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

　　“我不去。”
　　她倔强地卡着房门，第三次重复同样的话。
　　“我绝对不要去。我又没错，为什么要跑。”

　　没有任性到撒手不管晚餐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了，上神未花憋着气做完了晚餐，收拾，洗碗，擦洗灶台，地面，提前烧水准备明天的运动饮料，还仔仔细细地教了丽子一遍蜂蜜柠檬的做法，收纳晾好的衣物，分别叠整齐送到各个房间，浑身酸痛，摘下围裙刚要和丽子结伴去澡堂，高尾就腆着脸来敲门。
　　目的自然是说要拉她去跑步。
　　她也毫不退让，咬定了绝不原谅中谷，任凭高尾怎么磨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用。
　　“唉，你非要听真话，那当着诚凛监督的面我也只好说了。”
　　高尾犹豫着讲出了内心深处埋藏的小秘密：“我妹妹啊……才12岁，听说最近在学校交了个小男友，老妈让我和她谈谈我不知怎么开口，你瞧，和我关系稍微亲近些的女同学就你一个……只好找你相谈啦。”
　　既然是别人的烦恼相谈，未花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不如说爱好听人家八卦是女生共同特点。与丽子知会一声，未花放下洗漱用品就被骗了出来。
　　是的，高尾当然是临时扯谎骗她，而她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好骗到让高尾怀疑自己简直是天才。

　　少年称不想被别人听到他的苦恼，二人便离开了波切庄附近来到海滩上。白天晒的要死的海边，相对的晚上的温度就非常舒服。夜晚的海边平静而安详，清爽的海风吹拂着发丝，轻柔的海浪一次次漫过脚踝，潮汐涌来的波浪有节奏地往复，让人不由得放松神经，远处的海面上黑漆漆地停着一艘小船，海上唯一的光源就是天上的明月。
　　“白天沙滩上都是人，吵吵嚷嚷的怕你嫌烦，我想着晚上应该不错吧，就把你带来了。”
　　“所以你妹妹交男友是怎么回事？快仔细和我说说。”
　　都说犬科动物的好奇心特别旺盛，少女侧着头兴致勃勃的样子，该用哪种小狗形容呢？博美还是德牧呢？雪纳瑞还是米格鲁呢？
　　高尾愣了神，正对上闪闪发光的双眼看着自己，稍微有些后悔骗她了。
　　“嗨呀，上来就戳我的痛处好过分呀，不如先讲点别的吧？中午你突然发火，是不是因为觉得监督在针对你？”
　　“……”
　　这问题问得也太开门见山，毫无水准。一向自诩绝不会在交流上失手的高尾连从绿间口中都能拐着弯儿地打听出情报，却如同没长脑子似的说出显然会惹到未花的话。对于这种大脑当机的反常行为，高尾用“晚餐太好吃了吃得太多脑子转不动”为由在心中强行把锅甩给未花。
　　果不其然一提到中谷，未花就没好气，立刻收回好奇心，闷闷不乐在沙滩上寻摸着鹅卵石。
　　“……没误会，他就是针对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不禁回想起了刚摆脱老妈的禁锢搬到中谷租住的单人公寓时的尴尬日子，摇了摇头。
　　只是回到最初了而已，又没什么，本来也就不该对十年不见的男人抱有多余的幻想。
　　“能和我讲讲吗？”
　　“哈？为什么我非要讲给你听不可啦。你在说什么啊？”
　　未花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地回应，旁边的高尾指指自己有些无所适从。
　　唐突地刺探他人的过去十分没有礼貌，高尾也知道。但是未花毕竟和绿间不同，她没那么聪明，也不会自我开导，放着不管绝对没办法指望她某天突然灵光一闪想通。为了这个小误会彻底和监督闹掰未免也太可惜，少年有意无意地捡过心理医生的角色——并不是适合他的工作。
　　“别说得那么绝情嘛。我知道在你这儿没啥信用度，我保证不嘲笑你，也不当传话筒学给小真。就当是你我之间交换秘密，我也把妹妹的事情和你说，OK？”
　　“……”
　　未花满眼不信感斜睨着他，摇了摇头，“别学少女漫画那套，太肉麻了。”
　　“哈哈哈哈有够夸张，我在你心里到底什么形象啦。”
　　于静谧的海边诉说着想法，少年连吐槽都温柔得不像话。

