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如黛

　　“萧姐姐你知道吗？我偷听到隔壁厢的姑娘们说那日那事儿，真把我吓都吓死了！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冒险！”自打那日在皇宴上的事儿传了开去，红艳这小丫头是天天在她耳朵边念叨着，怕是比那巷尾小老太还要啰嗦几分。日日是听得萧如黛好生无奈。
　　萧如黛抚着阿皎云般雪白的绒毛，只是笑着，却真真不敢回话，只怕一不小心会招来又一轮的滥炸。她可不想冤死在红艳的“关心”下。
　　面对这种情况她真是又感动又无奈，从前她怎的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丫头竟有荼毒人耳朵的天赋呢？
　　“萧姑娘，玉宁郡主有请。”谢天谢地，终于有个人打断了这轮的唠叨攻击。萧如黛顺声音看去，来传话的丫头是竟是玉宁的贴身宫婢海棠！玉宁那惹事精，没人看着还不翻了天？海棠一贯是不离她身的，这倒被支来了自个这儿。可细看丫头的神色，无奈的成分倒比焦急要多，这是怎么了？
　　萧如黛低头略微沉吟了一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随手把小兔子教给红艳，道：“我去去就来。”也不顾红艳那丫头的反应，说罢便跟着海棠往玉兰宫里走去。
　　“哎萧姐姐！我还没说完呢！”听着红艳在后头跳脚喊着，萧如黛兀自笑了笑，眯了眯眼看跳跃在叶梢的阳光。心里只觉得暖洋洋的。
　　外头春光正好。
　　“你们郡主，可是又闯了什么祸？”萧如黛想了想，最终还是出声询问道。好有个心理准备。谁知道玉宁那小丫头又搞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情”。
　　“郡主她……诶，姑娘你去了就知道了。”刻意走在萧如黛后头，落后她半个身位的海棠摇摇头，一副拿小丫头没辙的样子。让萧如黛蓦然想起，朱瞻基曾说过，谁要是娶了玉宁这丫头，谁还真得折寿个十年！
　　就连朱瞻基说起她，也是一副又好笑又好气的样子。虽说是入了宫有几年了，可这丫头还是脱不了那活泼劲儿，硬是安静不下来。不过……这沉闷的皇宫里有这么一号人物，也是乐事一件吧？
　　萧如黛正想着呢，离远便隐约听到了小姑娘不依不饶的粘人嗓音：“……不成……哥哥你……不管不管……我……”
　　“玉宁儿又在作啥把戏呢？”萧如黛走近两步，含着笑，扬声说道。远处那个鹅黄色的身影往这边张望了一眼，立马飞扑了过来，一下把她抱了个严实！
　　“萧萧！”小姑娘刚才还是满脸愁容呢，这会儿又变脸似的，挂上了个大大的笑容，不住往萧如黛身上蹭，“我可想你了！你怎么最近都不来看我？”
　　萧如黛宠溺地笑着，伸手敲了下她光洁的前额，正想说些什么呢，却听见后头一个不温不火的声音响起：“宁儿，不许这么没大没小的。”
　　萧如黛嘴边的笑容一滞，把玉宁剥了下来。心下有些懊恼。她怎么就没想到玉宁说的那个“哥哥”正是朱瞻基呢？这也难怪了海棠能亲自来喊她，原来是镇山虎来镇住了这活宝！
　　萧如黛理了理衣裙，挂上淡漠的表情，欠了欠身：“民女参见殿下。”
　　“嗨！萧萧你同皇哥哥还客气个什么！”玉宁这下不乐意了，一双小手使劲儿拽她，“我最不喜欢看萧萧你这客客套套的样子！就算是……”
　　“玉宁！”朱瞻基及时扼住了孙玉宁的话头，玉宁娇嗔地瞪了他一眼，屈服在那几分威严下。
　　“宁儿，甭惹你皇哥哥生气。”萧如黛微曲了腰，理了理丫头的双平髻。这丫头虽说也有十三四了，可总是一副小孩儿心性，这怕是又在哪里玩癫了，弄得好好一发髻松松散散的。
　　“哼！我正要说他呢！”玉宁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如黛的手。萧如黛也不恼，只把手放下，由她去了。
　　“又怎么了？惹得我们的小玉宁这般气？”萧如黛笑着询问，
　　“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找了个女人回来！玉宁讨厌她！”小丫头像是一下子找到亲娘般，嘟着嘴数控某人的“罪状”，“依我看那女人还没有萧萧漂亮呢！”
　　萧萧微微偏头，以询问的眼光看向海棠。海棠在一旁无奈地点点头。不错，郡主这么大费周章地找来她，正是为了这个事儿！
　　“胡闹！”得到证实后，萧如黛也忍不住假意呵斥了一声。半晌又放缓了声音哄道：“你皇哥哥早点给你找个皇嫂子，多一个人疼你，不好吗？”
　　“……总之玉宁不喜欢她！玉宁喜欢萧萧做玉宁儿的皇嫂子！”不论萧如黛好说歹说，小丫头片子就是倔的很，小脑袋摇着跟拨浪鼓似的，厌恶之情都明明白白摆在了脸上。萧如黛有些尴尬，一时间竟接不上话儿。
　　“……宁儿，你不是老说要去抓促织么？过了今个儿再提，皇哥哥我可不允了。”终究是一旁的朱瞻基帮忙结了围，不过一句就转移了小丫头的注意力。
　　“真的？您今天允我去？”小丫头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朱瞻基，就唯恐他一下子改了主意。
