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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夕阳下,黄沙弥漫。
战乱方息,路边的行人大都是背井离乡的乞丐和流民,衣衫褴褛,满面烟尘。路边数不尽的尸体。
一个老人倒下去,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见多了这样的情景,人们眼中浮现的不是悲伤,而是恐惧,在恐惧的驱使下更加拼命地赶路。
身后,是夕阳阴影里无比阴暗的城池。
一辆马车在大道上缓缓前行,方向与流离的百姓相反。
护车之人都是披甲的武士,人人神情肃穆。
车中挂着紫色的锦缎的布幔,传来阵阵清悠的琴声。曲调苍凉,即使听不懂的人,也能觉出其中悲戚之意。
琴声幽幽中,远方突然传来一阵清扬的歌声。
和着琴音,把琴声中的悲伤之意,如拨云见日般明白白地吐露出来。
“天不仁兮降此乱离,地不仁兮遭逢此时!干戈不止兮前路茫茫,遗民流亡兮生者几何⋯⋯”
嗓音悠扬高亮,如哀如泣。
充斥之处,仿佛天地间一片萧瑟,草木含悲。
路边的人不知谁第一个哭了出来,顿时四野一片哭声恸天。
“天啊,家国不幸,百姓何辜啊!”有人仰天大呼。
弹琴的手指颤抖起来,琴声碎做一片乱音⋯⋯
“公主,难道戎俟真的要亡国了么?”马车中一个小丫头红着眼睛问弹琴的女子。
“不要胡说,我们只是一时战败而已。西边境内还有数万大军毫发无损。合戎俟举国之力,东盛未必便能亡我。”
“可是现在戎俟军队一听到宗泽那个杀人魔王的名字,从将军到小兵,都两腿发软,恨不得掉头就跑,这样子还怎么打啊。若非如此,王上又怎肯把公主您送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受上。”
“东盛宗泽确实名不虚传。”戎俟公主繁西轻轻叹了一口气,“只恨父王当年一时不忍,逼反了萧家。若是九凤还在,戎俟岂会因为一个宗泽而如此狼狈。”
“是啊,若是九凤公子在,定能灭灭那个杀人狂的威风。那人,那人也就不会白白死掉了。”
死得那么惨,连尸体都找不回来⋯⋯沁梅的眼泪簌簌掉下来。
为什么总是打他骂他,却不肯告诉他自己其实喜欢他的。
其实当初就不该答应他当兵的,就算笨得只有一身力气,只是个下人又怎样,自己又没嫌弃过他,学什么人家出人头地,还不是把自己当成爱慕虚荣的女子了。
天底下的男人,个个都是白痴笨蛋!
⋯⋯
“沁梅,你不该坚持跟我来的。”
“公主都不怕,我怕什么。”小丫头倔强地回答。
那个人死了,曾经最害怕的噩梦已经活生生地发生了,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
“唉⋯⋯”
繁西看着咬着嘴唇的女孩,手指在琴弦上划过,一串散乱的清音。像她的心⋯⋯
宗泽,宗泽!这个可怕的男人,说他是魔鬼一点都不过分。
两个月前,东盛大军压境,连破八座城池。洛城的守将稍做反抗,满城的百姓,不分老弱妇孺,一夕间被他杀得一干二净。戎俟三万大军和他交手,像喂狼一样,骨头都不剩。五千俘虏,他眼睛都不眨就下令一个个五马分尸。
上千颗人头整齐地罗列在城下的战场上,残肢断臂遍布荒野,那情景让每一个戎俟人恶梦连连,也惊破了胆,丢了心魂,再不敢反抗。
只恨戎俟猛将如云,却没一个胜得过他。不但胜不过,只怕连交手的勇气都没有。父王已经被吓破胆,割地赔银,拱手把女儿送入虎口。
只是,就算自己以身饲虎,真的阻止得了那个杀人魔王么?
繁西心中一阵寒意。
“云山万重兮劫难重重,疾风千里兮激扬尘沙。此身寥落兮此心不改,此去无归兮易水萧萧,”
歌声再次传来,缥缈空灵,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唱歌的女人又是什么人呢?
