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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团长,回去了吧。”终于陪团长巡查完毕,警卫员小陈困的再也熬不住了。明明今天才刚刚打了一场大仗,团长怎么还能这么精神。
“成天就知道缩炕头上。”蒋炎随手给了小陈一下,不重,“成了,你回去睡吧,我去找程政委说点事。”
“去找程政委?那我也去。”小陈突然就有了精神。
“没你的事,赶紧滚回去。”
虽然不情愿,小陈还是没敢跟去。谁都知道团长的脾气,真的动起火来,除了政委谁也劝不住。
三十七团驻扎在一个小村里,村里的小学校就临时充当了办公的地方,也是程语的住所。
夜已经深了,而程语的窗口还亮着昏暗的油灯。蒋炎推开门,灯火的光就照亮了他的脸。
刚毅的线条和深邃的轮廓,由于连日的征战,下巴上貌出的青色的胡茬,更增添了刚劲英武的味道。
尽管他推开门的动作却是小心翼翼的,程语还是立刻就发现了。他回过头,灯火在他脸上镀了一层温柔的橙色轮廓,平日里儒雅清俊的一张脸柔和的让蒋炎在一瞬间失神了。
程语爽朗一笑,“还以为你不来了,今天这一仗打的实在漂亮,全歼山崎特攻队。”
“还不是亏了你平日教训他们,不然他们哪有这么听话,早就瞎冲一气了。”蒋炎平日傲气和霸气此刻收敛的干干净净,在程语面前他就像个小学生,乖顺服帖。
“今天你这几招用的实在好,虚虚实实,翁中捉鳖,称得上是军事家的水准。”程语一边夸奖,一边把早就摆好的字帖和纸笔递给蒋炎。
宽大有力的手捏着笔却明显力不从心,字帖上程语一个个隽永飘逸的楷体字他临下来全都变了样子。
程语苦笑着摇摇头,从背后握了他的手,“写字是不要那么用力,纸都划破了。”他修长的手指覆在蒋炎的手上,轻轻几下,一个字跳跃到纸上,一样的端正灵逸,只是被蒋炎拉的有些斜。
程语想把手松来,然而毫无预兆的,蒋炎死死的反拉住他的手,还不待他反应,另一只手已经扶住他的后脑,嘴唇准确无误的吻了下来。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程语一个肘击打在蒋炎小腹上,他吃痛松手。
“让战士们看见像什么。”程语语调严峻,就像平日里训斥犯错的士兵。
“看见就看见!”蒋炎气急败坏的说,“三十七团没有人敢管老子的事!”
“你看看你的样子,还像个军人吗,简直像是土匪!”程语加重了语气,修长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三十七团谁都知道,虽然政委平日里和蔼可亲,但真的发起怒来,比蒋炎要可怕的多。
“是,我是土匪!”蒋炎不管不顾的说,“别管我是什么,反正我喜欢你,你还装不知道吗?”
斥责到了嘴边又变成无奈的叹息,“蒋炎,你不是不知道……”
“我他妈的什么都不知道!”蒋炎打断他,“我不管你和司徒学松那小子是什么关系,我他妈只知道你是八路军三十七团的人,是我蒋炎的人,谁敢动三十七团的东西,老子就毙了他,就算□□来了老子也不怕!”
