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

　　“氢氦锂铍硼。”
　　“氢氦锂铍硼。”
　　“碳氮氧氟氖。”
　　“碳氮氧氟氖。”
　　“钠镁铝硅磷。”
　　“钠镁铝硅磷。”
　　“硫氯氩钾钙。”
　　“硫氯氩钾钙。”
　　“好烦哪你别跟着我背！”

　　上神未花用课本拍了一下前座男生的头，咕咕哝哝地背过身朝着教室后方重新背了起来。“怎么，小真答应给你补习化学啦？话说现在从元素周期表开始补是不是有点太晚了，赶得及期末考试吗？”
　　男生并没气馁，回身伸长了脖子越过未花的肩膀看着她教科书上密密麻麻写下的口诀，继续捣乱般念道：“左写反应物，产物放右边；写完分子式，再把系数添；配平连等号，最后加条件，生成物状态，箭头来表现；沉淀箭朝下，气体箭向天——噗！！！这口诀超搞笑的！谁发明的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到底是不是想跟我一起接受补习啊！是的话就认真背吧！”
　　少女搬起桌边的一摞化学复习资料就往男生脑袋上砸，很显然高尾和成无心向学只是在捣乱。

　　最近的上神未花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早上要去学校晨练，课间和午休要背诵绿间留下来的一堆复习资料，下午社团活动之后加练的时间要坐在体育馆里研读真题，抄写错题，问问不会的地方还要时不常的被绿间嘲讽，晚上好不容易回家了还要做晚饭，累了一天只想睡觉还要被绿间电话查岗问她写没写作业。
　　她只是个十五岁少女啊，为什么要承受这么多学习任务啊！青春年华不是应该浪费在更有趣的事情上吗！
　　周末更是不得了，绿间要求她每周都要去四次击球中心练习全垒打，作为答应帮她补习的代价。平日里已经很难有时间去击球中心了，未花如今是从牙缝里挤时间。说起来上次的骚乱，好在有山本桐生解围，和爸爸解释说是自己的朋友为了捉弄自己来恶作剧的，山本老板才没有真的报警。不仅如此因为之后未花经常去击球中心成了回头客，山本老板对她的态度也变好了。
　　真正一个人去击球中心开始练习，未花才明白绿间所说的诅咒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绿间不在，别说全垒打了，她根本就打不到球。完全摸不到。更别说单手打出地狱球速变化PU球全垒打了，是个人都会报警的好吗。
　　真是不同寻常的深刻诅咒。上神未花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太菜，甚至远远比不上旁边球道的五岁小孩。那孩子胳膊细得和竹竿一样却能稳稳地打中球。
　　结果似乎和国中时在家练习挥棒没什么不同了，区别只是一次次和迎面而来的棒球擦身而过。总也适应不了发球机速度的未花重复着挥棒又落空的动作，渐渐地内心产生了焦躁。
　　重复着失败因而会变得焦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每当少女长时间地挥空球棒，全身酸痛，双臂累到不听使唤，汗水顺着胳膊流向手腕的时候，砰砰鼓动的心脏里就像是有虫子扰动，无法平静。
　　扪心自问这股烦躁的心情究竟从何而来，此刻发生在她心中的情绪是一种非常普通的名为挫败的感情，尤其是以邻边球道的小男孩作为参照，甚至会产生嫉妒心。在付出了巨大的努力而没有收效成果之时，人类通常会在挫败感中开始怀疑自己努力的意义，怀疑汗水的价值。有经验的运动员往往明白是遇到了训练中的瓶颈期，然而并无专业指导的上神未花根本没办法正确排解挫败感带来的心理压力，很容易地走向另一个出口。
　　——她曾经常用来逃避的出口。也是她自我嫌弃的坏毛病。
　　——厌恶感。

　　“啊啊，原来开学之初那一个个打破绿间幸运物的全垒打，原来只是诅咒带来的美好错觉啊。”

