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 打劫

作者:水戳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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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军爷,打个劫


      打劫

      荒野洛道,人迹罕至,霜寒站在高高的枝头,极目远望。
      马蹄哒哒,渐行渐近,视线中出现的天策,一身薄甲,手提长枪,看上去普通至极,倒是胯下骏马一身雪白,看着还挺招眼的。
      “来了个吃官粮的,”人和物都符合自己的条件,霜寒觉得这简直就是老天爷的恩赐,不要会被雷劈,便打定主意,对身边人说道,“就是他了,动手吧。”
      赤烟会意,左臂一甩,暗器脱手而出,直取来人。
      骑着刚驯服的野马,鸦青缓慢行进,此时忽闻尖锐的破风声,伴着疾飞而来的一抹寒光,两道身影从天而降,向自己攻来。
      纯阳,唐门。心中迅速作出判断,同时脚下急速一蹬,他脱马而退,单膝落地时,一枚暗镖插入面前地中,距他本人,不足半尺。
      一柄长剑贴上了他的脖颈,抬眼看去,只见那名纯阳负手执剑站在自己面前,虽然做着偷袭这种不入流的事,但那笔直的身影在晦色的天空下,竟有种行侠仗义般落落大方的好看。
      倒有点意思。
      “小军爷,得罪了。”他开口,语气还真是又大方又坦然,“打个劫。”
      鸦青神色不动,视线缓缓扫过他,落到了他身后,那名唐门并没有来帮忙,而是牵住了自己那匹受惊的马。
      不是仇家,他们的目标是马。
      霜寒左瞅瞅,右瞅瞅,觉得这人还挺配合,一不试图反抗,二不多问,心里很满意他的识时务。想来自己也不是要杀人放火,别把人给吓到了,就顺口安慰道:“甭慌甭慌,我们就顺你匹马。”他叹了口气,感慨,“实在情非得已啊,谁叫我钱都赌……”
      “哥,别多话,”怕他再顺口下去,把老底都抖出来了,赤烟赶紧打断他,翻身上马,“走了。”
      “这么快就搞定了啊。”霜寒回头看了眼,只见马在他身下,当真听话得很,便微收回剑,向还伏在自己面前的天策嘿了一声,告别道:“得嘞小军爷,就辛苦你了,剩下的路,你自己慢慢跑吧!”
      说完便转身要离开,谁知没行几步,突然身侧一道劲风刮过,铮然一声,一柄长枪插在自己身前,力道之猛,枪头几乎全数没入地面。
      他心里吃了一惊,不及多想,背后阴影压上,一只手臂伸来,自他身侧,握住了枪杆。
      那人开了口,声音低沉压迫,有如乌云逼城。
      “跑个蛋。”

      霜寒视线后移,轻瞥了他一眼。
      “呦,对不住,小看军爷您了,还挺有点本事的。”他声音平缓,手心却有些出汗,可那不是因为害怕。
      这种突生的变故,近在咫尺的危险,没有预料到的事物让他无法抑制地兴奋起来,不由扬起了嘴角。
      想要留我?那就来看你留不留得下我!
      右腕斜挑,他霍然转身,一招太极无极又急又狠,近距离下鸦青也不能硬接,脚下一蹬,退后三尺。
      什么嘛,不过如此。
      霜寒眉目斜挑,与他视线相接,眼中光彩熠熠,满是得意之色。
      “跑个蛋喽~”
      赤烟抓住时机,子母爪飞射而出,环住霜寒的腰将他带到了马上,随即策马而走。
      鸦青腾步追去,刚想突上前,却见那纯阳在马上犹不安分,回头高喊:“小军爷,咱就此一别,后会无期——!”
      多么有趣的人,简直天真到了不知死活。
      鸦青停下了脚步,任他们一路奔驰,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中。
      心底有股冲动,让他的血都在体内沸腾起来。背后马蹄声声,那两人也来了。
      “哈哈哈,有人吃瘪啊。”乌月还是那么没大没小,让他觉得好玩了,老大也照样嘲笑。
      月燕问:“被人抢了新套的马,怎么办?”
      鸦青面无表情,他招了招手,踏炎乌骓背负重甲,温顺地臣服在了他的掌下。
      “上马,抓人。”抛下手中铁枪,扯下身上薄甲,他凝视着前方的目光沉沉,如汹涌的暗流,霍然开口,“干死!”

