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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晏一度认为自己是活不了了。
的确，一箭穿心还能活下来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心长得偏了点，或者箭射的偏了点，努力挣扎挣扎的话，活下来还是很有戏的。
花晏也不知道自己是属于心长偏了还是箭射歪了，总之她感到自己仿佛在漫无边际的云端漂浮了很久后，终于听到了一点儿人声。
那声音有点远，也有些模糊不清，而且……还有点熟悉？
纪怀宿当然不知道一直昏迷的花晏终于有点想醒过来的意识了，所以他也没顾及到自己会不会吵醒她，只是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朝对面的李草掷了过去。
李草蓦地抬手，轻而易举的抓住了飞砸而来的瓷杯。
“啧啧，你千里迢迢赶过来就是为了朝我扔杯子的吗？”李草自顾自的剔着牙，也不着恼，“要让这小丫头看到你堂堂大军师朝一个一文不值的街游子丢茶杯，多跌份儿。”
“你闭嘴。”纪怀宿深吸了口气，看上去平静了不少，“我准许你一直跟着她，可你却看着她受伤！”
李草有些委屈，“她又不是我女人，况且……况且我这不也救了她嘛，还顺手替她干掉了那三个马贼。”
李草还想说什么，但看见纪怀宿气得微微颤抖的下巴，迟疑了一下，又继续有一下没一下的剔牙去了。
纪怀宿冷笑：“风无尘，你与其在这里和一个小丫头耗着，不如多关心一下傅时牧的安危，比如他有没有死在漠北。”
“哎，我是挺怕他死掉的，不然我花那么大心血培养他岂不都白费了。”李草两手一抱，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可是这小子如果连这点考验都经受不住，那我风无尘的眼光岂不差的没边儿了？”
纪怀宿嗤笑一声，“所以呢？所以你准备赖在这里不走了？”
李草眨眨眼：“走不走都是我的事。”
“不要再插手我的事！”纪怀宿怒道。
李草跳了起来道：“哇你摸着良心说话，我从来都是袖手旁观的！你小子从头到尾做的那些事抱着什么心思什么目的我还不清楚？我有问过？我有管过？真是没有良心啊没有良心！”
纪怀宿脸色铁青，“你袖手旁观？没错，你的确袖手旁观，所以你会看着小晏去死。”
“那只是因为……因为我犹豫的时间有点长……而已。”李草又坐回了椅子上，眼神不着边际的四处乱跑。
“你怎么不说你是因为太入戏的去演一个莫名其妙的低级游侠呢？”纪怀宿冷冷的讽刺道。
李草坦然一摊手：“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的。”
纪怀宿怒极反笑，他缓缓起身，拢了拢宽大的袖袍，慢慢踱步到李草身前，漠然俯身，嘴角扬起一道优雅的弧线：“风无尘，虽然无论武功还是权力，这□□里鲜少有人是你的对手。不过……我也不是没有办法弄死你。”
“我知道你拢起的袖子里藏了七种可以置我于死地的檀香。”李草忧郁的点点头：“可是如果我不想死的话，它们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种香气罢了。”李草不急不缓的说着，连笑容也是散漫的，可他看向纪怀宿的刹那，眼神中似是划过千万锋芒，可那些锋芒又仿若幻觉一场，一个错眼间便无声无息。
“总有一天，你会认为它们不止是香气，更是武器。”纪怀宿冷淡的看着李草，继而直起身，他回过头望向双眼紧闭的花晏，一直冰冷如刀的侧脸蓦然间多了一丝柔软。
李草头一回没有回嘴，而是深深吸了口气。
沉默的李草，看上去并不像一个浪荡的游侠。或者说，即便再毒辣的眼光，都难以猜得出他的身份来历。
因为普通，实在太过普通，他可以把自己的锋芒敛的一丝不漏，让自己能更好的隐藏在任何场合。
偶尔李草，或者风无尘也会做回一下自己。
就像现在，他默默的后仰，靠在椅背上，眯起眼朝窗外看去。此时的李草早已没了痞相，萧索的眉眼谈不上有多好看，但深沉的双目却带着说不上来的威慑力。
“十年了，十年都没有改变你对我的态度呢。”李草叹息。
纪怀宿背对着他，半晌没有答话。
就在李草以为纪怀宿再不准备跟他说一句话的时候，纪怀宿突然回头，冷淡的看了李草一眼，道：“灶上的药膳要好了。”
李草伸出一根指头指了指自己，“你……是在使唤我？”
纪怀宿：“你说呢？”
“喂喂，你小子太没长幼尊卑了，我可是你大哥！”李草登时又恢复成一副街痞的嘴脸。
纪怀宿：“你姓风，我姓纪。”
“你明明……”李草吐了三个字后，突然不说了，他的眼神绕过纪怀宿，然后耸了耸肩，“好吧，我去熬粥。”
纪怀宿对李草的顺从微感诧异，却忽听他说：“你女人醒了。”
李草消失的很快——这是李草做的唯一一件让纪怀宿比较满意的事。
纪怀宿回头的时候，见花晏面无表情，两只眼睛一直眨巴眨巴的看着自己。
纪怀宿登时心头凉了半截，这种面瘫的反应难不成是受伤后留下的后遗症？
这么想着，一向不紧不慢的军师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有些紧张的看着花晏：“小晏，你……”