　　他顾忌着她的心情，像是捧着娇艳的花朵，而他是花下盛托着的萼片，将其以纤细的绿意包裹，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拒绝。

　　先有绿间的自爆发言害她差点打翻了冰水，后有高尾像是少女漫画男主角似的反常行径跑来心理辅导，怎么的难道海边生活会使人变态吗，未花无奈地拨弄着记忆的指针，低头随意踢踏着浪花。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是小时候我想看烟花，我妈怕我在河堤上走丢不许去，我爸又顾不上我没时间，我就一直有个愿望而已。今天早上他给我钱，我还以为他要借此套近乎和好呢，实际上烟花大概是买给你们的吧，和我无关。就这么简单。”
　　“……所以，你果然是误以为监督看你不爽，为我帮了你的忙就罚我？”高尾单手撑着下巴，实为捂嘴憋笑：“我不会笑的喔，真的没想笑，咳——好了忍住了。”
　　就算没真的笑出声，未花果然不开心了，扭头就往反方向走。方才一路走来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随着水流冲刷消失不见，少女赌气使劲往细沙里踩，企图在这片海滩上留下什么纪念，哪怕只是脚印也好。
　　“抱歉抱歉，啊啊我果然不适合知心姐姐的角色，我给你道歉，别生气啦？嗯？”
　　高尾立刻跟过去，矮下身子侧头看她。见她没任何反应，高尾抬手勾住眼角嘴角夸张地做鬼脸试图逗笑她。
　　“哼。”
　　未花索性扭过头不看。
　　“没办法，既然你不理我我只能用杀手锏啦。”少年双手撑腰，大义凛然：“从现在开始我将冒着生命危险对着大海直呼监督的名字！反正你又没办法关上耳朵。”
　　“不想让我死得太难看就要快点阻止我喔~”
　　“……”
　　然后，高尾真的胆大包天，朝着海面上那艘小渔船，抬手拢在嘴边朝着海风甜腻地开始喊：“仁~~亮~~！”

　　一箭穿心，那道声音犹如晴天霹雳恶心得未花几乎要把隔夜饭吐出来。
　　还没完，高尾疯狂地不要脸，变着法儿地闹怪声：“仁亮~~！阿仁~~！亮哥哥~~！亮仔~~！小——亮——亮——！”
　　“给我住口啦——！！！”
　　上神未花猛跑过来一脚飞踢，当然又是踢了个空。高尾没事儿人似的两手揣在兜里，笑嘻嘻地躲开未花。
　　“还蛮快的，我还想了一百多种奇奇怪怪的方法称呼监督呢。”
　　“你就不怕晚上恶心得睡不好觉吗！？”
　　“为什么？明明只是监督而已啊。”
　　理所当然的答案反而令未花哑口无言。她怔愣着低下头，考虑着中谷究竟哪里讨人厌，准备回复给高尾。
　　对篮球部来说他是监督和指导老师、英语教师，业务熟练，性格沉着，要求严格，赏罚分明，身兼数职因此常常加班到深夜——是啊，没什么缺点的好老师。但是对未花来说绝不算是个好父亲，忽冷忽热，反复无常，忙起工作就不顾家人死活，一说到未花成绩不好就把自己摘得干净——她刚想如此回复给高尾听，突然脑袋被温和地揉了揉。
　　“真的不是针对你啦，是我今天说了蠢话。这三天，火神全程跑沙滩，在没有他的状况下秀德三战全胜，我脑子一热就说了‘I·H那时是不走运才会输的’——哈哈，有点忘乎所以了吧，监督就罚我去跑步。”
　　“而且，你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对监督说了什么？”
　　“？”
　　“你在撒娇啊。说着太晒了不要跑沙滩，这完全就是小姑娘在对爸爸撒娇啊。”