看着眼前的男人孩子一样执拗的表情,程语哑然失笑。明明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军事奇才,偏偏又跟小孩子一样不管不顾,任性妄为。“今天不早了,回去睡吧,明天还要去和司徒学松划分防区呢。”
“我哪儿也不去。”听见司徒学松的名字,蒋炎的脸色瞬时一变,他大大拉拉的往简陋的床上一躺,“我今天就睡这。”
程语知道拗不过他,只得在他身边躺下。窗外的秋虫仄仄的叫着,直直就是一夜。
国民党七十八师师部。
司徒学松看看表,12点14分。约好的时间是12点一刻,程语从不迟到。果然,转角的地平线上尘埃飞扬起来,一青一白两匹骏马奔驰而来。
两个骑手都穿着灰色的八路军军装,白马上的男子眉目如画,他的胸口一下子紧了起来。马蹄扬起的烟尘称的他心里一片空茫,子云,终究还是重逢了。
转眼间已经到了眼前,程语跳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国民党士兵,动作优雅干练,英姿飒爽,那士兵一时也看呆了,直到蒋炎不耐烦的把缰绳也塞给他,他才如梦初醒般把马牵下去。
“蒋团长的坐骑真是万里挑一。”司徒学松话是对着蒋炎说的,然而目光却只是锁在程语身上。昔日温雅的少年已有了峥嵘的棱角,一瞬间他竟然有点恍惚,五年的岁月横亘在他们之间一片荒芜。
“过奖,不过是性子烈点。”那匹蒙古青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可是性子暴烈,就是蒋炎这样一等一的骑手也不能在它背上呆三分钟。后来程语来了,不到三天,蒙古青就让他训的服服帖贴。“司徒师长倒是不客气,一见面就惦记上我的马了。”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然而蒋炎话里尽是火药味。司徒学松无心和他计较,他强迫自己回过心神,然而成程语的一句客套又让他陷入恍惚之中。
“文涛,”比记忆中硬朗了很多的声音淡淡道,“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司徒学松亦是淡淡做答,目光交错间,眼神里却闪过万丈狂澜。
草草布置了防区,蒋炎即刻要走,然而程语却没有起身。
“文涛这次找我来,不只是简单的叙旧吧?”一别五年,彼此都知道该说什么,然而,不说出来,还是不会甘心吧?
“是还有些私人的话要讲,请蒋团长回避一下。”司徒学松淡淡一笑转向蒋炎,“我师正在不远处演习,如有兴致,我让副官陪同蒋团长参观。”
蒋炎强忍着没有把枪口指向司徒学松的脸。八路军和国民党彼此都清楚,虽然眼下联合抗日,但抗日战争一结束,马上又该兵戎相见。为了程语,司徒学松居然肯把自己的演习给一个八路军团长看?!蒋炎一字一顿:“贵师的演习没什么好看的,我倒是不能不关心我政委的思想政治!”
“都说蒋团长用兵如神,不拘常规,怎么倒讲起思想政治来了?”司徒学松淡淡一笑,八路军三十七团名声在外,士兵个个如土匪一样剽悍而无纪律,直到程语去了,军纪才渐渐严明起来。
“团长,别辜负了司徒师长一番好意。”程语声音不大,然而语气却不容抗拒。
蒋炎心里的怒火一下升腾上来,“程语,现在就跟我回团部,这是命令!”
“我只服从军事上的命令。”程语语气强硬的顶了一句,看到蒋炎怒火中烧的样子,他却又突然放软了语气,“只是同学叙旧而已,你该相信我的政治立场。”
我管你哪门子的政治立场!蒋炎心里暗骂了一句,然而程语的柔和语气让他不便发怒,只好把头转向司徒学松。
“司徒师长,你记住,程语是我三十七团的人,谁敢抢三十七团的东西,三十七团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三十七团威名,早有耳闻。”司徒学松淡淡一笑,“送蒋团长。”
屋子里只剩下司徒学松和程语。微妙的沉默水一样缓缓流淌,让司徒学松瞬间有种时光回溯的感觉。多少长长的午后,他和程语曾共同拥有了这种温馨的宁静?