********************
宗泽之名,天下无人不知。真正见过他的人,却并不多。
戎俟的百姓心中,轩辕宗泽不啻地狱的魔鬼,杀人的时候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放过⋯⋯这样的人,必定目如铜铃,能看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敌人,血盆大口,喝的是活人血,吃的是生人肉。
反过来,在东盛人心中,宗泽是战无不胜的将军,是身份尊贵的王爷,是高高在上的神。
繁西当然不会像一般的愚夫愚妇一样,把他看作魔鬼或神明。
宗泽是有血有肉的人,一个具备一流的武功和智慧的将才,一个比常人更加冷酷和残忍的男人。
但她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杀人魔王竟是个如此英俊好看的男人。
清晰的五官,浓密的眉毛,锐利的眼神,像草原上的捕食的苍鹰,从上而下给人无处遁逃的压力。嘴角轻蔑的冷笑,仿佛慵懒的狮子,玩弄着爪下弱小的生物。
他看她的眼神却如此狂放,不经意的态度,却霸道地压迫繁西强作出来的镇静,她上前一步。
“戎俟公主繁西,为戎俟追求和平的意愿,为千万无辜百姓的生命而来。”在一片惊艳的目光中,繁西走到大帐中央。
在场的男人们露出惊艳的目光。
绝色的朱颜,高贵的气质,容光令人不敢逼视。娇躯看似弱不禁风,却穿过狼烟阵阵,勇敢地站在敌人的大营中央。
和军营里那些大胆粗俗的妓女不同,和家里头老实听话却见不得世面的姐姐妹妹也不同,眼前的女人,是真正的绝世佳人。
身后是一个饱经摧残的国家⋯⋯清婉的目光流转,露出淡淡的哀伤,仿佛感慨命运多歼,无声地谴责强权者的无情。
平日身经百战的将军们,此时一个个睁大眼睛,帐子里安静得只闻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红颜祸水,一个美丽的女人可以比一支强锐的军队更有杀伤力。
难怪古人说美人回眸一笑,可以起干戈,动千军;毁疆土,倾家国⋯⋯
少殃担忧地向主位上望过去,宗泽捧着一杯酒,漆黑深邃的眼光盯在繁西身上,若有所思。
他该不会为这个女人动心吧,少殃皱眉。
“哈哈⋯⋯”主位上宗泽突然低声大笑起来,深沉威严的声音响起,拉回众人的思绪。
“‘高贵的公主’,你们戎俟没有男人了?所以为了活命,不远千里专程送你来做我的女人吗?”他举着酒杯,邪佞地上下打量她,“看来他们对本王真是不错呢!”
“请不要侮辱我的父王和人民!”美丽的眼睛冒出火来。
“这就怪了。拱手把女人送给胜利者的懦夫又不是我。”宗泽冷笑,“我们东盛可没有这样的传统。东盛的男儿战死在沙场上,正面迎向敌人,身后才是女人和孩子。儿郎们,是不是这样?”
他举杯一饮而尽。
“王爷说的好,东盛只有男子汉,没有懦夫!”
帐子里气氛再度活跃起来,将领们跟着举起酒杯,对繁西美丽的赞叹,已经化为男人豪气和骄傲。
“你的男人在这里,你怎么不上前来服侍呢?”
四周响起放肆的笑声,甚至有人开始放肆地露出□□的目光。
繁西暗暗扣紧手指,手心中全是冷汗。
宗泽魔鬼一样冷酷的眼神盯着她,在他眼里,她不是一个美丽不幸的女人,而是心怀叵测的敌人,甚至,是个前来投怀送抱的妓女。
他用最无情的语气剥掉她的尊严,让她觉得自己象没穿衣服一样,被一群粗鲁的男人尽情观赏。
恐惧和羞耻像蛇一样爬上她的肌肤,让她连呼吸都痛苦起来。
“一个用血腥的手残杀弱小的刽子手,没资格评论别人的勇气。”她颤抖着开口。
“好利的一张嘴,不服气么!”宗泽居高临下,并没有被她的话激怒,“可惜你似乎不明白你面前的人是谁?作为一个战败者,你的义务是用美丽的身体和乖顺的态度讨好我、取悦我,而不是来表现你的高傲的。别忘了,我一句话,可以决定戎俟的未来,可以让无数人流血,也可以让戎俟的君臣丧尽尊严地匍匐在我的脚下。”
这个可怕的男人,他说到做到。他的眼睛里,有着天生嗜血的野□□望。
繁西的血冷下来,暗自恼恨自己的莽撞。
本该低声下气来求和的战败者,却反而控制不住去惹那个魔鬼!
衣角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沁梅,只见她嘴唇咬得发紫,冲她轻轻摇头。
害怕么?她原不是胆小的人啊。
不过在宗泽面前,保持勇气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求⋯⋯求王爷手下留情,放过我戎俟的儿郎,让他们回归故乡。至于繁西,既然已经来到此处,但凭王爷处置,不敢有怨。”她闭上眼睛,忍气吞声地开口。
紫燕,你说得对,用美色来诱惑这个男人是行不通的。是我太自负了!
