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自妩媚

　　江怀英本来站在那里发呆，看明玉把风笑天叫过去，和唐津川不知说了些什么，听不清楚，他等了一会儿，忽然不耐烦起来，眼见人家好像都相互认得似地，心中便想＂是了，只有我一个人是孤单的，没有人会理我＂念头一起，再待不下去，拔腿就走，漫无目的地也不认路，四处乱走，也不怕会碰上白家那些人，反而巴不得再冤家路窄遇到，大不了大打一架，杀了他们也好，被他们杀了也好，好像都没什么要紧，总好过现在这样形单影只，孤魂野鬼似地。

　　他越想越难受，仿佛天地虽大，却无他容身之所了一般，哥哥没了，活着的目的，一下子也模糊了，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已离他而去，如今两袖清风，一身是伤，人生在世，到底意义何在？
　　年轻的心，因为挫折，不免被悲观气馁填满。

　　本来他与那人联手对敌，也听到那人亲口认他作了朋友，天晓得他那时有多高兴，人生第一个朋友呢，不容易啊，居然真会有人敢和他作朋友，他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好，听到他的名字，很多人吓都吓死了吧，逃都来不及，可那人，对了，居然这么久了，自己从未问过他是谁，要作朋友，好歹得知道名字吧，那家伙到底是谁啊？

　　还有，他为何老是要救自己，还是拼了命的那种，是自己对他有什么用处么？江大剑客认为自己的用处只有一个，杀人利索，别无他用，他是要自己去帮他杀人吗？那人武功那么高，要杀人自个儿动动手就行了吧，找他干嘛？

　　那人冒险将他抛到树上，本来他是有怨气的，想想看，被人揪住衣服领子当球抛，江大剑客颜面扫地啊，应该要发火的，可是，看那人独自留在了危险里，他彻底火不起来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软了，被触动了，除了死去的哥哥，没人为他这么做过。于是他，很想哭。

　　然后那个美得天仙似的姐姐来替他们解了围，他蹓跶到那人身边时，其实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却没敢说出口，他想说＂不如你作我哥吧＂有兄长的感觉他很怀念，可他如果这么说了，那人会讨厌他的吧？再后来天仙姐姐叫了那人去，他们很亲密，那姐姐还拉着那人的手，他才明白了，人家才是正经的兄弟姊妹呢，他算哪一出。

　　难言的孤单失落中他不知走了多久，又累又渴，体力下降，但警觉却告诉他，有人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而且已跟了很久，凭经验他察觉此人武功不高，不会是巨蝎帮的剑客，跟踪的技巧也笨拙，江怀英一肚子怨气正缺少发泄的地方，此时不禁冷笑，来得正好，管他是谁，先好好治治这个胆大妄为，敢来送死的家伙，是看自己现今潦倒，想来检漏么？妈的，叫他看看，什么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对，这比喻用得有点那什么，不是很贴切，不管了，总之，揍他个狗娘养的，让他知道知道，即便是现在这么背霉情况下，他江大剑客的剑也不是吃素的。

　　这样一想，又重新燃起了斗志，好胜心战胜了悲观念头，大喝一声，闪电般地拔剑回身，迅雷不及掩耳地欺到这人身前，剑架于脖颈之上，喝道＂哪来的毛贼鬼鬼祟祟，小爷一剑劈了你＂

　　身后之人大惊失色，待要躲闪已自不及，冰凉的剑锋刺痛肌肤，吓得大叫一声。

　　这人却是莹莹，原来她回总舵后发现明玉和风笑天都不在，隐约猜想他们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便出来寻找，半路见明玉骑了马过去，仿佛在追踪什么人，她也急忙跟上，却落下了一段距离，等她赶到东城外时，正瞧见江怀英一个人失失落落的走出来。

　　见他未死，莹莹大喜，又不知是否应该招呼他，看他神情，又觉放心不下，只好远远跟着，怕他有事，默默地走在他身后，不说破。没想到被江怀英查觉，拿剑唬她，她哪里避得开他的速度，还道已中了剑，一惊过后才发现，没有出血。

　　而此刻江怀英圆圆的眼睛正瞪着他，双眉紧锁，从鼻子里哼出声音道＂是你？＂

　　莹莹惊魂未定，想起他这剑下不知多少亡魂，禁不住哆嗦了一下，才道＂你、你还认得我？＂

　　她不说这话还好，听她提起这茬儿，江怀英顿时想起，那日要不是为她，兄弟俩又怎会起了争执，刀剑相向，以至被人钻了空子，之后一连串的事，霉运不断，似乎都是因为他一意孤行要救这女孩子开始的，这丫头怕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扫把星吧？

　　江怀英咬牙切齿，双目喷火，当初千年难得好心地救了一回人，没想到就赔上了自家哥哥，还是好人做不得啊，你说他一个职业杀手，没事做什么好人来着，此刻再见到她，勾起心头伤痛，手中不觉加力，恶狠狠地道＂认得，怎么会不认得，烧成了灰，都认得＂

　　莹莹手足发抖，脖子刺痛，也不知破了没破，怕得要命，但看他赤红的双眼，痛楚的神情，又于心不忍，壮着胆子道＂我、我来看看你好不好，没、没别的意思，你、你把剑拿开，弄疼我了＂
　　江怀英怒不可遏，咬牙道＂我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一切都拜你所赐，为了你这个莫明其妙的丫头，老子怎么就糊涂到跟我哥动手，害得他、害得他，早知道就该让他杀了你，你他妈的，老子碰到你，倒了八辈子大霉，不止，是十八辈子大霉＂