“国民党的师长和八路军的政委如此心平气和的在一起叙旧,让外人知道了恐怕不妥。”程语笑着说,语气里却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意思。
“未必是心平气和。”司徒不露痕迹的说,“子云,我要说的想必你已经知道。参谋长的位置,我虚席以待。或是你想搞军事?我划给你三个团。”
“七十八师人才济济,不独缺程子云。”随手端起桌上的茶啜了一口,碧螺春的甜味如少女的纤手抚上唇齿。程语哑然失笑,“金戈铁马这么多年,怎么还喝这么云淡风轻的茶。”
“唯刀百辟,唯心不易。”司徒学松缓缓道,“子云该清楚,驱除日寇指日可待,日寇一退,国共解盟,共军和国军必有一战。孰强孰弱,子云心里应该有分寸。”
“相识六载,你也该了解我,”程语斩钉截铁的说,“叛徒是我最为不耻的。况且国民党高层的状况你比我要清楚。文涛,我既然加入了共产党,就注定不再变信仰。”
“政治信仰,”司徒学松淡淡的一笑,“子云,你我当年同窗之时,你对政治和军事好象都不曾有过兴趣。”
“倭寇逼境,天下再安不下一张安稳的书桌了。”程语自嘲,十七岁的时候还真的以为能远离沙场,然而松沪会战之后,他竟以外的发现了自己还有一腔沸腾的热血。
“子云……”司徒学松低低的说,“若是早知道如此……”
“即便是早知道如此,你我还是会遵从当初的选择吧?文涛,不管怎样,你我都免不了兵戎相见,既然是军人,战场上见吧。”
“蒋炎是个军事奇才,可惜脾气暴躁任性,全然不懂治军之道,三十七团能有今天,苦了子云。”沉默半晌,司徒学松突兀的冒出一句。端着青瓷茶盏的手修长有力,然而提到蒋炎的时候,却紧握到微微颤抖。
“过奖了。”故意不理会他话里的深意,程语啜一口茶,逐渐变冷的茶汤里隐隐透出一股涩意。
“子云会如此坚决,恐怕和蒋团长脱不了干系吧。”终于忍不住还是说了出来,然而早已猜到的事实一说出口,虽然故做镇定,全身却陡然失重,如同虚脱一般无力了。
“蒋炎用兵如神,有大将之风,性格又率真不羁,很是难得。”答非所问的说完,程语霍的起身。“若没有其他事,子云告辞了。”
“子云……”
修长挺拔的身影在门口停住,但没有回头。
“子云,记不记得那夜我们煮酒联句时说的话?”声音暗哑,全然不似平日的清朗笃定。记忆如同深埋地底的暗流,在破土的一刹那汹涌而出。
十六岁那年离别在即,已带三分醉意的程语喃喃道:“长安残月空相照,高楼夜夜俱苦颜。”
西安远在千里之外,文涛从此戎马关山,此一别后,真的还有相见的那日吗?
犹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强笑着饮下杯中的残酒,却听到耳边温柔的呢喃:“我若有不测,就把骨灰在长城上抛了,顺着北风,一直飘回江南来……”
一直飘回你身边来。
手里冰凉的东西猛然让程语回过神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然握紧了枪柄。
也许哪一日,自己就该把枪口指着文涛?逝者逝矣。
“都是小时候的事,”仍然没有回头,极淡的语气,“如今诸多变故,不提也罢。”一顿,声音却不稳了,“告辞。”
“蒋炎他对你……”司徒学松还想说什么,可是门外响起一串马蹄声,声声敲在心上。
他苦笑一下,子云,当真了断的如此决绝?自幼认识深知这个人的脾气,貌似和顺温柔,但是一身铮铮铁骨,下定决心的事情,就永不妥协,致死方休。
“出来吧。”他对躲在侧间的人说,“翼然,早就看见你了。”
徐翼然一脸惭愧的走出来,“师长……”
“都是旧是同窗,这种称呼就免了吧。你也看到了,我们这群旧日的朋友,真是分崩离析了。”
“文涛,子云的性子你也清楚,他是断然不会见弃于□□的。你该清楚,我们是敌人了。”
“待驱除日寇后,与共军必然决一死战。蒋炎的军队是虎狼之师,我自不会手下留情……”司徒学松握紧的
手关节已经开始泛青,“然而只有子云,我绝不放手。”
乌云闭月,荒芜的山丘上野草丛生,然而远远的就望见那间小屋的格窗里,仄仄透出橘色的灯光。程语勒住马,久久的凝望着那抹模糊的流光,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高高的茂密的夜草在马蹄下随风起伏,宛如暗色的海浪。
良久,他猛然一鞭,白马箭一般冲下山丘。在院门口他刻意防轻了马蹄声,然而不及翻身下马,院门轰然一响,蒋炎一脸焦急的冲了出来。
下一秒,程语已然被他粗壮的臂膀环着。蒋炎身上混杂着阳光和尘土的味道,无端的让程语的心跳平稳下来。
“我刚才在想,你再不回来,我就去踏平了司徒的师部。”蒋炎紧紧的抱着程语,声音蛮横,却极淡的透出一缕不安和焦躁。
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做答,愣了片刻正欲开口,蒋炎的胡茬已经摩擦着他的嘴唇,结结实实的吻了下去。习惯性的抬起手,却定格在半空中没有动作。罢了,这样烈火一样率真狂野,自己早已经迷恋到不能自拔了吧?戎马生涯,也许明天就横尸荒野,又有什么好逃避的?
