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

　　左手套上塑料手套，少女嘟着嘴用力揉压面前的肉馅盆。盆子里是绞好的牛肉和猪肉馅，撒入适量盐，黑胡椒，肉豆蔻粉充分抓匀后，今天晚餐汉堡肉的基础准备就搞定了。
　　肉馅盆下面垫着两本超厚的精装书，由于料理台高度不合适，她把令人不高兴的源头拿来撒气。
　　详细来讲，是化学参考书。昨天好不容易能够放假的日子，同样留守波切庄的绿间在她背上包包的前一秒把人叫住，强行把她拖进镇上的书店。
　　“学习这么差放假还敢玩，以为上次及格了就真的学明白了吗？”
　　绿间居高临下仿佛已经看见她下次考试化学又不及格的鄙视眼神把她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好好，您说的是。

　　唯一被鄙视也不敢还口的话题就是化学，毕竟到时候还得有求于人。未花从高尾身上学到了，只要抱住绿间的大腿不撒手，最后他一定会心软。
　　就像昨天未花面对着堆到天花板各种乱七八糟的参考书无所适从，还是绿间看不下去，主动按照她的水平帮她挑了两本比较浅显易懂的。
　　《基础化学反应现象图鉴》和《食物营养素百科全书》，内容浅显，有很多插图，不感兴趣的人也能看得进去，因此页数非常多。前者是因为考试中考察化学反应的题目还蛮多的，“文字描述你也记不住，看图总记得住吧”。后者则是“对料理有兴趣是好事，从食物角度更多地了解化学吧”——优等生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不管是不是强词夺理，绿间的想法总是非常体贴。
　　但就算感受到了这份温柔，也不能真的去夸他。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棵含羞草，轻轻吹气儿都会让他害羞得把叶片合上。

　　如果说绿间帮她挑参考书是件值得人感动的事情的话，他后来的行为可以说是令人发指了。
　　——耽误到中午，未花放弃了去东京和杏奈桐生约会的想法，还怀着好意试图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绿间却看了眼手表的时间，说有事要先走了。
　　“诶！你就丢下我走了！？”“你不认识回去的路？”“不是这个问题吧！你去哪儿啊！？”“当然是去看半决赛，14点桐皇对海常。”“那你为什么要请假留守？跟着去就好了啊！？”
　　“……”优等生害羞到没办法说是因为害羞不想和大家一起行动，不如说害羞的理由本身就很奇怪。他红着脸后退几步，然后——直接背过身跑了！？
　　就跑了！？
　　浪费了我半天时间然后自己什么都没耽误！？

　　——这就是为什么未花现在气得要用两本大图鉴垫盆子。

　　在肉馅中加入鸡蛋，洋葱末，泡过牛奶的面包糠，然后继续用手抓肉馅。
　　她一边用力搅合肉馅一边在脑海中骂绿间：白痴，吝啬鬼，害人精，自大狂……
　　突然，厨房门被“刷”地拉开，未花吓得浑身一抖，差点以为自己坏话骂出口被绿间听到了。
　　“谁！？”
　　从门帘后伸出来一个寸头，是木村前辈。他指指走廊问道：“抱歉，上神稍微跟我过去一下可以吗。”
　　“啊，好的。”
　　看上去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完的事儿，未花摘下左手的塑料手套搭在盆边，快速用洗手液洗了遍手，摘下围裙叠好放在料理台上，才跟着木村出了厨房。
　　昨天自从男生们看过桐皇和海常的半决赛回来，不知为何表情都有些严肃。“看别人比赛不是和看爆米花电影一个性质吗”——未花也是后来才明白，内行看门道是从来不会入场带爆米花的。
　　本来就以训练强度大而闻名关东圈的秀德高中篮球部，地狱的合宿训练今早起突然又上了一个档次，所有练习的体量全部乘以三倍，而用餐标准却还是一如往常的低。
　　就连未花都觉得太狠毒了吧再不给饭吃身体会垮掉的吧，她的乌鸦嘴果然就应验了。

　　“……高尾晕倒了。”
　　“哈？”

　　明明不是木村的错，他却有点不好意思：“对不起，我们三年级的再细心点就好了。他其实这些天练吐了好几次，也不让我们和你提。今天大家都是三倍量，队长明明和他说一倍就行，那家伙也是倔得要命，非要跟着我们受难……最后突然倒下了。”