　　——诶？我？在对大叔撒娇吗？

　　高尾比着侧腰的位置划过一道线，笑着说：“我家烦人的妹妹呀，求我帮她写作业时也是这样的语气，一模一样。”
　　他的表情像是温暖的火苗，照亮了她晦暗的脸庞。独生子女的未花不能理解他为什么笑得出来，疑惑地盯着他。
　　“为什么你还笑？你妹妹不是很烦人吗？”

　　咻地一声，火苗熄灭了。

　　“可别乱说喔，旁人要是敢说我妹妹烦人，就算是你我也可能会一拳揍飞。”高尾摆摆手，灰蓝色的瞳孔突然张开，以可怕的眼神钉子似的冷冷刺穿了未花——他绝对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因为她是我妹妹呀~我很宝贝她哒~”
　　随即，眯起眼睛遮掩了视线，“监督也很疼爱你呀，就算你当时忘了该把他当老师看，说了那么任性的话，他不也没把你怎样。”

　　【既然你不想和篮球部扯上关系，那就作为担当教师的助手工作吧。合宿时和在学校里一样，要叫我老师。】
　　中谷的叮嘱在脑海中响起。

　　“糟了……真的忘了个干净……”
　　至此才反应过来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未花长叹一声，撑着额头。
　　出发前就说清楚了合宿期间只是师生关系，前几天也好好地叫他老师，虽然可以任性的界限只有五百元硬币那么丁点，好在相安无事……唉，买烟花的事实在太上火了，一没注意就忘了……
　　“你懂了？嘛，你能解开心结就最好不过了，我也不算白费力气。”
　　高尾嬉笑着把双手背到脑后，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那么，接下来就是紧张刺激的跑沙滩啦！”
　　“还真的要跑啊！”
　　“当然要跑啦一码是一码，小真最近还念叨说你好久没有继续体能训练啦，说什么‘明年挂科的话我绝不原谅’。”
　　“明年的事着什么急啊！”

　　未花躲闪不及被抓住了手腕拖着跑了起来。本来干杂活累了一天就浑身痛，该是去洗澡放松的时间又被逼着跑沙滩，高尾生龙活虎拉着她跑得特快，明明白天被大坪练得像条死狗，吃过晚餐就和充了电似的恢复满格。没一会儿未花就累瘫了一屁股坐在沙滩上，揪着领口喘不过气，他却游刃有余，甚至热身都嫌不够，猛地翻身向后轻巧一跳，撑着地面玩起倒立。
　　“……不行了……我跑不动，真的跑不动……”
　　倒立时少年的T恤衣襟掉下，露出平坦结实的腹肌，在淡银色的月光下显出清晰的纹理。
　　身高啦肌肉啦，是大部分运动系男生颇为骄傲的魅力点，每次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大家也会犯蠢互相比试。据不靠谱小道消息说，女孩子也比较喜欢在这些条件上有优势的男人。但他们之中甚至有人从未和女生讲过话，总不能真的在走廊上抓人问她看中男人的哪些方面，只能照着小道消息狂练肌肉了。
　　只是头被衣襟整个兜住根本看不见路，硬撑着胳膊走了五六步就不得不正回来。
　　“……嘿。”
　　轻松空翻落地，少年原地蹦跶几下，随意伸了个懒腰。
　　“我投降了，我和你们专业选手的体质不是一个世界的行了吗，现在随便谁用铅笔刀都能杀了我，再体罚我就真的跳海去。”
　　“太天真了，现在还不可以放松喔，”高尾眯起眼睛走过来，俯身按住未花的肩膀，微微勾起的嘴角几乎擦过她的鼻尖。

　　嘭嘭。

　　心跳声膨大至时间刻度，在整个宇宙中回响。
　　然后——少年轻松把她按倒在沙滩上。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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