繁西深深地后悔⋯⋯
“任我处置?”冷傲犀利的声音传来,哼了一声,“这么说,戎俟王答应投降,从此永为我东盛的属国么。”
“不是,我们是来求和的!这里有戎俟的国书⋯⋯”
“本王不认为战败者有这种资格。”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递上的国书连看都没被看上一眼,就扔在了一边。
“你⋯⋯”
冷酷无情,软硬不吃,蛮横强硬得像一块石头,宗泽的态度让繁西不知所措。
“东盛最大的弱点,不在沙场上,也不在宗泽的大营里,而在千里之外的后方。戎俟王已经听从了我的建议,如果不出所料的话,上京很快会有消息传来。至于王上想用你来拖延时间的主意,不是我不相信你。但宗泽那样的男人,他的心在天上,眼睛看到的是戎俟的千里疆土,不是一个女人。”繁西想起紫燕曾经说过的话。
“无论如何,繁西愿意一试,为了戎俟,我牺牲也不算什么。”
“唉,就算你愿意的牺牲,只怕不但没有用,反而无端受辱⋯⋯”
紫燕,这一次,你究竟有什么办法⋯⋯
“不管怎么说,再度开战之前,请王爷暂时放过戎俟的三千俘虏。他们都是保卫国家的好男儿,就算我的父王有罪,戎俟的君臣有罪,士兵们是无辜的。”
“美丽的公主,你又错了。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论罪的。士兵也好,百姓也好,我管不着你们有辜无辜,既然你的父王坚持不肯归顺,我就应该记住我杀人的刀有多快。不过⋯⋯”
繁西几乎要绝望了,听到这两个字又抬起头来。
“既然你自动献身来求和,我给你一个机会。”宗泽放肆地笑起来,“你不是要取悦本王吗,那就把衣服脱下来,就在这里,让我们的手下们都看看,戎俟究竟有多少诚意?”
繁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恐地睁大眼睛。
可恨的宗泽,他竟然用这种手段侮辱她!
出身王室,自幼尊贵无比,无论男人女人,就算不为她的身份,也为她的美丽和才华而心折。她想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被粗鲁的要求当中脱衣。
周围男人猥亵的目光,让她几乎想直接昏过去。
“怎么,不肯?”宗泽戏谑的口气,玩弄着掌中的猎物。“还是你想用‘无辜’的士兵的鲜血来维持你的体面呢。”
繁西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不!你不能这样侮辱公主!”
挺身而出的是沁梅。
“你这个魔鬼,老天会诅咒你,收拾你的!”
“哈哈哈,小丫头,那就看看是本王先收拾了戎俟,还是老天先收拾了我吧。”狂放的笑声让震得帐篷簌簌发响。
“狄勇何在?!”
“在。”
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出现在宗泽身后的阴影里,苍白的皮肤,脸上有一道丑陋吓人的刀疤。
“把戎俟的士兵都推出帐外问斩,告诉他们,他们是为了戎俟公主的贞节去死的!戎俟的男人天生懦弱,本王教他们怎么做一个真正的男人。”
“是。”
影子一样的心腹,无声无息的出现,又瞬间无声无息地消失。
没有迟疑,也不需要理由,宗泽的命令就是一切。
不足片刻,三千人已经整齐地跪在主营面前。
一张张失魂落魄的脸上充满绝望的表情,身后是面无表情的刽子手。
“魔鬼,你是个魔鬼!”沁梅撕声尖叫。
“住手吧!”繁西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晶莹的泪珠滚滚而下,“你要我怎样都可以。”
“晚了!”宗泽冷冷地回答她,“我现在对你没有兴趣了。”
“不!”泪水和绝望让她的眼睛一片模糊⋯⋯
夕阳的余辉射进大帐,鲜红如血⋯⋯
⋯⋯
⋯⋯
“王爷,王爷,有圣旨,刀下留人啊!”
马蹄激响,十万火急的声音从营外传来。
繁西浑身一震。
慌乱中,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再次出现,手里拿着东盛王宫八百里飞传的旨意,交给宗泽。
繁西虽然看不见那张明黄的纸上写的什么,但一颗心砰砰地跳。
紫燕,紫燕,所有的一切都靠你了!
拜托你带给我,不,带给戎俟一个奇迹吧!
时间仿佛静止了,良久,宗泽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问,“你知道这里写的什么?”
繁西不语。十指扣得更紧了,指尖因血液不畅而传来冰凉的感觉。
“想不到戎俟的人还没死绝,竟有如此能耐,能够买通东盛的朝廷。”他淡淡地哼了一声,“如你所愿,王上要本王暂时休兵,等待使者前来议和。”
紫燕啊⋯⋯
繁西的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地上。
宗泽没有看她,拿着手里的诏书陷入沉思,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是什么人,竟能在东盛的王宫弄手脚,近而影响千里之外的战局呢?
“萧九凤⋯⋯”他喃喃地念出一个名字。
啊的一声,繁西的震惊无以复加,“你⋯⋯你说什么?!”
宗泽终于注意到她。
“你认识萧九凤?”
他眯起眼睛,“哦,我差点忘了,萧家当年可是戎俟举国轻重大势力呢。”
“他还活着⋯⋯”繁西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不知道?”宗泽奇道,“这十年萧九凤一直在我东盛的朝中,如今他可是太子身边的大红人呢。”
“他⋯⋯”繁西的嘴唇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再张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打湿了衣襟,浑然不觉。
一只手伸过来,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在森然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确实不像是装出来的。”宗泽皱眉,脸色更深沉了,“还有一个人⋯⋯难道是她?”
他扔下繁西,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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