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末爱

　　1、
　　晚上十点半，黎棠打开门，摸索着墙壁开了灯。
　　她把钥匙放在木门旁的柜子上，关上门，把三道锁都锁好，走廊里的应声灯不一会儿自动灭了，橙黄的光线瞬间消失进暗黑，仿佛从未存在过。
　　黑色的书包放在沙发上，她进厨房找到早上剩下的半杯牛奶，直接喝掉。
　　小小的浴室门旧得底边已经糟了，关不紧。拿着小凳子从里面抵上了门，她才开始打开太阳能。锈迹的莲蓬头里喷出不大的水花，她简单地冲了澡，换了荷叶边的旧式睡衣裤，进了房间开始复习功课。
　　二居室的老房子散发着旧木板的气味，安静地只有翻书声。
　　耳朵已经掉了颜色的米老鼠小坐钟指向12点半，她把课本合上，收进书包。
　　突兀地又看到书包里那封白底粉花的信，她不自觉地拿出来，在手里轻轻拍了两下。
　　她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不用看，也知道。
　　那个男孩写这样的情书该写到麻木了吧，不知道是不是模板打印的呢。
　　她为自己这样的想法笑了一下。
　　不过，不用心的，她不想要。
　　她把信扔进老旧的书桌柜子里，洗脸，刷牙，上床睡觉。

　　夏初的月华笼着破破旧旧的筒子楼，楼外面的油污很多，那些枯萎的藤蔓植物即使在繁茂的盛夏也盖不住它们的肮脏。
　　二楼的一扇小窗户被米黄色的窗帘遮挡着，里面的女孩独自睡得很沉。

　　天一高中每天早上最热闹的时候是做早操的时候。高一高二的学生在旧操场懒散地做机械的早操，一扇绿色的铁网之隔，高三的学生在这边跑操，每个班两圈。
　　学生们，无论那个年级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整齐划一，不允许另类。
　　但爱漂亮的女生大多会在本呆板的校服上弄一些装饰，显得与众不同，想个性的男生大多会故意不穿好，敞开外套，或者不把衬衫塞好。
　　跑操散了，教导主任站在操场出口背着手，绷着脸检查学生衣着。
　　几个常常不服从的学生刚刚被他揪出来训斥。
　　许辰兮小跑着来到刚出门的梁苏木身边。
　　“呼，还好没有被那个老家伙看见。”他边说边迅速整理校服。
　　梁苏木两手插在口袋里，淡淡看他一眼，“有什么关系，你也不怕。”
　　“次数多了，他会捅到老爷子那里的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老爷子多烦人。”
　　梁苏木似笑非笑，目光放远，继续走。
　　“许帅，明天周末，我家没人，我们几个决定晚上在家里聚餐，你来吗？”郭妮左手挽着同学颜妍。
　　郭妮是许辰兮的青梅竹马，到现在两家住的依旧不远。而颜妍则是郭妮的初中同学，几年的厮混经验让他们彼此都相熟起来。
　　“你们都指谁啊，没有美女我可不去。”许辰兮笑着逗她。
　　“哎呦，我郭大美女在呢，你还想要哪个美女啊？”
　　郭妮眼神瞟到婀娜高挑，云淡风轻地走来的于素素，一笑，“于大美女也来呢，够不够？”
　　梁苏木轻飘地看一眼于素素，两个人恰好对上，彼此默契点头轻笑，转回头来。
　　许辰兮看他们两一眼，一阵轻寒，“得了，我可消受不起。嗯，你要是能把黎棠叫去，我就带着大礼去拜访。”
　　他双手作揖，滑稽地鞠了一躬。
　　“呸！你爱去不去，不去我倒省了呢。”
　　郭妮白他一眼，托着一旁笑得幸灾乐祸的颜妍大步走开。
　　许辰兮追上去，拦住她们去路，“唉，姑奶奶，别生气啊，帮个忙呗。”
　　“许辰兮，你就这么没种啊，自己去啊。”颜妍笑着奚落他。
　　“许帅花名满校，哪个被你看上的姑娘逃得了，现今沦落到找人帮忙啦？”
　　许辰兮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低头嘀咕，“嘿，所有的招数她都不接。”
　　“真没用！”郭妮拉着颜妍走开。
　　“哎，那……”
　　“看姑奶奶心情吧。”
　　“许帅，别太过了啊你。”颜妍突兀地一句，笑着喊给他听。