第一次缓慢而坚定的回报了他的吻,夜风吹过漫山的荒草,悠远的沙沙声仿佛天长地久那么寂静。
灯光幽暗,隐去风霜的痕迹后,蒋炎的睡脸就像个孩子。紧紧的抱着程语,脸依偎为在他的胸膛上,极为依恋的样子。程语想起初到三十七团,蒋炎恶劣和放肆到极点的态度,不禁哑然失笑了。为了赶他这个碍事的政委走,蒋炎真是什么恶劣的招数都使得出来。可他却始终不觉得这个赶跑了十七个政委、土匪一样的人可恶,看到他兴致勃勃的搞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恶作剧,他只觉得充满童趣。从什么时候起呢,他们之间竟然有了千丝万缕的情愫?从三十七团军纪严明,百站百胜吗?还是从他驯服了蒙古青?抑或是自己被围困的时候,已经杀出包围圈的蒋炎毫无理智的回来救自己?
那次只剩十几个人,周围是日寇一千精锐之军。然而就在那样的困境里,他却始终没有感到恐慌,他知道,蒋炎和大部队已经突围了。
然后蒋炎从硝烟中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手上的刺刀还在淋漓的淌着鲜血。从日军的包围圈硬生生的撕开一个口子,他回来救他了。
感动不是没有,更多的却是焦急和气愤。“你不想活了?”想都没想,责备的话脱口而出,平日里儒雅的风度都不见了。
“要死一起死。”蒋炎干脆的回答,然后不支倒地。他背上两尺长的伤口淋漓的淌着血。就是带着这个伤口,他领着他的士兵杀了两个来回。
这次是被彻彻底底的感动了。三十七团四天逃了一百多里,终于彻底摆脱了日寇的追击。那四天里蒋炎一直昏迷不醒,担架太慢,程语在马背上抱了他四天未曾合眼。
这样生死与共的感情,究竟是怎样一点一滴建立起来的?
无暇去想。硝烟中浴血撕杀,再去想这些问题,未免太过矫情。
1945年,日军投降。是年国共彻底决裂,蒋炎与司徒学松交战几次,虽然兵力相差悬殊,但有三十七团单兵作战能力强,蒋炎善于战术,加之程语平日训练有素,各部分配合紧密,服从命令,竟然各有胜负。
1946年,蒋炎突然从战马上摔落,高烧不退,神智模糊如同醉酒。程语是医科毕业,一眼就看出必是伤寒无疑。
当时三十七团正与国民党七十八师对峙,四周被围的铁桶一般,购买药品绝无可能。
高烧中蒋炎一直抓着程语的手不肯放开,程语细听他高烧中的呓语,竟是一直喃喃的唤着他的名字。
程语想抽开手,然而蒋炎的手指如铁铸一样,他一根一根掰开后,指节都微微泛白。
跨上他那匹雪白的战马,狠狠一鞭向远处的青色旗帜奔驰而去,北风到一样割在脸上,他始终没有回头。
当晚有人送了药品来,七十八师撤军北去。
而三十七团政委程语叛变投敌,一时间震惊整个华北防区。
中央又派了新的政委去,却没有一个能在三十七团呆上三个月。三十七团越来越不听指挥,虽然仍然无坚不摧,但打法越来越凶狠,一旦和国民党七十八师交战,更是不计伤亡的强攻蛮打。如果不是几个老首长力保,蒋炎早就被撤了职。
1947年春,三十七团和国民党七十八师交战,本来兵力就相差悬殊,蒋炎又明知是圈套仍要强攻,终于被围。周围的几个团都接到了中央的命令不准支援。因为三十七团不听指挥,时有和友邻部队发生冲突的事件发生,也没有人想要对这条命令提出质疑。
这一日,阵地上三十七团回击的炮火仍然顽强,七十八师的战线却不断的向前推进。
只有数百米了。三十七团背水一战,退无可退。
七十八师师部。
“子云,”仍然是那一盏恬恬淡淡的碧螺春,司徒学松看着对面的男子,“你听,已经开始打单发,蒋炎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原本应该是得意的话语,可是不知为何言语间有一抹感伤。
程语不做声,只是侧耳听着不远处的枪炮声。灰色的军装换成了国民党棕黄色的军服,却不是军官,只是个上士。
“师长的茶冷了。”半晌,他站起身,重新倒了一杯给司徒学松。
“你这是何苦。”语气里三分心痛七分无奈,“我早说了不要你做勤务兵。以你的谋略,只怕这师长都应该让你来当。”
“若是论谋略,你我都不及蒋炎。”程语傲然一笑, “只是他性子太偏激太单纯,才会败在你手里。”