　　——他是笨蛋吗！

　　未花叹着气抚上额头。“其他人还好吗？我买的硬糖大家都有吃吗？”
　　“啊啊，我们没事的，三年生已经习惯秀德的高强度练习了，绿间中学在帝光似乎练习强度也很大的。不管怎么说要谢谢你的糖，啊，不如我也让老爹送点慰问品来吧……”
　　高尾倒下后大坪实在看不下去，让木村把他背回波切庄强制休息。跟着自言自语的木村来到房间，刚拉开房门就看见黑发少年迷迷糊糊地在榻榻米上抱着被子躺着。
　　“木村学长，麻烦你再稍微看着他一会儿，我去准备些东西。”
　　转身跑到一楼浴室拿来毛巾脸盆，去玄关借来扇子，去厨房拿来冰块水壶蜂蜜咸盐玻璃杯，少女接了半盆水回到房间放在角落，“可能是中暑和低血糖同时发作了，交给我吧。木村学长麻烦转告大家可不要再逞强了，再多一个人我就忙不过来了。”
　　“哈哈哈那不能的，那就……麻烦你了？”
　　“嗯，没事的。”
　　她微微笑了笑，送走了憨厚老实的木村，扭头看向高尾虚弱的脸色，一时间又生气又想笑。
　　“干嘛这么拼，不要命啦？”

　　也不知道高尾听不听得到，她摸了一下手腕，果然体表温度很高。将毛巾放进水盆，倒进冰块浸湿然后轻轻扭干，拉过少年的右手伸直胳膊，未花迅速地用湿毛巾擦拭着他的身体来降温。
　　虽然少年使不上力气，但毛巾下肌肉的走向隐约还是摸得到，线条流畅清晰。右臂之后是左臂，然后是额头，脸，脖子，再往下的话……就够不到了……
　　她想了想，国中那时走泳装秀，后台的男人们都是只穿着泳裤，几乎是全|裸着走来走去——光着上半身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这样想着，未花使了好大力气，才慢慢把他拖起来，伸手脱掉高尾的已经完全汗湿透了的T恤丢到旁边。放手的瞬间，少年软绵绵地倒下去，“咚”地一声头撞到榻榻米上。
　　“哇抱歉抱歉！很痛吧？”
　　未花赶紧帮他揉揉后脑勺，少年哼哼了几声，还是没醒。
　　重新浸湿了毛巾，未花把人掀翻过去趴在地上，顺着背部肌肉的方向擦拭着后背。被凉凉的毛巾刺激了神经，高尾终于像是愿意说些胡话活跃气氛了似的，迷迷糊糊地说：“练习呀……再来呀……队长，别让我一个人歇着呀……”
　　“还练啊？不要太为难自己，你这样倒下了也是给大家添麻烦啊。”
　　未花低声回应着他的胡话，继续手上的动作。后背擦好了，她跪在少年身边，费力把人掀回来。对方却不听话地挣扎起来，嫌没有枕头不舒服，随手抓过垫子把脑袋放了上去。
　　像是溺水的人扒住了岸边的一颗大石头，只顾着头露出水面喘气就好，因此根本不知道，他抓过来的垫子，是未花的膝盖。

　　你绝对是装昏的吧！怎么偏偏会找好地方垫？

　　未花扭动着膝盖想往后退，可他就是不放手，心满意足地枕着她的腿，像小猫一样蹭来蹭去，任由黑色短发散在少女的腿上。
　　“喂，很痒啦！枕枕头去！”
　　“不能休息……我的耐力……是正选里最差的……死也要跟上……”
　　“……！”

　　两天前大坪所说的“短处”究竟是什么，没想到本人竟然亲自说出口了。
　　耐力。原来大坪学长在担心的也是这件事吗。
　　看来无论是高尾还是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彼此维护着薄薄的窗户纸，维护着高尾的自尊。唯一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未花——没有兴趣知道，他也不想让她知道。
　　至于瞒着未花的原因究竟是不想让她担心还是怕她心直口快捅破窗户纸，想来大概是后者。
　　连她自己都承认神经大条，有点缺心眼。
　　眉头皱成死结。

　　“练吐了好几次也不让我们和你提”么。
　　前天我买可乐饼时想嘲笑你也忍住了啊。我又没有笑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啊。

　　叹了口气，少女低头看向高尾。午后的阳光斜射入房间，在他的身上投下朦胧的色彩；平日里整天嘻嘻哈哈的多动症，睡着时居然给人很温顺的错觉；如果刻意忽略少年裸着上身的事实，姑且算是个温馨的画面。
　　她强行把侧身趴在她膝盖上的脑袋正过来，顺着她的方向，少年不得不翻身平躺。要保持被膝枕的姿势够到每一个地方实在非常勉强，未花只能尽量伸长胳膊，把毛巾放在少年的前胸，轻轻擦干汗水，然后又洗了遍毛巾叠好盖在高尾额头上，挣扎着摸过扇子轻轻给他扇风。
　　“冬季杯……必须拿到冠军……”
　　“嚯，目标还挺远大。”
　　少女轻轻笑着，有一搭无一搭地摇晃着团扇。随着清凉的风，少年的刘海轻轻摆动，睫毛微颤，薄薄的嘴唇几近气音地缓缓吐露情感：

　　“对不起……”

　　“未花……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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