钟千乙看来，凡事都追寻着前人定下的规矩办事的钟俊离是很没趣味的。他和自己的大哥在一处时，总是对他恶言相向，并且处处刁难他。钟俊离也疼自己这个弟弟，钟千乙胡闹时，他也就置之不理。所以钟千乙后来自己嫌太没趣，才不和钟俊离继续斗劲。
　　二爷会爱上八夫人这是谁都没有想过的事。想八夫人刚进府时，二爷就对她厌烦至极。如果不是钟俊离多方拦着护着，八夫人在钟家的日子是不好过的。二爷后来甚至想过要谋害八夫人，大爷当时就想出能够加害莫愁的人除了他没有旁人！后来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出乎所有人预料了！二爷不知道为何迷恋上了八夫人，并且那种痴迷已经到了人神共愤的程度！
　　自己的亲弟弟喜欢上了自己的女人，大爷该如何自处！
　　那段时间大爷和二爷的矛盾几乎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因为大爷禁止二爷再踏进甘宝园，二爷一气之下就生了场大病，差点就一命呜呼，命丧黄泉。家里的两位爷为了八夫人闹得不可开交，这边厢的八夫人却又心心念念着杜府的少爷！杜家那位少爷文采一流，人品样貌都是上好的。就是与自家两位爷比起来，也丝毫不差！奇怪就奇怪在八夫人仿佛对杜家少爷早已倾心，人家同样对她的热情弃如粪土！
　　如果是以前的喜顺，他肯定也会奇怪为何会有那么多人痴迷于八夫人。在他和很多男人心里，八夫人并不是第一眼让人心神震颤的美人儿！但是当他也情不自禁的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那一抬手一投足间的绝代风华彻底折服时，他就和所有莫愁的痴迷者们一样，他觉得全世界的男人是必须爱上她的。喜顺慢慢发现，偷偷爱着八夫人的男人很多很多，上到钟府的两位爷，下到门口看守的小厮，钟家的所有男人好像都爱她。甚至连自己八岁的远方侄子在偶尔见过八夫人两回后，也在背后发誓说自己长大后要把她抢回去做老婆。八夫人被他所见的几乎所有的男人爱着，所以知道杜府的少爷曾经那样对待他的女神时，喜顺在心里恨得简直想要上去和那个男人拼命了！
　　喜顺以前也曾听过老一辈的人讲起前朝那些亡国的女人，他一直觉得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一辈子见过的女人数不胜数，他如何就能为了一个女人而亡了国，自己也落得一个亡国君的悲惨下场？而看了钟家发生的这件事，他是彻底相信“红颜祸水”这个词了！
　　莫愁是祸水，她是妖精，谁爱上了她，或是被她爱上，注定难有一个好结局。如果说钟家的二位爷是因为迷恋她而“自相残杀”，但是一直被她爱着的杜少康，最后也差点命丧她手，那似乎不是杜少康的错。莫愁爱杜少康爱到癫狂，得不到那个人的爱便要将他毁掉！这种带着死亡味道的爱，喜顺是恐惧的！
　　他恐惧身上有毒的八夫人，却又像任何一个着了她的道的男人一样，脑子里说着要自己离她远些，心却由不得自己一步步向她靠近。她纵是不稀罕他们的爱，只要她能够开心一些，他们便愿意去拜庙求福，感谢上苍对她的宽容！
　　二爷无法从那些人中救下莫愁，所以他就算受了重伤，仍然坚持着赶去将军府，求他的生死之交搭救他心爱的女人。莫愁最后得了救，他却在床上躺了两个月。期间大爷看过他几次，每次俩人见面，最后都是不欢而散。大爷极少去甘宝园，二爷却是在伤稍微好些之后，便走这条路来这里看着。他每天都会来这里很久，但是喜顺知道，八夫人现在和一个活死人差不多，她不会被这二位爷的任何一份痴情感动，她似乎在那场失败的斗争中，死了心。
　　“喜顺给二爷请安。”喜顺给钟千乙行礼道。
　　钟千乙懒洋洋的扫了他一眼，便仍旧拿眼看向一处。
　　“大爷叫小的请二爷过去，像是有要事相商！”
　　“有要事？他这是预备着南下，要给我交代后事吗？”
　　“二爷？!”
