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世

　　太古，龙神创世。四野之水，莫非龙土，率水之滨，莫非龙臣。龙生九子以治世，分封九州。 ——〈龙神录.创世〉
　　龙生九子，众口相传。然，龙神尚有一女，从未现于世，是故不为人知。
　　一
　　“来来来，远辰吹蜡烛啦——”
　　灯火辉煌的大厅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名声昭著的“船王”萧家今日正为二公子远辰的十七岁生日大摆宴席。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位天纵英才的二公子偏偏自小身子孱弱，血脉不畅。当年襁褓之中便有医生下了定论，这孩子先天不足，恐难活过十七岁。萧家长辈几下决心欲抛弃此子，无奈到底骨肉连心，加之远辰实在精灵可爱，这个已看见生命终点的孩子终于活了下来。十七年来，为弥补远辰先天的血行不足，萧家上下穷尽了心力，寻医问药访道参禅无所不用其极，终于让萧远辰稳稳当当地活到了十七岁。今日不啻为他向死神赊来的第一天生命，萧家上下怎能不大肆庆祝一番？
　　喜气洋洋地，老管家吴妈推着蛋糕车从大厅另一端的餐厅走了出来，人群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路。看着萧远辰长大的吴妈满脸皱纹都笑成了花，隔着老远就招呼起来。
　　“船王”萧家在航海业内是首屈一指的财团世家，门下人才辈出，资产过亿，在同行中强大得如同一个神话。而萧二公子远辰，则是“神话中的神话”。因身缠重疾，他深居简出，几乎从不与外人接触。然而传言中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萧二公子竟是无与伦比的聪灵：自小阅遍家中藏籍，十一岁起便开始参与萧氏财团的董事会议，至今已辅助祖父执掌财团六年。小小年纪的那份心机与涵养，竟是不下于家中任何一个长辈，也不枉萧家上下为他奔忙一场了。似乎，仅有两个词语能够形容他——
　　天纵英才。
　　天妒英才。
　　那样的传说，在每个人心中都激起了不小的涟漪，早有人想一睹萧二公子的英姿，偏萧远辰一贯的深居简出。今日萧家大摆筵席，也正是个一饱眼福的绝妙机会。
　　此刻，听得吴妈招呼，众宾客顿时齐齐顺老管家的目光望去——厅心，混在人群中的一个身着燕尾服的少年闻声回头。
　　少年这一回头，厅中所有人的目光登时落在了他的身上。接着，就是一阵下意识的倒抽冷气和啧啧赞叹的声音。
　　那少年生得好一张温润如玉的俊挺相貌，眉似远山，目若晨星，清如天泉的目光一眼望来，立时将厅中名门淑媛的三魂七魄都牵了个干净。只是脸色分外苍白，想来是自幼顽疾的缘故了。
　　看见矮矮胖胖的吴妈推着餐车快步走向自己，少年蓦然间微笑起来，迎了上去。——那一笑，宛如冰雪初霁，让少年苍白而英俊的面容都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然而看见少年眼里掩不住的憔悴疲惫，所有人的神色便是一黯。怎地却染上了那样的病！这天神一般的孩子啊……
　　“远辰，”老管家将萧远辰招呼到身边，神色却不复方才的喜悦，倒是显出了一丝担忧，低低地问：“算算今天是发病的日子呢，你可有点什么不舒服没有？”
　　萧远辰正微笑着向两旁举杯致意的人群点头回礼，闻言神色也是一黯，却反过来安慰老管家：“吴妈，不妨事——我这病您也知道，平日里是觉不出什么的。”
　　吴妈却仍是忧心忡忡，兀自絮叨：“等下切蛋糕时若是突然发病，割了手可怎么好……”
　　少年神色本有些郁郁，听得这话却忍俊不禁，“噗嗤”笑了出来，顺势接茬：“啊呀，那我可得小心些——割了手很痛呢。”
　　几句话的工夫，两人已来到了厅心。
　　“承蒙各位赏脸，萧家上下顿感蓬荜生辉！今日是萧某孙儿十七岁生辰，也是一个极特殊的日子。内里缘由想必诸位也都清楚，十七年前，曾有人断言这孩子先天本弱，是活不到今天的！今日萧家大摆筵席，一是庆祝孙儿生辰，二来也要告诉世人，萧家人信天命，却不受天命主宰！”
　　一席话狂傲豪爽，说话者正是萧氏一门的当家，萧远辰的祖父——“船王”萧纵水。这位年逾六旬的老人当年一舟一橹独闯天下，一手缔造了“船王萧家”的神话。而今业已须发皆白，偏只那股独闯天下的豪爽，几十年来也未曾改变一分。

　　十七支蜡烛在蛋糕上明晃晃地燃烧，烛焰摇曳着，跳动着，映红了萧远辰苍白的面容。
　　“远辰，要一口气吹灭哦！”吴妈在萧远辰耳边低低嘱咐。
　　显然是不习惯如此众目睽睽的场合，迎着众人热切的目光，萧远辰笑得颇有些尴尬。略一定神，深深呼吸，萧二公子俯下身去一口气吹灭了十七支蜡烛。
　　人群欢声雷动。
　　萧远辰微笑着在蛋糕上切下了第一刀，随即倒转刀柄递给了侍立一旁的吴妈。几个家仆端着精巧的金边碟子，将一块块蛋糕送到了宾客们手中。
　　一杯葡萄酒被送到了萧远辰面前。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中，猩红的酒液轻轻摇曳着，梦一般华丽美艳。脸色苍白的少年微笑着，举杯致意：“多谢大家赏脸光临……”
　　只说得这一句，修长而苍白的指间高脚酒杯忽地一倾——仿佛没有握住一般，杯中猩红的酒液轻盈地跃出，溅在了萧远辰的袖口。
　　歉意地对众人一笑，萧二公子轻轻放下酒杯：“各位请自便——远辰换件衣服，去去就来。”轻轻一点头，萧远辰回身离开了大厅。一旁侍立已久的老管家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望着萧远辰削瘦的背影，人群中又是一阵钦羡的叹息。
　　方走出众人的视线，萧远辰陡然就是一个趔趄，踉跄着扶住墙，仿佛一瞬间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支持不住地靠在墙上，面无血色的少年软软倒了下去。
　　“远辰！”一直紧随在后的吴妈见状脸色大变，抢步扑过来扶住萧远辰，一边唤着附近的家仆。
　　“吴妈……”忽然间袖子紧了一紧，同时听得怀中人微弱的呼唤，老管家一惊低头，少年虚弱的笑容映入眼帘：“对不起啊……没听你的话，”吃力地抬起手，食指上一道深深的划痕触目惊心，“不割破手，我就撑不到现在了——下次不要预言那么准好不好……”几句话尚未说完，人已是无声无息地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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