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月

　　街上人头涌涌，楼揽月在人群中行走，在人群中失神，跟随师傅出谷的时候杀人，是因为那人想抢夺他们的花酒，对着她和师傅举起了手中的剑，谈判无果，所以她杀人，北上的时候杀人，是因为师傅说，对方追杀了他好几年，所以她杀人。

　　她三岁的时候…杀人，是因为对方屠杀了她全家，所以她举起了父亲书房的剑，将那个想她命丧的人杀了，所以，她并不害怕杀人，只是不喜欢，不喜欢鲜血在眼前绽放，不喜欢看到那些绝望的眼神，就像她三岁的时候那般无助。

　　可人活着，总是有人过来招惹的，不是你想杀对方，便是对方想至你于死地，如此简单而已，楼揽月想杀人的理由很简单，他们想杀她，那么她便要杀了他们，只是这样而已。

　　身后跟随的人仍旧不依不饶，不远不近地跟着，却光明正大，楼揽月不予理会，继续着自己的脚程，穿过大街，走过赌坊，走过酒楼，走过客栈…

　　她一直不停歇地走着…

　　终于，在长街的尽头，楼揽月停下了脚步，她缓缓地转过身，悠悠地看着灯火通明、繁华不息的大街，心头微紧。

　　师傅啊，徒儿很想你！

　　师傅喜爱清净，却向往热闹，两次的出谷，路过繁华的城镇时，师傅都会如她现在这般，站在街的尽头，看着陌生浓郁的大街，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她不知道师傅在向往些什么，又是什么能让师傅如此在意，但是她知道，肯定不是大街，也不是大街的人，那双苍老有神的眼眸里，在透过大街，看另一些东西，那可能是回忆，也可能是某一个人，那些想念的东西里，有甜，有苦，有痛，有遗憾，与寂寞。

　　这些都是她无法给与师傅的。

　　楼揽月沉默地看着，她学着师傅的姿势，微仰着头，视线在灰暗的苍穹与街道之间流连，远苍穹月色边上，黑夜完全来临，街上彩灯荧荧，那些害羞的姑娘家、那些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在她身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她看得出神，也想得出神，不知时间流逝。

　　在街上最后一盏彩灯熄灭时，楼揽月方才回神，她终于都知道，这种姿势代表了什么，那是思念一个人的姿势，思念远方不在身边的人，思念或许不再世上的人，思念落在心坎的人。

　　此时街上行人不见，灯火不再，楼揽月沉默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子，回了客栈，她眼中有些湿，心中有些痛，也有些酸，有些无力，她抓着胸前的旧香袋，卷缩在床上，如同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在沉默中入睡。

　　师傅，师傅，徒儿很想你，好想你啊！

　　一行清泪落枕，道出了她多少的心声。

　　一直尾随在后的容倾，翻窗进来的他，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心尖微微泛疼。

　　兴许是太过习惯谷中的一切作息，经过昨天的绑架，楼揽月仍旧学不会在睡梦中警惕，所以当她在阳光下睁开眼眸时，便看到自己客房里有一个人，那人坐在桌前，单手撑着脑袋，双眼看着她，却没有焦点。

　　这个人便是从昨天开始哟之跟踪过来的人。

　　那人失神没有焦点的眼里，看不出任何东西，甚至未曾发现自己已然醒来，楼揽月知道对方在透过自己看另一个人，这种情形，她见过，很深刻。

　　楼揽月起床洗刷，对身后的容倾未置一词，她又让店小二叫了一桌子的饭菜，从一开始，两人皆沉默以对，直到她放下碗筷，那人才悠悠地开口。

　　“我叫容倾，来找姑娘请教一些事情。”说话很是客气。

　　楼揽月抬起头看着他，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实不相瞒，着实是因为急需知道提香人的下落，姑娘能否告知在下？”

　　“理由？”楼揽月还是之前的问题，她做事很简单，要她帮忙，先给理由。

　　“救人。”容倾不像许通明那群人一样毫不讲理，至少通过昨夜的事情证明，此女子确实只是需要一个理由。

　　“为何觉得提香人能救人？”

　　“根据医者的研究，提香里的药物成分是另一种毒的解药。”

　　楼揽月起身走到窗前的茶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捧着茶杯，便站在了那里，看着窗外的景物，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惊起了惊涛骇浪。