　　发觉自己对棒球产生了厌烦情绪的瞬间，上神未花非常恐慌。
　　她非常明白自己有这个坏毛病。无论是特别顺利获得过巨大成就感的事，还是不顺到一直获得挫败感的事，当成就感和挫败感到达一定限度就会失去兴趣。但是万万没想到如今厌恶的对象是自己曾经最喜欢的棒球，未花的内心忽然像是被触碰了的含羞草，她紧紧地合上叶片，不敢被任何人知道，甚至不敢再让自己回想起一瞬的厌恶。
　　身为父亲的中谷为了篮球和学生们付出时间，被他忽视的未花怀抱着对篮球的仇恨找到了替代品——那是适合自己，自由自在的抛物线。事到如今对棒球产生厌恶的话，就如同否定了曾经的自己。
　　哪怕一瞬都不可以有的，背叛初心的罪过。
　　——所以，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毕竟是周末，偶尔高尾就会打电话叫她出去玩，她就让高尾来击球中心看她打球。
　　“虽然我是外行，但是我也知道你姿势太不标准了吧。”
　　未花的挥棒姿势简直没眼看，高尾和成看她冥顽不灵，开门进入球道站在她身后，踢她的鞋子：“脚，再分开一些，比肩膀宽点。放松，不要总想着一定要打到球，紧张的话身体就会前倾，你得站直，双眼平视前方。”
　　“这，这样吗。”
　　“对对。然后挥棒的时候，要利用腰部的转动而不是用胳膊发力哦，不然胳膊会很累的。挥棒不要像泼水一样把球棒甩得老远，你甩得越厉害惯性越大，棒会脱手的，要始终保持球棒靠近身体。还有上臂，上臂不要抬那么高，往下压。”
　　“压？”
　　“就是这样啦。”
　　眼见她理解不了自己的话，少年干脆上手，从背后环住未花的身体，轻轻握住了抓着球棒的少女的双手。柔软的手掌像是娇嫩的花瓣，让少年不敢用力。他用自己的胳膊压下了她支棱着的双臂，忽然地使了些坏心眼，靠着她的耳际轻笑着逗她：“上臂不要张开，你好像护仔的老母鸡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我揍你喔。”
　　高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靠在未花的头侧。少女干净的发香悠悠飘了过来，花香洗发水的味道令人心神越发得不安定。少年眨眨眼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趁少女没有注意马上低下头摸了摸鼻子，艰难地张口问道。
　　强行压抑了嗓音，因而带上了些沙哑。“你啊你，你可是正在一个费洛蒙分泌旺盛的高中男生的怀里哦，就没有点有趣的反应吗？”
　　“哈？”未花斜眼瞪了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啦！”
　　高尾和成作为秀德交际花为人称道的一点就是，永远不会让人觉察出他的尴尬，仿佛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的玩笑。

　　有趣的反应？
　　她不知道什么叫做有趣的反应，如果说是指台本上的动作指示的话，大概就是应该害羞吧？
　　上神未花小六开始做模特儿，国中二年级开始拍广告。因为长得高，大人们把她化妆成高中生的样子和其他演员搭戏，因此亲密的动作和同龄人相比接触得更多些。通常台本上会把男方的动作和女方需要有的反应写在里面，只要按照台本的指示就没有被指摘的道理——一直都是严格按照台本表现的少女，在尚未理解其意的年龄就被直接地灌输了正确的反应，成人世界对她拔苗助长的结果，破坏了她作为女孩子本该一点点学习到的能力，就连她对男女关系的正确期待也一并破坏了。
　　如果是工作的话虽然记得该怎么做，但工作需要和别人假扮情侣状态，使她对于台本设计好的一切都产生了深深的厌恶。
　　而在片场之外的环境，如果被男性亲密地对待要怎么反应才是对的，她完全没有意识。
　　至今人格残缺不全的少女，不知何时才能补齐碎片。

　　与此同时，垒球部的上野杏奈与山本桐生在学生会办公室，端坐于学生会长面前，三人面前清茶淡淡地飘着热气。
　　会长助理无声地递过报告，上面写着的霸凌名单一清二楚。
　　“一直以来辛苦了。”
　　不带感情的冷静声音刺痛了二人的耳膜，学生会长把玩着手中的SD卡，夹到报告首页，推到手边。
　　“这项任务开始也有一年半了吧，时间过得真的很快啊。”发出无关痛痒的感叹，会长拿起茶杯慢慢吹开热气，悠哉悠哉喝了起来。“毕业生德育评价到三年级第一学期截止，山本同学的使命也就此结束了——不过您二位不必担心，凡是在名单上的渣滓，期末考试之后校方会直接开除，不会给山本同学的第二学期带来困扰。”
　　没有任何犹豫地把名单上的人用渣滓来形容，身为秀德高中的学生会长，面前的男生足够优秀也足够冷酷。

　　“——那么垒球部的存在也就到此为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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