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赦天下之断金

　　终究还是错过了昨晚的前尘出岫楼晚宴，据说有些精彩场景可惜不能亲眼见证，宋千驹多少有些遗憾。

　　尽管身边有人悉数透露了昨晚的点滴，又来唐玮才亲自上门来说笑一番，还是弥补不了宋千驹心中的遗憾。然而过时不候，再是绘声绘色的演说也代替不了亲临，气恼不过的宋千驹，一下又把帐记在了赵怀安的头上。

　　不一会儿，春瑟和宿望弥有说有笑地进了宋府的门。春瑟充分发挥他人来熟的本事，才一晚就和新见的八师兄混熟悉了。“千里马哥哥，你看这就是我们八师兄。”

　　从小春瑟就爱这么叫他，宋千驹，千里名驹。

　　宋千驹扬眉看向这二人，春瑟这孩子，长得一日胜过一日的灵秀华美；而他们的八师兄，肤白俊逸，出众的姿色不逊于翠寒门中任何一人，一双细长的柔目带着笑意，将温婉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怎么看都不像传说中那般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的样子。“小师弟，八师兄。”

　　“你瞧，八师兄送我一对小白鸽和一双武艺高强的护卫。”快十五岁的春瑟模样上还有孩子的稚气，见了宋千驹，笑容天真爽朗，手一伸就飞来了一对雪白机灵的小鸽子，随后的两个玉嫩少女也有礼上前俯身行礼。

　　宋千驹道：“八师兄对你真好。”

　　春瑟道：“人家对你也好，送了他们宿蛂教中不轻易示人的圣药给你。我们门里的每个师兄弟都有的，你没去还给你留了一份。”

　　宋千驹道：“那真是多谢八师兄美意了。”

　　宿望弥道：“何必客气，入了翠寒门，同为兄弟，理所当然。”

　　宋千驹见他二人一团和气，就像真的不曾有过过往瓜葛，便道：“想不到昨晚才一见，八师兄便与小师弟一见如故，真是令人欣喜。”

　　春瑟道：“谁叫有人讨人喜欢呢，天生如此，谁能和我比。”

　　宿望弥跟着点头。

　　若非是有正事待办，宋千驹真是有心想要拨弄一下二人关系。“哎，不巧我正是要出门去，你们留下随意，等晚上我回来再和八师兄赔罪。”

　　春瑟道：“这有什么关系，不一会儿我也要回南内去，而八师兄身为教主，自是个忙人，我们都不用招呼，你自己把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便是。”

　　宋千驹道：“那就先走一步了，改日再聚。”

　　赵怀安等在凌江湾的小桥处，一手挥着小扇等得很不耐烦，“这个死人，怎么还不来！”

　　但见宋千驹从身后一跃至她眼前，笑道：“郡主娘娘，我就这么教你背后骂的吗？”

　　“哼，你还知道来啊。”

　　“是我约的你，我怎能不来。”

　　“那就走吧，这次是应酬从西边来的李城主，你自己说什么不可怠慢，又这么晚才来。”

　　“你这是在抱怨我吗？”

　　“不敢不敢。”

　　任凭赵怀安怎么不乐意，见了西境顺宛城城主李苍林，她还是敬业地端上了迷人笑脸，“李城主，久仰久仰。”

　　李苍林笑看赵怀安一眼，转头对着宋千驹道：“美人就是美人，笑颜如花叫人迷醉。”

　　宋千驹道：“李城主喜欢就好。”

　　李苍林道：“我是喜欢，可惜这美人已经有主了，我就眼睛看看，心里痒痒，无可奈何啊。”

　　宋千驹道：“李城主真是会说笑，想大人这般的一方霸主，什么美人没见过。”

　　“见是见过，可能于眼前郡主娘娘这般美貌向匹的，只得西娇，可惜，这人痴傻，已被人拐跑……”

　　赵怀安笑盈盈地听着他俩人对话，心里很是不屑，不就是谈生意，干嘛非得有她作陪，不论他心中如何看她，好歹她现在是个郡主，岂可轻易见外人。这李苍林也可笑，竟说蒲赢丹是痴傻，她缠上的可是翠寒门中最高不可攀的大弟子好不好，若不是被她捷足先登，赵怀安一定自己贴上去，借此摆脱了宋千驹，这是最好的办法。