　　“去就去一趟吧，他可是我大哥呢！”
　　钟千乙语带嘲讽的说道，喜顺很听不惯二爷这样说话的态度，但是他只能敢怒不敢言。
　　俩人一前一后来到东园，从甘宝园前走过时，钟千乙情不自禁就放慢了脚步。他和喜顺一样再次朝那间园子看过去，可是就像明知道的，那个人不会在。
　　“大哥，你找我？”钟千乙在钟俊离面前大方的坐下，一点客套话都懒得说。
　　“你最近身体怎样？”
　　“只要她不死，我便死不了的。”钟千乙扬着嘴角，故意挑衅的说。
　　钟俊离一阵气血不平，他好久才平复下来，然后仍用平和的口气和钟千乙说话。
　　“我随时都可能同淳安南征去，如果我不在，家里的一切便交给你了！”
　　钟千乙冷笑一声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表示，你的女人也一并交给我了？”
　　钟俊离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他也如实说道：“如果你还想着，你可以照顾她！”
　　“什么？”这回倒是轮到钟千乙自己想不明白了。在他看来，钟俊离就是自私的占有着莫愁，莫愁不喜欢他，当然也不喜欢自己，可是如果换做自己，他一定会让她自己选择跟谁交往。当然，钟千乙总是把自己想的很伟大。几年前，牡丹亭里的一个得宠的女人曾经背着他跟人偷情，后来钟千乙就将他们丢去后山喂了狼。钟俊离对她做的就是将她软禁起来，不许任何人探望她，尤其是钟千乙。钟千乙对自己的大哥又敬又恨，他无法对他做什么，便只能在言语上挑起钟俊离的痛处。每次看到钟俊离气的脑袋上青筋暴跳，他都觉得好畅快！但是畅快过后就是一阵悲凉！如果可以选择，他何尝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同自己的亲大哥交手！
　　“我这次上战场，生死难料。如果我真的不幸死了，你得答应我，不仅将她照顾好，也要照顾整个钟家！”
　　“大哥！”
　　“千乙，大哥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你觉得我活的累，总是为着一些不必要的名誉这些东西而放弃本可以让自己快活的东西。但是你不是我，你没有站在我这样的位置，所以不知道我所承受的是什么！
　　你爱莫愁，我便不爱吗？你愿意为她出生入死，我便不愿意吗？但是你可以拿着一腔热血为着那个爱情而去，我呢？我行吗？
　　钟家这么多人的命都是系在我一人身上的，只要我做错了一步，他们便跟着遭殃了！我为着我的爱情，弃家族于草芥。就是死了之后列祖列宗不会怪我，我也不忍心看着那么多族人因为我而亡命！
　　……”
　　钟俊离就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发泄口，一股脑的把自己心内的不满憋屈统统说了出来，当这些本应该永远埋葬在他内心深处的话重见天日时，无论是钟千乙还是钟俊离，他们非但没有因为这场谈话而更加远离，反而因为矛盾的剖开而对对方有了新的认知和理解。
　　钟千乙没想过自己的大哥会有这么多委屈，他第一次知道他的大哥一直疯狂的嫉妒他，他妒忌自己弟弟的潇洒不羁，他妒忌他总是得到那么多人的爱。在钟千乙的思想里，自己这个一直都是扛着一切的大哥，他是一座大山般的存在。而现在在他的认知里，这座大山里藏得不是石头，是沙石，有土有石头的泥沙！
　　“大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这个家，也会照顾好嫂子！不过她若是真的爱上了我，我就不会把她看成我的嫂子了！”钟千乙这回是真诚的笑着拍着钟俊离的肩膀说。
　　“行啊！若不是你主动勾引的她，我都可以成全你们！”
　　“大哥，战争真的会爆发吗？”
　　“一定会的！年家天下现在外强中干，我们内部四分五裂，人心溃散！这样的局势只要有人用心打听，都可以收集到！当然，如果有人想要趁机攻打这片江山，获胜的机会也很大！”
　　钟千乙沉默了会儿，他皱着漂亮的眉头问道：“范涛那边如何了？”
　　“依你看，这场仗谁会赢！”
　　钟千乙说了个答案，钟俊离很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和你一样的看法，虽然现在我们势力弱些，但是自古就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啊！更何况，那个对手还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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