司徒学松目光一暗,“我一直在后悔答应了你。我司徒文涛自恃不是个卑鄙小人,但惟独对你……”声音里说不出的落寞。
“我不怪你,各为其主而已。”程语轻叹一声,“可是那时你如果不退兵,蒋炎就是有了药品,三十七团被你击溃,他还是要死。”
“你来七十八师却不肯当参谋,也是为我着想吧。”司徒学松微微一笑,苦涩里带点欣慰,“子云为人一向如此体贴。”
“也不全是为你。”程语顿一顿,“不能做诸葛孔明,徐庶我还是做得的。”
“子云……”低低的声音,“你求我的事,我从来没有不答应的。然而我是军人,所以这一次……”
了然一笑,程语道:“所以我不求你退兵,我只求你让我在见他一面。”
没有等司徒学松许可,因为他知道他不可能拒绝。翻身,上马。
等他赶到前线的时候,三十七团的枪声已经很微弱了。
他径直骑着马向三十七团的阵地跑去。几颗子弹斜擦着他的身体飞过去,擦破了他的右肩,登时血流如注。
大概是接到了司徒学松的命令,七十八团暂时停火。不明就里的三十七团士兵渐渐反映过来,他听到小陈激动的声音:“是政委的马!是程政委!”
是,三十七团的政委,回来了。
几百米的距离长的像是几生几世,不顾目瞪口呆的战士们,他下马,径直走到蒋炎面前。
短短的一年,竟能有如此之大的改变。凛冽而疯狂的眼神,就像是荒原上跋涉的独狼。蒋炎呆呆的看着他,半晌,才狠狠的骂道:“你他妈的回来干什么?老子死不了!”
然而下面更疯狂的话都没能说出口。程语的嘴唇猛的吻了上来,激烈的完全不复平日的儒雅平和。已经无需顾忌任何事了,责任也好,立场也好,一切都不重要了。在这场惊天动地的战争里,两个人的聚散离合太过微不足道,然而在这一刻,这个吻,怀里的这个人,就是整个世界。
枪声再度响起,不远处国民党士兵的领徽已经清晰可见。小陈吐出一口血倒下去,程语擦干净他满是血污的脸,拣起了他落下的枪。
“我们冲出去吧。”程语看着蒋炎。炮弹落在不远处扬起一片尘埃,他透过硝烟看那张梦里出现了几百次的脸,脸上挂着梦一般的微笑。
“好。”他笑着说,然后身影晃了晃,就倒了下去。细碎的弹片嵌在他后脑上,在血中闪着微弱的光。
失去意识前,他朦胧的感觉到程语抱着他骑上了草原青。仿佛又回到了那次被日寇追击的时候,他在程语纤瘦的手臂里安睡了四天四夜。从来没有觉得如此安心,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幸福过。他像个孩子一样满足的笑了,“程语,这样死真好。”
“是啊,这样死真好。”
能和你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好的!
司徒学松印象里的程语,是一身白色,在柳荫下持书微笑的温雅少年。可是那个跨着青色战马,十步杀一人的男人,又是谁呢?
就这样呆呆的看着他杀开一条血路,那样骁勇,仿佛是传说里铁血的战神。炮火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怀抱着蒋炎的表情,是不容质疑的幸福。
蒙古青狂奔着,青色的鬃毛被血粘成一缕一缕,面前是奔腾的江水,没有去路了。它悲嘶着,等待着他战无不胜的主人为它指点方向。它青色的铁蹄敲打地面,像一声声战鼓的擂动。
而他的主人安静的躺在程语的臂弯里,闪着火和灼热的眼瞳轻轻的闭上了。“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程语轻轻的念着,“若是还有来生,再教你念诗吧!”
在战场上,蒋炎的腰上永远别着五枚手榴弹。程语抱着蒋炎的手紧了紧,拉下了拉环。
像是要把大地都震动的巨响,一阵悲壮的火光和硝烟里,司徒学松凝望着青色战马背上腾起的光芒。那一瞬间那么漫长,烙印在他的视网膜里,灼伤了他的眼睛。
北风猎猎吹过战场,荒原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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