　　“嗯。”待到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小姑娘“噢——”地欢呼了一声，欣喜雀跃地拉着海棠的手就要跑开去。惹得海棠频频回头，得到朱瞻基颔首以后，才放心地跟去了。
　　“来，我们随意走走吧。”等到小丫头跑远了，朱瞻基才侧身同她说道。萧如黛又回复了那恭恭敬敬的谨慎模样，微低了头，不做应答。
　　朱瞻基也不说什么，只在前面带着路。
　　走了一段，两人都不曾说什么。只是一个在前面走着，一个在后面跟着。这个时分，日头是真好，暖暖的照在身上，惬意得要紧。
　　走着走着她心里的拘束也微微放下了些。恍恍惚惚间想起，在火烧白鹭宫那事儿之后，朱瞻基有同她回过那噩梦开始的小山林里。好像当时也是这样的天，阳光像上好的琼浆，浅浅地斟在草地上。那时她正沉在失去好姐妹的悲痛中，朱瞻基好似有问过她想不想家，她却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其实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呢。反正这辈子她是挣不开去了。
　　“阿黛。”朱瞻基蓦然唤她的时候，她是被稍微吓了吓。收起不合时的表情，她抬眸看那个停下了脚步来的男人。
　　一年来，他一直没怎么变。看似温和随意的一个人，眉目里却始终暗含着隐隐的威严感和傲气。这大概才是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太孙，应有的样子吧？
　　她最初时认识的那个温柔悯怀的朱瞻基，倒像是个幻觉了。
　　可能见她还是有些走神，朱瞻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你可知那日你在大宴上做的事儿，有多么危险？”
　　萧如黛听了，自嘲地抿唇笑了笑。不知为何最近大家都爱提这事儿，而且每一个提起的人，都是在说她的不是。
　　“如黛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再说，这个结果也是殿下想看见的不是吗？”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这掩不住的幽怨语气，她是不该表现出来的。她总忘记面前这个人是当今皇太孙，一再叮嘱自己，却还是会在不自觉在他面前变得放肆。
　　……这大概，也是他以前宠坏的罢？
　　“胡闹！”朱瞻基果然是微有薄怒了，“我写予你的那七个字你未曾看过？如何与我置气也不该用这种方式！你不是不知道皇祖父的性子的。”
　　“……”萧如黛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多少有点想探究出，他到底是在乎她呢，还是在乎她作为棋子的价值。
　　这个男人，她花了这么久，都看不透。
　　见她这副不温不火、不着不急的样子，朱瞻基终是呐她没辙。只得叹气。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回头，像是要解释什么般说道：“玉宁说的那个姑娘……”
　　“殿下不必多言。那与如黛无关。”萧如黛飞速地打断了他的话语，明显是不乐意听。他真是解释错了人，这些话，他应该留着去哄玉宁儿。至于她，现在不过是一个乐官，怎有资格干预这种事情。
　　“怎么与你无关？”朱瞻基眼里今天第一次出现了浅浅的笑意，也不知是在笑什么，“那本是我为你找来的人。”
　　萧如黛有些疑惑，却也不曾开口询问，只等他自个儿说出来。
　　朱瞻基见她这幅样子，哈哈笑了两声，捞起她的几缕乌丝把玩了起来，“明个儿见了你就知道了。我想你会喜欢她的。”
　　萧如黛讶异于他突然的好心情，却不忘不动声色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她喜欢的人，好像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
　　指尖的一抹发丝滑落，朱瞻基举着空空的手愣了愣，很快地又把手收了回去，想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明日清早，到玉兰宫里来吧。只是怕见了她，玉宁那丫头又要翻天了。”朱瞻基略微有些头疼地吩咐道。
　　“好。”萧如黛福了福身，示意自己知道了，“若是殿下没什么事情，那么如黛先退下了。”再往前走一些，就是宫里的主径。要是他们俩被人看见了，怕是影响不好。
　　“你对着玉宁倒是放肆，对着我就总是这样一副客客气气的模样。”朱瞻基心下里有些不悦，“你这是在故意激怒我么？”
　　“民女不敢。不过是郡主还小，不懂事儿。”
　　“我倒宁愿你也不懂事一些……”朱瞻基叹气，“罢了，你还是退下吧。”这般模样，看着就让他生气。
　　“是。”萧如黛依旧是欠了欠身，把礼数做足了，才转身离去。
　　朱瞻基啊朱瞻基，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既然已经让我看清了一切，又怎能指望我待你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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