　　“……郡主娘娘，郡主娘娘……”宋千驹叫了发呆的赵怀安，对着李苍林笑道：“你看这美人虽美，即使发愣也这般迷人。”

　　赵怀安嗔他一眼，即又道：“二位所谈都是紧要，若嫌我在此碍眼，奴家这就告退了。”

　　李苍林道：“本城主与宋公子早已谈妥，这次入神都只是执行前期部署罢了。”

　　宋千驹道：“就是啊，郡主娘娘可不能走，李城主倾慕郡主美貌已久，几次托在下引荐，这次得郡主亲临，不胜荣幸，怎能就此离去呢？”

　　哟呵，又是叫她来陪客啊，赵怀安算是笑上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可辜负李城主一片情意，这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了。”

　　晚上，事谈完后宋千驹将赵怀安送回府邸。赵怀安道：“以前不知是谁说的，什么你已经贵为郡主，不应再做抛头露面之事自降身价，这是对不起某人的劳心劳力。”

　　宋千驹与她同时进房，低声笑语，“是吗，我还说什么了？”

　　赵怀安仰头道：“郡主便是要做到世间男子的仰望，务必高不可攀，务必身在云巅。”

　　宋千驹笑着逗她，“哦，可我怎么觉得你没做到过。”

　　眼前的这个玉质纤纤的美人，哪里还有当初那个黄毛小丫头的模样，瞧她在外人面前那么努力地端正架子，自持高贵迷煞旁人，他心中自是说不出的骄傲与烦躁，这都是他悉心教养出的结果，为了让她能有资格和自己还站在一起，不对她要求高怎么行。可他的事已经迫在眉睫，今后这样的机会，怕是不多了。

　　赵怀安总觉得，不论宋千驹如何倨傲，但那种看不起人的眼神最是无礼，“你少小看人，我什么时候不是让人觉得眼高于顶尊贵非凡了，是你今天把我从高处拉下来了。”

　　“我让你来你就来，这么听话啊。”拉起她的手，仔细把玩。过不了多久，他将亲自把她交到别人的手里，这世上没有谁有资格从他手中夺走她，所以那个能带走她的人，最后的结局无疑是死。

　　“谁要听你的，不过是受人点滴涌泉相报而已，想到从小你对我的恩德，我不听从你怎么行。而且你帮我结了杜羽珩这桩好婚事我也正愁无法回报你，现在你让我替你招呼李苍林，说得明确是我出嫁之前的最后一次帮忙，我怎敢不好好做。”

　　“不知你说的是否出于真心？”赵怀安对他心怀期待，这点宋千驹一直清楚，然而他更知道，人心，是最善变的。

　　“自然真心。”就当是再无瓜葛前的最后一点留恋吧。

　　“你能这么聪明，我很欣慰。”宋千驹笑着伸手抚弄她的头发，“那时候还是个小丫头，这么快啊，安儿。”

　　“是啊，你都将要亲自送我出嫁了，你一定感到老怀安慰了吧。”

　　“我只是觉得好快啊，难免心里有些失落。”一旦她嫁入杜府，便是他出手之时。届时大家各安天涯，要再相聚，又得多久……

　　“失去一颗这么有用的棋子，心里会舍不得是难免的。”

　　每逢他用这么恋恋不舍的口气叹息着她即将离去，赵怀安都会迷惑，这讨厌鬼无病呻吟什么，让她嫁人这种事不就他一手安排的吗？到现在他又惋惜什么，装得像是对她多么情深似的，让人心中无故横生波澜，讨厌。

　　今晚已经是时候了，他也该走了，走一刻少一刻，他不禁多愁善感，却又不能被她发现，只得低沉道：“我说过，不要给自己添加可笑的角色，说自己是什么棋子，对一颗棋子，我没这么多情意。”

　　赵怀安从未指望能被他所爱，自己情陷于他也只是后悔有眼无珠，“你不用重复提醒，我知道自己对你的特别。”轻轻依靠上他胸前，“你对我费了这么多心思，我知道你的用意，放心，只要不妨碍我的利益，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即使她嫁给了别人，只要能守住自己的荣华，不为他人所动，便是有朝一日相会不远。“你若是能无时无刻把自己看做最重要，这就是最对得起我了。”