      霜寒说:“再嘱咐次,去买这匹马的时候,一旦苗头不对,定要及时……”
      “浮光掠影!弃马走人!!”赤烟驾着马,干脆利落地截了他的话。
      “得,又嫌我话多。”一片苦心得不到理解,霜寒略伤感,“那我去收笔债,虽然不多,但够买匹马。”
      “哥,”赤烟喊得无奈,“以你那运气,劝你早日戒赌,不然早晚吃大亏。”
      霜寒看了看他,虽然这个弟弟平时话不多,脸都是一半遮着一半板着,但这么多年相依为命,连打劫这种事也陪着他胡来……
      关心是关心,但是别弄错了位置啊,他才是兄长。
      霜寒伸手在他脑袋上推了一把,看他半是莫名其妙,半是恼怒地看向自己,笑呵呵地一按马背,腾空而去。
      “你就不能祝我鸿运当头财源广进啊!”他看着这唯一的弟弟,目光柔和,三月的春光都为之逊色,“我什么亏没吃过,还在意什么。”
      “哥……”
      “赶紧走吧,我在老地方等你!”他说完,足下再点,飞快地消失在了林间。
      赤烟在心里应了,一蹬马踏,向前奔去。然而不过两里,就见窄窄的山路上,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并排,骑马拦住了去路。
      男的说:“马对,人少了一个。”
      女的说:“有几个抓几个,漏的头儿自己处理。”
      赤烟看着他们手里的长枪,缓缓勒住了马。
      苗头不对。

      一番溜达,夜幕将至时分,霜寒满脸郁闷地来到约定的草亭前。
      还真被某人的乌鸦嘴给说中了,他运气倒得,连欠债的已经搬家了都不知道。
      “等他回来,非封了他的嘴不可。”自言自语着,霜寒看向远方,“奇怪,他怎么还没回来,该不会有什么麻……”
      他的话梗在了喉中,视线里忽现出一匹烈马,四蹄奔腾,呼啸而来。
      背上之人红甲金枪,转瞬就到了他面前。
      霜寒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腰间一阵剧痛,被一股大力抵退了出去。
      他靠在亭柱上,动弹不得,金色的长枪直入他腰际,霎时鲜血迸射,顺着枪锋流淌下来。
      枪的主人他是见过的,可是又觉得完全没见过。
      名骑乌骓,宝甲蛮荒行殇,而这把枪……这把枪……
      “好巧。”那人倒是很肯定,像对熟人一样对他打着招呼。
      “是你……”疼痛很快蔓延开来,霜寒咬着牙,缓缓靠坐下来。一瞬间他脑中转过万千想法,最终汇成一句话,“混蛋……耍我们!”他的手捂向伤口,却只摸到了滚热的血和冰冷的枪锋。轻喘了两声缓了缓,才又勉强开口,“我弟呢!他在哪里!”
      鸦青骑在马上,居高临下,他承受着他的质问,却不答,而是看着那张在痛苦下强自忍耐的脸,手腕轻转,将枪头又递进了一分。
      果然,立刻听到那人细微的痛呼。
      伤口加深,鲜血顿时流得更凶,霜寒闭上了眼睛,从咬紧的牙关中逼出三个字:“王八蛋……”
      他眉头紧蹙,长长的额发盖下,遮住了一贯随性肆意的面庞。微偏过的头下露出白皙的颈部,而额上有一滴汗珠,就这样顺着这优美的颈线缓缓下滑,带出一路晶莹的痕渍,渗进衣领。
      脆弱又美丽,可是好像还不到极致,还可以比现在,展露得更深刻些。
      “疼吗?”鸦青在他的痛苦中,展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他的手握紧了长枪,而这柄长枪,就操控着这人的所有,“叫出来,让我听听。”
      霜寒霍然抬首,与他对视。他的眼中有波光激荡,最后却平缓下来,现出一丝冷峭的笑意。
      “出来出来出来出来出来出来。”他一口气说完,又疼得呲牙咧嘴起来,“我叫完了,哎呦大哥能别戳了么。”
      鸦青愣了下,若非那眼中的寒意,他或许真要以为这人在求自己了。
      可是,就要这样才好玩,就保持住他这份天真,然后把所有的放肆和自以为是变成臣服和脆弱,这过程,不知道该多么有趣。
      远比套马,更值得他期待。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鸦青问道,缓缓将抢上挑,看他咬着牙强提起身体跟随自己的动作,沉沉地笑了,“在你昏过去之前,别求我放过你。”