话还没说完，他便看到花晏脸上瞬间涌出了各种表情。
“怀，怀，怀宿？！”分外的惊讶下，她竟然有些口吃起来。
纪怀宿笑了，欣然中带着淡淡的欢喜。
他撩袍而坐，伸手轻柔的探了探花晏的额头，“还是有些热啊。”
花晏说不上自己此时是什么感受，总之在鬼门关游荡了一圈回来，一睁眼看到的竟然是自己最熟悉亲近的人，一时间不知道是开心好还是委屈好。
“受了不少委屈吧。”纪怀宿静静的凝视着花晏的眼睛，好像那双他日思夜想的眸子眨眼后就能涌出大滴的泪水。
可是花晏却只是颤了颤下唇，说：“还好。”
还好？纪怀宿不知道为什么，一句坚强的“还好”忽然就如利齿般狠狠咬着他的心。
人这一辈子该经历多少磨难，才能换来一句面不改色的“还好”？
还是……还是因为她本有一颗无惧逆境的佛子心？如此想着，纪怀宿的手没来由的抖了一下。
不过花晏并没有觉察到他微变的脸色，因为她正百般努力的想坐起来。
“帮我一把，我没什么劲儿。”
纪怀宿回过神，忙伸手扶着花晏坐了起来。
花晏冲他笑笑，灰白的唇没一点血色，她说：“你怎么会在这呀。”
纪怀宿板了板脸，“你问我？你下山前答应我，等找到落脚处会给我来信。可我从没收到你一封信。”
“……因为我没找到长期落脚的地方啊。”花晏越说声音越小，她总觉得这理由既合适又不合适。
“无妨了。”纪怀宿根本没打算生她的气，“你的动向我虽不知晓全部，但也清楚个七八分。”
“你如何得知？”花晏瞪着他。
“这你就不用多问了。”纪怀宿替她绾了绾凌乱的头发，轻声道：“总之你好好养伤，以后好好呆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许乱跑。”
花晏愣愣的看着纪怀宿，目光中有些不明所以。
“我，我不想回无色山庄了……”花晏迟疑了一下，有些谨慎的说着。
“那就不回了。”纪怀宿说：“你想去哪都行，去枕焰山吗？等伤好了吧，伤好了我带你去。”
花晏两手撑着床，身子微微向前倾了倾，苍白的脸朝纪怀宿贴进了去，然后皱着眉近近打量着他的脸，“你……怎么……不太像纪怀宿了？”
纪怀宿失笑：“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以前虽然你也会顺着我，但只是我说什么，你应什么。怎么现在我连‘一’都没说，你的‘二三’就出来了？”花晏一副绞尽脑汁的模样，忽然恍然大悟道：“一定是你看见我受伤了，所以暂时顺着我，怕我生气了伤着心气！”
纪怀宿还是笑着，然后忽然伸手，轻轻的将花晏抱进了怀里。
花晏呆住，继而下意识的想起身。
“别动。”纪怀宿的声音从她耳侧低低的传来。
花晏僵着声音道：“我好像还不习惯被你抱着。”说完花晏就好想撕烂自己的嘴巴，她很讨厌自己在紧张的时候一张口就说白烂话。
“那就习惯习惯。”纪怀宿的声音闷闷的。
“……哦。”花晏极为别扭的哦了一声后，的确不再动弹。
纪怀宿也没有再开口，他只是静静的抱着花晏纤瘦的身子，将脸藏在她有些杂乱的秀发里，因为他很怕她看到自己恐惧的样子。
收到李草托人带来的口信后，他只带了些银两就冲出了山庄，没日没夜的朝青州赶去，换骑的三皮良驹倒有两匹跑得口吐白沫。看到她一口气尚在的时候，他恨不得掐死李草。
“小晏，”纪怀宿忽道。
“……嗯。”花晏应得有些慢。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了你，我也不会放弃你。”
纪怀宿感到花晏在自己怀里又不安分的动了动，他伸手轻柔的抚着她的后背，叹道：“别乱动，乖一点儿。”
花晏先是僵了一下，然后再也没乱动过。
纪怀宿又将她往紧里揽了揽，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压到伤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就希望有一天能如此抱着她，自她离去，多少个夜里他会忽然睁眼，然后静静的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眸光静寂如被风化的石刻，看着让人心凉。
如今他突然发现，无论从前他有多少顾忌，在差点失去她的时候，全部都变得不重要了。
纪怀宿就这么不言不语的沉默了半晌，才道：“以后就留在我身边吧。”
他从没有向谁表白的经历，他不知道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什么的听上去远远比“你就留在我身边”会让人听着更舒服或者更感动。
所以连一句真心话都隐藏的像他的人一般令人不时感到费解。
纪怀宿等了一会，没有听到花晏的回应。
他有些失望，浅叹一声后，轻握着她的肩将她扶了起身，待要说话，却忽的笑了。
“竟然睡着了？”纪怀宿淡笑着凝视着她的脸，蓦地探过身去，吻了吻她有些干涩的双唇，“好好休息吧。”
昏黄的小屋内，她轻阖着双眼，呼吸均匀的睡了去。纪怀宿看了眼她微微扬起的嘴角，忽然有些不确定她到底梦见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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