　　赵怀安指着自己的心，“我不会忘记你长期的教诲的，自私自利之心，已经扎根于此，我不会改。”

　　“嗯。”

　　送走了宋千驹，赵怀安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失落的自己，她只感可笑，这些年被他教导得虚情假意，她现在已分辨不出，自己现在这张面孔上的惆怅，到底是装出来哄他，还是说确实痛心。

　　第二日，宋千驹派人来说，他有事回南内去，半月后便会回来。

　　那时回来正好可以赶上喝喜酒吧，赵怀安点头表示了解。

　　一个在等待的人是什么心境呢？无疑是充满了矛盾的，有你在等的人，你希望日子过快些，那个人好快些来；有你在逃避的事，你又生怕日子过太快，坏事会来临。赵怀安就这样，心中聚集各种矛盾，面上充满了欣喜地拖了一日又一日。

　　原来要嫁人之前是这么忙碌的，又得学这个又得练那个，她不想自己一个神都第一的美人嫁人失礼于人前，便把各种礼仪和步骤演练得分外周到。当然，作为姽婳郡主，她还有些朝廷的使命在身，总之有得忙。

　　作为一个被天下人所思慕的美人，不能总是在人前露面免得失了身份，可琴棋书画什么的一定得会的，而且不仅要会，还得师承流派，精湛到被名流大家赞赏，所以，不论过得多么慌张，赵怀安不忘还是抚琴以自娱。

　　不知不觉已到傍晚，和风几许，红阳西行，夜即将来临。赵怀安抬头一瞥，又过去了一天，心中未免哀沉。

　　“随大哥，你听这调子里藏了什么寓意？”

　　风中一个充满趣意的声音响起，脆生生地满是纯真，让人赵怀安羡慕。

　　“不就是一曲伤怀的蝶恋花。”这是另一个爽朗的声音，听着也毫无忧虑，悦耳动听。

　　赵怀安自是知道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小子是谁，敢跑到郡主府上理直气壮地打扰人弹琴的雅兴，还不怕被责罚的，这世上能做到这般放肆的不多啊。

　　既然赵怀安没有打扰他们说话，两个声音便更肆无忌惮了。

　　“我就说你听不出来了，你还不服气。什么蝶恋花，此曲非但不恋花，还不见蝶。”

　　“你又胡说，当我是没听过吗？”

　　“哎，你懂什么，这都是九师兄不好，让人害病却不给药。”

　　“人家好好在弹琴，有什么病。”

　　“九师兄他就是药，药不在，你说病会不会好？”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春瑟和随尽夜坐在郡主后院的大树上，吵吵闹闹了一会儿也不见赵怀安答话，终于忍不住叫她了，“郡主姐姐，你知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呀？”

　　“这么久不到姐姐这边来玩，一来还坐树上干什么，快下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来了。”

　　春瑟飞身而下，落在她眼前。这孩子据说失踪了半年，不过看样子是没去吃什么苦，不但没有侵染半分风霜，反而是出落得更冰雪伶俐了。

　　赵怀安道：“好孩子，越长越勾人了，来，姐姐亲一个。”

　　“来了，给你亲个够。”春瑟笑着伸过脸去，随尽夜飞身一跳拦住他，“不是说好介绍八师兄来着，你怎么自己玩起来了。”

　　“瞧你那眉头皱得一个紧，有美人姐姐亲我你是不是很羡慕呀？”春瑟笑眯眯地推了他到赵怀安眼前，“姐姐，要不你先亲亲随大哥，你看他都羡慕了。”

　　随尽夜瞄了一眼春瑟散漫的笑，气闷道：“谁和你说这个，别闹了。”

　　他二人自顾自闹腾起来，似是遗忘了跟来的另一人。这人无奈之下只得问道：“小师弟，你把我忘了吗？”

　　“怎么，你也要亲？”春瑟笑着答了一句，便只顾着和随尽夜打闹。

　　赵怀安听这人声似松涛潺动，灵台钟声，空灵无比，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来人越走越近，身穿白衣一尘不染，眼中五蕴皆空，脸上虽无笑容却亦如松风水月能宁人心神。这人她从没见过，但一下便猜出了是谁。

　　除了传说中的宿蛂教教主宿望弥，这般仙风泠泠的妙人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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