      身后是柱子,身前是长枪,霜寒被夹在中间无处可逃,没多过久,勉力站起的腿已经开始打颤,就要支撑不住了。
      喉中甘甜,层层翻涌上来,霜寒一时没压住,一缕鲜血就这样从嘴角溢了出来。
      鸦青盯着他的目光堪称专注,他出身天策,枪下斩敌无数,却第一次觉得原来流血也可以流得这么……惑人。
      如纸的惨白上蜿蜒着的艳红,简直要美得惊心动魄。
      他突然拔了枪,翻身下马,一手掷枪后紧紧捂住了那道伤口,一手卡住了霜寒的脖颈,阻止了他身体的下滑。
      鲜血的流逝被缓住了,但被压住的伤口更是疼得难以言喻,霜寒被迫仰起头,所有的痛呼都被那只手卡在了喉中。坚硬而有力的手指强托着他的下颌,指腹却温柔地抚上他的嘴唇,抹开那道血痕。
      脸颊、下颌、脖颈,像在描绘一般,一点一点擦过。
      那人的目光如恶狼,死死地咬在自己身上,他靠得那么近,气息狂放而危险,如果不是背后的柱子,霜寒一定会后退。
      他是个气宗纯阳,他从来不会距离危险这么近。
      而且这个人离自己这么近做什么,想看清楚自己是怎么被他折磨死的?
      他猜不到,鸦青的确是想看清楚,但他不是想看他如何死去。
      他看着冷汗划过清秀的眉骨,看着汗湿的发贴上苍白的脸庞,看着微张的口在急速地喘息,看着这人的光彩在逐渐黯淡。
      捏在手中的这个东西已经这么虚弱了,却忍不住还想再狠狠地欺负一把。
      再可怜一点,让我看得更多吧。
      “会想求我么?”鸦青贴在他耳边问道,“就一个求字,说来听听。”
      “求……”霜寒的手死死地攥在他捂住自己伤口的手上,即使疼得要命,也要硬抖出一个冷笑,说道,“求……你个混球……”
      “呵……”极低沉的,鸦青喉中滚过一声笑,他压向他伤口的手,霍然加力。
      霜寒像濒死的鱼,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起来,他从小到大受得苦不少,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痛得漫长,痛得不知方向,还不如一刀杀了他的好。
      视线逐渐模糊,他还死命地睁着眼睛,瞪着眼前这人。
      抢你匹马,又不是砍你命根,至于……这么狠吗?
      那人也在看他,然后缓缓贴近,而当两片薄凉的唇覆上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知道了。
      或者是疼,或者是失血过多,总之他终于晕了过去,也算解脱了。
      鸦青这才松了手,任这具身体瘫软下去,倒在了地上。
      乌月和月燕牵着抢回的马找来时,只见鸦青蹲着身,他手中握着的那纯阳的头发,正像流失生命般,自五指间一缕缕滑落。
      “头儿?”越看越古怪,月燕忍不住小声喊了一句。
      然后他们看到鸦青转头,顿时齐齐小退了一步。
      “燕子,你……你看到了吗?”乌月贴着她,震惊不已。
      “看……看到了……”月燕咽了下口水,也是吓得不轻。
      这个一天到晚既不多话,也无表情,干什么都好像没什么兴趣的头儿,居然……居然在笑。
      他上次笑是什么时候来着?好像是围困匪山,看那群土匪像遭遇猎杀的野兔一样盲目逃窜的时候。
      可这次好像有点不同。那群土匪死了就是死了,但这人,这件事,他们的头儿明显还不想完。
      “头儿,”月燕走近几步,瞅了瞅那纯阳,“他要死了。”
      “救,”鸦青站起身,一手提回摧城枪,指向霜寒的腰际,“带走。”
      “居然不杀,”乌月咋舌,“头儿,原来你喜欢这款的!”
      “你不讨我喜欢,不也活到了现在?”鸦青抬眼,淡淡瞥了过去,“跑了一个的事,记得解释清楚。”
      乌月立刻闭了嘴,干笑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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