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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临夜冷于秋
莺莺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风风韵韵,娇娇嫩嫩,停停当当人人。
紫禁城比不得秦淮,那杏花疏影的清,那水榭楼台的雅,那琴瑟笙箫的软,那红巾翠袖的媚,只消一座画舫,便将那两岸潺潺的花意流水领教个通透。只是那潇湘馆、怡红院的名牌,却是一样的字眼,一样的透着□□。文弼之此刻便坐在百芳居中,不过那偎红依翠的,倒不是他。
文弼之看一眼软玉温香之中的孟缁衣,眉头更紧。
想那孟缁衣,也曾是东林四公子之首,也曾少年自负凌云笔,现在倒真成了天教散漫带疏狂的清都山水郎了。该怪孟缁衣明哲保身,还是该怪这世事艰险?
孟缁衣给文弼之斟了一杯酒,嘻嘻笑道:“弼之也是个通透人,却不闻‘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么?”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只是这心,在见到他之后,却再也悠然不起来。那日同岳辛夷一番对饮,已知岳辛夷一腔碧血,对他,竟是惺惺相惜之意。那忧国忧民的慷慨激昂,那对酒当歌的恣纵爽朗,还有那顾盼流转的神采飞扬,都汇到心头。文弼之一向以文名自负,本想一番作为,哪知仕途险恶,鹰犬当道,东林人人自危。也想投笔从戎,奈何一介书生报国无门。见了岳辛夷这般人物,更觉自惭形秽了。
孟缁衣见他不答话,也觉无趣。突然想到什么,马上转了笑脸:“弼之,百芳居的红蕖姑娘弹得一曲好琴。我带你去见她一见吧。”不由分说,便拉了文弼之。早有相熟的婢女领了路,兜转一番,竟至后院。
文弼之只道是烟花巷陌狎游之地,却不知后院竟藏了这幽僻的所在。回合小廊,曲栏斜径,倒有一番江南园林的味道。绕过假山,忽闻琴声起,不由驻足。
飞雁一行挑玉柱,十三弦上语嘤嘤。这琴声幽咽婉转,只怕又是一个误堕风尘的女子啊。
一阵风过,吹落花雨,文弼之紧了紧衣衫。却听得琴声铿然一顿,微有弦裂之音。不待那红蕖姑娘抬头,孟缁衣便一声断喝:“何人?”
顺着孟缁衣眼神望去,那月光之中,隐隐一个人形,似有摇摇欲坠之意。
竟是小檀郎岳辛夷!
文、孟二人赶忙将小檀郎自墙头接下。只见小檀郎面色煞白,眉头深蹙,左手紧按右胸,于那五指之间,竟有血滴渗出。文弼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岳将军,你受了伤?”
小檀郎挤出一丝笑意:“刚从魏阉席上退出,便遭了这等暗算。想是呈了口舌之快,得罪了那贼人,便授意手下在我回府之路行刺。”
孟缁衣听二人对话,隐约间已明白了七七八八。想这面前年轻人不畏强权,遭了魏贼的道,又听文弼之唤他作‘岳将军’,已知他便是小檀郎,心中敬佩之意油然而生。再看岳辛夷血液不断上涌,知是伤得极重,需要早些医治,但眼下最重要的是避过魏贼手下,可锦衣卫眼线遍布京城,如今又能到得何处?
突然身后一个女声响起:“孟公子,文公子,快将岳将军扶到我屋里。”声音娇软,却不失镇静。文弼之回头一看,竟是红蕖。
小檀郎眼帘一垂:“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岳某得罪了魏大人,不敢连累姑娘。”
红蕖微微一笑:“岳将军是史公之人,魏贼再恨岳将军,也不敢公然动手。既然是暗中行刺,必不敢大动干戈地搜寻。岳将军不必担忧,这百芳居在京城百年,也是有些手段的,量那锦衣卫也不敢到此搜人。”
大家听红蕖一说,也觉有理。但见这女子临危不乱,机敏伶俐,只道是红尘乱世中一奇女子。
文、孟二人忙掺着小檀郎进了红蕖屋内。孟缁衣欲上前查看小檀郎伤势,手刚抚上肩头,便被小檀郎捉住:“不碍事,我自己来吧。几位可否先回避一下?”
“岳将军,你伤势严重,还需早些止血的好。孟某不才,却也出身杏林之家,医术还是略微懂些个的。”
“东林孟缁衣医术与文才齐名,谁人不知?岳某并非不信孟公子,只是……只是……。”小檀郎头一低,掩了一脸焦虑。
红蕖在旁边一看,心中已有道理:“岳将军,你的心思,红蕖明白。只是岳将军伤势甚重,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岳将军只当孟公子是医者便是。文公子,委屈你先到院中守候,我陪孟公子为岳将军疗伤。”
听得红蕖一番话,小檀郎一惊,面上苍白之中竟带了一点血色。既而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文弼之虽不明白,却也知自己在旁只怕会碍事。退出了小屋,来到院内。一方明月投于池中,凉风乍起,惊起一池縠皱。影影绰绰,倒似这月也哆嗦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方开。文弼之急急冲向屋中,目光先接触到桌上那一盆水,只见一盘清水全变了红,触目惊心的红!
孟缁衣拍了拍呆住的文弼之:“放心,虽是失血太多,但也未伤及性命。岳将军需好好静养,我们都先出去吧,这里有红蕖照看。”
再看向床上,小檀郎轻阖了双目,羽睫铺覆于眼睑上,留下浅浅一道阴影。文弼之心中,突然一阵绞痛。携了孟缁衣,转身正欲走,忽闻身后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孟公子……”
孟缁衣的衣袖被小檀郎捉住,只见小檀郎挣扎着欲起身。文弼之连忙上前将他安抚住。
孟缁衣了然一笑:“岳将军放心,今日之事,孟某决计不泄漏半个字。红蕖姑娘也是。”
文弼之只道他是怕泄漏了行踪,也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我也不会说出去。”
小檀郎神色复杂,望了一圈,点了点头,重又阖上眼。
窗外金柝响,已是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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