　　课间，黎棠在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没看完的小说，一只白白的手递过来一封白底粉花的信。
　　她合上书，笑着抬头，看向来人，“你改当邮递员了？他发你工资吗？”
　　那姑娘把信放下，做在她前面的位子上。短发，齐刘海，很可爱的眯眯眼。
　　“我说，你给个回信吧，我也不想被他烦。”
　　“不回信不就是回信了吗，他笨到这种程度了？”
　　郭妮趴在她桌子上，拨弄着她的书角，“切，懒得管他，明晚来我家吧，我们几个聚餐。”
　　黎棠把信收到抽屉里，摇摇头，“不去了，我有事。”
　　“每到周末你都有事，你到底什么事啊？”郭妮不高兴地嚷嚷。
　　黎棠温婉地笑着，摸摸她的刘海，“头发新剪得吧，刘海好像有点剪坏唉。”
　　说起新发型，姑娘来劲了，“对啊，我也这样觉得，那个傻冒的理发师，我都跟他将了这边别剪太短，我两只眼有点小落差，他还是很二地给我剪成这个德行。你看，丑死了，我要不要去重修啊？”
　　“嗯，再修就短了呢，可是不修又有点奇怪唉。”
　　郭妮捶着桌子，“就是，就是，烦死我了。”
　　“叮叮叮……”铃声大作，上课了。
　　未得到解答的问题被漫不经心地掩过。
　　黎棠不经意瞄过窗外的玉兰树，恰逢一朵白玉兰在柔和的光线中杳杳坠落。

　　放学后，黎棠和几个女同学在路口热热闹闹地分了手，独自拐进右边岔路。
　　刚转身就看到那个挺拔的少年斜挎着书包拦在前面巷口，及肩的长发上有着晶莹的汗珠，顺着麦色皮肤的脖颈滑进白色的衬衫里。
　　他手背擦一下刘海的汗，说，“我给你递那么多封信，你怎么都不回？”
　　黎棠笑着，“哦，没时间。”
　　许辰兮微微皱眉，“你都没看吧？”
　　黎棠笑，不答话。
　　“黎棠，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许辰兮，你上一个分手的摆脱清了？”
　　那个三班的，清高孤傲的女生是他上一任女朋友，他花了多久攻陷的？半个月？一个月？
　　大家都说，天一许帅追女生无敌，什么样的女生被他看上必定没跑，三班的那个三年没被任何人追到的女生再一次验证了这个传说。
　　许辰兮不好意思了，他低低头，“我只是在尝试追求最适合的那个人，你也许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很花心，我不想多解释什么，但我一定会坚持下去。”
　　尝试？所以什么风格的女生都追过？
　　黎棠在心底笑，最长的一个女朋友是三个月，最短的是两个星期，平均是一个月一换。追女生追得最久的是一个月，最短的是当天，平均是半个月，但是，无一例外，都成功了。
　　算下来，从第一个人告诉她，许辰兮要追她开始，差不多有13天了，据平均水平差一点。
　　收到的情书，10封，据郭妮说历史排名第四。
　　嗯，综合排名呢，有前五吗？
　　前五的话就可以了。
　　黎棠笑得很温柔，黑黑的眼睛亮亮的，看进去却有一个小小的黑洞。
　　“许辰兮，如果我觉得自己在你那里不够特别的话，我不会接受。”
　　她绕过他，继续走自己的路。
　　许辰兮在背后看她，看着那独自，单薄却坚持的背影，他突然觉得有寒意。
　　天这么热怎么会有寒意？
　　他望望中午的大日头。
　　呀，忘了给她！
　　他想起来书包里还放着要拿给她的巧克力。
　　那巧克力是他爸爸从外国带回来给他的，他不喜欢吃这种东西，却留了很多，因为它骗女孩子很好用。
　　他就是这样，家世很好，奉为少爷，却是浪子。
　　他唯一的好友梁苏木常常嘲他，干嘛非要摆出那副纨绔的样子。
　　是的，只有那个整天看上去不冷不淡的人才了解，他只是执意想要摆出这样天地纵容的样子。
　　可是，我喜欢。
　　他勾起笑意，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黎棠是一个温柔的姑娘，这是男生的评价。
　　黎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女生，这是女生的评价。
　　黎棠是一个用功的好学生，这是老师的评价。
　　黎棠是一个懂事的苦命孩子，这是邻居李阿婆的评价。
　　黎棠是一个中规中矩，不出彩也不落后，得体到位的女生，你甚至找不到哪一点不和谐。她总是表现地那么到位，到位到完美。
　　不是女生嫉妒的对象，不是男生的梦中情人，不是老师眼里的宝或者草，只是存在着，存在感却不多不少的普通学生。