　　莹莹不敢吱声，目不转睛小心翼翼地盯着他望，江怀英管不住舌头，没头没脑口不择言地对着莹莹一通臭骂，将多日来的积怨怒气，狠狠地发泄了出来，饶是莹莹这样硬气开朗的姑娘，到后来也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江怀英吼道＂要哭的人是我，你他妈的的哭什么哭？＂

　　莹莹从小到大，从明玉到几位哥哥，个个对她呵护备至，疼爱有加，几时受过这种冤枉气，满腹委屈，哪里还忍得住，直哭得满脸是泪，气喘吁吁，江怀英＂呸＂了一声，终于还是将架在她脖子上的剑收回鞘中，道＂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莹莹不走，慢慢止了哭声，呆呆地望他，想说话，又怕自己一出声，还得挨他臭骂，摸摸脖子，倒是完好无损。

　　江怀英瞟她道＂还不走杵在这，想气死我是不是？啊，对了，你还想将我送官呢，怎么着，这心还没死呐？就凭你这小娘们，哼＂

　　莹莹低头道＂不是的，我、我只是、＂

　　江怀英摇手道＂你别说话，赶紧的，走人走人，听你说话就让人生气，惹急了我，老子的剑可不管你是男是女＂

　　莹莹好生难过，看他怒气冲冲的样子，想来一辈子也不可能原谅自己了，虽然失望，却又不愿就此离去，只站着不挪脚步。

　　江怀英走了几步，回头看时，她还立在原地，再往前走时，她便慢吞吞跟在自己身后，登时又火气上冲，猛地折返到她面前，莹莹险些撞到他下巴上，急忙站稳，依旧低着脑袋，眼睛却抬起看他。

　　江怀英吼道＂你，什么意思，跟着看我笑话是不是？老子现在什么都没了，哥哥也死了，你高兴了，你朋友的仇报了，就差我的命了，是不是？＂

　　莹莹小声道＂我没这意思，只不过你是因为我才受的伤，所以败给了姓白的他们，我心里，过意不去，所以想、＂

　　江怀英气得手指几乎戳到她鼻子上＂放屁，谁说我打不过那帮龟孙子，你这小娘们，信口开河胡说八道，老子真该一剑砍了你，省得、省得、＂忽然接不下去，脑中眩晕，身体打晃，原来他饥渴交加，又与高手们斗了良久，伤口复发，早已不支，眼前发黑，莹莹见状出手相扶，却被他使力推开道＂少理我＂强压不适，又往前走，莹莹更加不敢走开，随了几步，轻声道＂我有药，帮你敷伤口好不好？＂

　　江怀英再次回望她，莹莹叹道＂真的，你相信我，我不是要看你笑话，我、我只想你好好的，别死，就行了＂

　　江怀英眯着眼＂老子没相信过女人＂

　　＂女人怎么啦？＂莹莹虽然不愤，此时却不是和他争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说道＂把你的伤口，让我看看＂

　　江怀英道＂有什么好看，谁要你虚情假意，明明就是你害的，你该高兴才是，装什么装＂

　　莹莹气得眼中又涌起水花，强行忍住，道＂干嘛这么讨厌我？我真不想你有事的＂

　　江怀英两腿发软，却还死撑＂谁要你管，你走好了＂

　　莹莹忍着委屈，伸手按他坐下，解开他肩头衣服，将自己带来的药厚厚的给他涂上，江怀英挣扎了一下，不再拒绝，任凭她动作，斜眼瞧她，半晌突然道＂你喜欢我？＂

　　莹莹刚刚包扎完毕，冷不丁地被这句话臊得满脸通红，狠狠啐道＂胡扯什么，谁会喜欢你这冷血怪物＂

　　江怀英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反手一把，将她抱了个满怀，莹莹惊得魂飞魄散，只听他道＂你不喜欢我，死追着我作甚，回回不放我死，你爱上我了，对不对？＂

　　莹莹吓得用力推他＂放手，你干什么？＂

　　江怀英见她害羞，笑嘻嘻道＂原来如此，哈哈，小丫头，你可承认啊＂

　　莹莹怒道＂放屁，姑娘哪只眼睛，能看得上你？＂

　　＂我怎么啦＂江怀英嘻皮笑脸地道＂你对我这么好，不是指望我以身相许么？＂

　　＂你闭嘴＂莹莹真的怒了，想不到这坏小子的脸皮这么厚，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老大的耳刮子，江怀英躲闪不及，眼冒金星，口中道＂打我干嘛，就算我说中了，你也不用这么气急败坏嘛＂

　　莹莹愤然道＂你、你混蛋，本姑娘瞎了眼，才不该救你这种人＂见他兀自搂着自己不放，一狠心，一拳打在他肩上伤处，江怀英吃痛，身体一缩，手不觉放开，莹莹乘机逃开数步，本来对他甚有好感，却被他的轻薄弄得荡然无存，狠狠瞪他一眼，很是后悔自己竟然为这么个无赖牵肠挂肚了那么久，气极之下，转身便走。

　　江怀英道＂喂，你去哪里？＂

　　莹莹道＂你管我，姑娘去哪里，于你何干？＂

　　江怀英道＂你生气了？为什么？就因为我抱你了？不是你自己要死要活地追着我来的么？＂

　　莹莹气到发抖，回头指着他道＂你，被人砍死也好劈死也罢，姑娘再不会理会了＂走了两步，想到身上的药该给他留下，伸手入怀掏出后丢给他，再不说话，扬长而去。

　　江怀英莫名所以，拿过她的药瓶看了看，明明觉得她定是喜欢了自己才这样做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比翻书翻得都快。

　　女人，真是奇怪，不可理喻。江大剑客望着莹莹小姑娘远去的方向，翻着白眼，真心地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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