　　在灵风谷，她跟随师傅学习了许多东西，各个领域的东西她皆有涉及，不光是武学，她的医术也是独特非凡，只是这个事情只有她自己知道，师傅并未过问半分，也无从得知。

　　而她在提香里放了几味草药，功效概况了养颜，提神以及慢性毒药，可以说这种提香她是专门为师傅而配出来的，流落到灵风谷之外甚少，而如今，却有另一个人需要这个东西。

　　楼揽月放下茶杯，向案桌走过去，可是走了两步的她却又停了下来，她突然转过身，看向容倾，沉默了起来。

　　“姑娘？”容倾不解地看着她，看她刚才的举动，明显是想要写些什么东西，为何停下了？

　　“被救之人在何处？”

　　她的本意是，既然对方要提香的配方，她给他便是，不过转念一想此次她出谷的理由，便放弃了这个想法，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何不趁这个机会去看看那所谓的毒，于是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有说出提香人的下落，也没有道出提香的成分，只是淡淡地告知对方自己想要去看看，容倾闻言激动地站起来，双眼湿润。

　　“别这么看着我，提香人我不知道，但是同为医者，我也不输她。”强大而自信的答案往往便是如此出来的。

　　“没用的。”与方才的狂热激动不同，容倾在听闻她的答案之后，颓废地坐了下来，满脸的失落与痛苦。

　　“不试怎知无用。”对于容倾的态度，楼揽月微怒不赞同，当年为了师傅，她可是尝试过上千个配方，可眼前这人，在听到寻找之人未果之时，竟然只有放弃，她不悲不喜地摇了摇头，回身走到床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只所以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是不想惹麻烦，师傅常说，有的时候，身份名字也是一种麻烦，源源不断的麻烦，你不去招惹烦别人，别人却喜欢过来麻烦你，而能省下麻烦的方法就是不告诉任何人你的身份，如此方便自己也方便行走。

　　“连神医都束手无策，你又如何救？”容倾口不择言，出口的话很消极。

　　“神医也是人，又不是神，总会有遇到他不擅长的。”而她很擅长这个事，这个毒，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人对你很重要？”收拾着东西的楼揽月随口问道。

　　“很重要！很重要！”重要到光是看到对方痛苦的神色便觉得撕心裂肺，感同身受，怎能不重要。

　　“那就更不应该放弃。”

　　“我没有放弃！”容倾倏地抬起头，朝着楼揽月大喊了起来，那通红的双目，满是哀伤与绝望。“可……”

　　“那便走吧。”楼揽月打断了他的怒吼，她背着包袱，打开了客房的门，率先走了出去。“我有提香的配方。”

　　晨曦的阳光很美好，透过窗户，洒在了呆坐在客房的容倾身上，方才还痛苦绝望的双眸此刻满目的震惊以及不敢置信，他抬起头，看着消失在门边的清冷身影，轻轻地笑了起来。

　　有希望的感觉，真好！

　　两人从客栈出来，走过长街，穿过一片池塘，再拐过几条小巷，便走到了目的，楼揽月看着眼前雄伟的建筑，在心里感叹，这座城镇，有如此山庄在此，又怎能不繁华。

　　她虽然常住大山，她虽然十六年来甚少在外行走，但是三岁之前的她，也是住在一个繁华城镇的，她见过很多人的大街，目睹过很高的楼，只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那些叫什么东西而已，三岁时的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却懂得拿起剑杀人。

　　楼揽月微微地看着，渐渐地失了神，她突然想起了哥哥，想起那个说只有出家才能保存她的哥哥，想起那个从死人堆里救起她的哥哥。

　　哥哥，你在少林可好？

　　等我做完这件事，便去少林接你回家，妹妹如今已经不用你保护了，妹妹如今会武功了，哥哥再也不用勉强自己了。

　　离开大山十一年，楼揽月从未如今日这般想念楼万庄，这些突如其来的感触，让她想起了自己唯一的亲人。

　　在楼揽月的心里，哥哥当年的离开，是她最深的内疚。

　　“姑娘如何称呼？”看着楼揽月在山庄前失神，容倾想起自己未曾知道她的名字，想了想便询问了一下，等一下进了山庄，这道问候还是需要他来回答其他人的。

　　“姓楼。”清清淡淡的嗓音飘出，并没有因为来救人便觉得把名字告知对方，对于被打断的思绪，楼揽月并没有在意，她收拾了一下心神，将对亲人的思念压下，看向了询问的容倾。

　　“楼姑娘，请随我来。”

　　对于她话语间的疏离，容倾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后摇了摇头，想到刚见楼揽月时的情景，此时能够对他透露一个姓，便是算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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