　　黎棠回到家，照例先为自己做点饭，她炒了一个洋葱，做了一点米饭，吃着饭的时候喜欢打开老式的小屏幕电视机调到新闻频道。
　　“咚咚咚”
　　“阿棠啊，在家吧。”李阿婆端着一碗茄子烧肉敲门。
　　“李阿婆，你又给我送菜啊。”黎棠让进李阿婆。
　　二居室老旧却干净，沙发坐下去就陷进去一大块，而上面却没有一样杂物。
　　李阿婆瞅瞅茶几上的一碗洋葱，皱皱眉，拿出一个苹果放在桌上。
　　“阿棠，我的乖，你快高考了总吃这样的饭可怎么行，没营养的。”
　　“没事的，阿婆，我最近都胖了呢。”
　　李阿婆不知说什么好，摸摸黎棠的手，眼泪就要掉下来。
　　“唉，作死的天哦，这么可怜的孩子……”
　　黎棠一根神经绷紧了，她笑着抚上李阿婆的手，“阿婆，茵茵今天回来的吧，我明天帮她补补课吧。”
　　李阿婆听到茵茵的名字，抹抹没有掉下来的泪，瘪瘪嘴，“那个死丫头啊，再补课也不行，就不是个上学的料，他爸妈在外面辛苦挣钱都白养她了！”
　　茵茵上初三，是李阿婆的孙女，住在学校里，只有每周五才能回家。黎棠隔三差五总是接受李阿婆的接济，自觉不好意思，就自发的提出帮茵茵补补课。
　　李阿婆自是高兴的，她那个孙女好动，浮躁，她一把年纪也管不住，可是偏偏她父母不在家。好歹，这个从小一起玩的隔壁姐姐还能说得上她两句，茵茵也愿意跟她在一起，总比整天对着唠叨的奶奶好多了。
　　送走了李阿婆，黎棠没了什么胃口，简单吃了两口，就把菜都收了起来。
　　家里的冰箱还没开，天气虽是夏初但仍不太热，她觉得能省一些就该省一些。
　　她在洗菜的盆里放了小半盆水，把两碗菜放进去，罩上了菜罩。

　　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钱总是不够的，她尽量省着，用电，零食，饭钱……尽管只有她一个人吃饭，生活。唯独一样，她省不了，就是洗澡。
　　黎棠很爱干净，甚至有点小洁癖，这样的天虽不甚热，她仍要每到中午洗一回澡。
　　每到月末交水费，对着相比来看较高的水费单子，她咬着唇每每下决心要改掉这样娇气的坏毛病，可是，却总也改不掉。
　　她想着，算了，就只这一样纵容自己一下吧。

　　周末郭妮家的聚餐到了很多人，梁苏木，于素素，颜妍，郭妮……
　　“许辰兮，你干嘛呢伸个手指，给我让开！”郭妮端着鸡翅出来，用肘撞他一下。
　　“喂，妮子，黎棠呢？”许辰兮反复数着这几个一眼就看清的人头。
　　郭妮放下盘子，顿了一下，皱下眉，随即抬头，“我怎么知道，我是邀了的，人家大忙人我还能捆着她来不成。再说，我又不是她妈，你找我要什么人？”
　　“许帅，你有点出息好不好，找虐呢。”
　　颜妍带着隔热手套帮着郭妮端出汤。
　　许辰兮无奈地向一旁沙发上的梁苏木和于素素瘪嘴求助。

　　“那个黎棠，最近总听许辰兮提起的，是新女朋友？”于素素突发好奇。
　　“你怎么突然对他的八卦感兴趣了？”梁苏木翻着手里的画册，不动声色。
　　“呵，哪有，无聊而已。”于素素纤细的手托着头望着身边白皙帅气的男生。
　　“嗯，好像是新目标，还没到手。”
　　“哦，这样啊，妮子生气了呢。”她看看郭妮，喜怒于脸上，许辰兮正慌忙哄着。
　　于素素突然想起什么，“哦，第几个了？据他的目标快了吧？”
　　梁苏木随着翻动的书页移动目光，漫不经心地回答，“嗯，好像是吧。”

　　大家闹完一遭，许辰兮走出来坐在院子里看星空。
　　颜妍走过来，挨着他坐下。
　　“许帅，难得的装忧郁啊。”她如花的脸笑着，黑发长而直。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许辰兮深情忧伤地吟着。
　　“扑哧……你妈给了你黑色的眼睛，你却用它来寻找美女……”
　　“没涵养！”
　　“得了吧，还涵养，就你！”
　　“唉，你说，她不喜欢冷酷型，深情型，霸道型，那文艺型呢？就我刚才那句诗，怎么样？范儿还足不？据可靠消息说，她可是书女。”
　　颜妍意识到他在说谁，顿时冷了一下，心里咒骂。
　　“许帅，你玩真的？”
　　“这话说的，真不专业，我哪次不是真的。我在寻找我的真爱。”
　　“妮妮生气了，你不该碰黎棠。”
　　许辰兮拉着脑袋，有点蔫，“我知道，我答应过妮子不碰她身边的朋友。”
　　颜妍冷眼看他，他没抬头，看不到她表情。
　　朋友？这真是个有歧义的词。
　　“你真想追到她？”
　　许辰兮点点头。
　　颜妍眯一下眼，没看他，却笑着说，“女生嘛都很容易打动的。”
　　许辰兮来了精神。
　　是的，女生心软，可是这一个似乎不太一样，又似乎很一般。
　　女生是不同的方程式，每一个解法都不同，要解过才知。
　　颜妍进去了。
　　许辰兮独自坐在那儿抽烟，他面无表情地面对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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