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歌

　　护送白华前往白玉城的队伍，明日便要从夷江渡口启程。傍晚沐浴过后，白世襄捧着盘新鲜的水果来到华景楼。

　　一走上二楼，他便望见白华独自一人在凉台上，伏在阑干上呆呆地望着江面出神。

　　白世襄将果盘放在门边，咧着嘴轻手轻脚地绕至白华身后，取笑道：“怎么，华姐姐如今就开始为嫁人的事犯愁吗？”

　　白华被他吓得全身一抖，旋即转过身向他小腿处踹了一脚，“去去别来烦我，你这个小鬼懂什么！”说罢，她便撇下白世襄，走出了凉台。

　　身后，白世襄背倚着阑干，懒洋洋拖长了音：“本来我是想和你说说关于那婚约的事，如今看来只好算了。”

　　白华一愣，停下了脚步。

　　自那日晚饭时提了一句婚约后，任凭白华如何威逼利诱，宁长锐都不肯再多透漏一个字，弄得她这几日皆是食不知味，夜里也是辗转良久难以安眠。如今在白世襄口中又听到这件事，她虽不敢奢望他能知道些什么实情，却也按捺不住心里的焦急。

　　她转过身，皱眉望着白世襄:“说吧，你知道些什么？”

　　白世襄耸耸肩，扬手抛给她一个纸团。白华接住纸团，细细展开，入眼的是一白玉城写给流坊分家的一封书信。

　　信中提及，半年前有人向白玉城提亲，对象正是当时尚未返城的白华。信中只提了这门亲事十分重要，却并未告诉流坊前来提亲的是何人。这样半透不透的言语，看得白华更是心中发痒，到底那个人是谁？

　　在白华没有在江湖露面之前就来提亲的人，看上的必然不是她本人，恐怕是为了白玉城的家财权势而来。她心里想到这一层，气得忍不住狠狠的捏着那封信，用力在手心团成一团，甩手扔出楼外，愤愤道：“我也不管他是谁了，这样攀附财权的卑劣男人，不要也罢！”

　　白世襄一直看着那纸团落尽江水之中，随后笑着安慰道：“没必要这样早就下定论，咱们白家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高，如果他真是为了财权而来，单是城主这一关就肯定过不了。”

　　说罢，他看了看脸上犹有怒气的白华，又道：“你看那信里，城主对这门婚事如此看重，想必对方一定是江湖中拔尖的英雄人物。这样的翘楚，没准华姐姐你就会喜欢！”

　　白华走到凉台边缘，望着暮色里的江水，不自觉地去碰了手腕上的玉镯， “你们口里的人中之龙，再好我也不会稀罕，无论是谁都比不上我师父。”

　　平江远山，落日西沉。归巢的倦鸟一声低鸣，风起流云散。

　　第二日清晨，宁长锐带着白华以及一众随从在流坊渡口登上前往白玉城的船。

　　晨光熹微，江面上笼罩着薄薄的水雾。极目远眺，隐约可见水面上漂浮的渔船。码头的木桩上，空余绳索摩擦所留的深深痕迹。

　　流坊分家的老爷们带着各自房里的太太孩子，站在码头上为少主送行。

　　人群一阵骚动，白世襄不顾父亲铁青的脸，硬是厚着脸皮越过一众长辈，凑到了最前面。他擦了擦额上的汗，走上前来在白华耳边悄声道：“华姐姐，我刚刚打听到任同知近日也要离开流坊……你若是真是看上他了，遇见了便千万不要害羞。”

　　他眼见白华双目睁大是要发怒的征兆，赶忙笑嘻嘻地退后一步，用正常的音量说道：“你今儿走了，赶明儿我便去白玉城找你，到时候可不要不认我白少爷。”

　　白华没好气地瞪着他，说道：“你自己认真练好武功才是正经，三脚猫的功夫来了也只是讨打！”

　　白世襄没皮没脸的笑了，从背后掏出一个锦盒递到她面前，压低声音嘱咐道：“到了船上之后再自己打开，若是我爹看到恐怕会揍我。”

　　白华不自觉看了看在一旁面容严肃的当家老爷，双手捧了过锦盒。精致的刺绣擦过手心，她心里涌出了许多的舍不得。眼前身量仍未长足的义气少年，虽然说出的话总是惹她生气，心里却真切地时时想着她。她轻轻抚摸着锦盒，这样被人在乎的感觉，是她以前从未体验过的。

　　她的双眸湿润起来，望着白世襄说道：“小襄，姐姐身如浮萍，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不过如果日后有人欺负你，我答应你，纵使拼了性命也会为你出头。”

　　说罢，两人皆是鼻子一酸。白世襄忍着眼里的泪，用力握了一下白华的手，随后转过身冲进了人群中。

　　白华深吸一口气，向渡口上的人挥手作别，登上了归城的船。

　　江风习习，白帆扬起，船顺着平缓的夷江一路向东而去。白华站在舱外，沉默的看着渡口上的人模糊的脸庞。梨花飘香的流坊水城，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天边尽头。

　　回到舱里，宁老已帮白华整理好了她住的舱房。布帷床帐，水盆镜台，茶几小凳，整齐地安放在不大的舱房内。他为白华沏好了茶，然后两人坐在舱里说了一会儿话。

　　宁长锐和白华说的，大多是些白玉城的情况。

　　据他说，白家原本做的是铁矿生意，后来无意发现了东南部的一条巨大的白玉矿脉。于是变卖了所有家产，带着家族中的人，占了这一片白玉矿，做起了贩玉的生意。后来生意越做越大，便开山造城，定居于此。

　　听风水先生讲，这条千年玉脉已具灵性，风水极佳，定居于此可保白家气数。而事实也的确如此，白家铁矿起家，靠玉脉打通大江南北的生意。纵横百年之时，几代白家人已积累了惊人的财富，成为当之无愧的东南巨擘。

　　宁老又叮嘱白华，白家因生意场上的拼杀，如今已有众多的仇家。她日后行走江湖，切记不可轻易透漏身份，以免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当然在白玉城中不必过于担心，因为进城之人都经过了严格的检查，一般的人绝不可能随意进出白玉城。

　　如今的城主是白华的亲叔叔白云理，他在白华父母死后接手了城中一切事务。白华是宗家之后，日后即便不坐城主之位，重大事宜的决定权也均是落在她的手里。至于宗家人如此重要的原因，宁长锐并未多说，只是告诉白华，一些机密事宜白云理日后会亲自和她说。

　　两人就着些点心喝尽了杯中茶，宁老嘱咐着白华早些歇息，然后打了竹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白华想着方才的谈话，觉得白玉城像是一个巨大的迷宫，莫名其妙地闯了进去，便再也由不得自己想做什么，又不想什么。武功高强或是低微，更是不再重要。她在床上辗转反侧，船在江中随着流水左右晃动。不知是喝下的茶起了作用，还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这一夜，分外漫长难熬。

　　白华从床上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披风，走出了舱房。

　　外面不是很黑，深蓝色的天上，可以看见浓黑的云在风中急速穿梭。走过寂静的一众舱房，船头处一个身影默立在夜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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