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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年少春衫薄
【一】
现在回想起来，当年的一切都是有过预兆的。
事情的主角之一是我哥哥，张野；两个配角分别是我和从首都转来的胖子江哲。江哲说他此生最明智的选择就是主动扒上我哥的大腿。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草，长这么大我就没见过比你哥更有爷们范的男人。”
后来春哥出道了我就常常笑话他：“全中国只有一个爷们，那就是春哥。”
“小丫头片子把你哥跟一个女的比，啊？”张野笑着敲我的头，我嘻嘻哈哈地笑着躲在江哲身后。
在那之后我哥变了。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两天，不吃不喝。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再看到他时的样子……他红着眼睛，声音沙哑得吓人：“他在哪儿？”
我把他带到了公墓，张野跪在墓碑前直到天黑，一句话也没说，额头抵在照片，神情怔怔的。我远远地看着，也不敢上去劝他。其实我甚至觉得他是活该，毕竟如果不是他自己的选择，程雪砚就不会……可他偏偏，是我哥哥……
张野站起身，眼神坚定了许多。他向我走来，简短地道：“走吧。”
我看着他。一起出生的兄妹，我看得出他在想什么。我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以为这样就对得起他吗？！”
“那我要怎么样！”
“用你一辈子去愧疚吧，白痴！！”我扯开嘴角露出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白痴，这是不是你的错，谁说得清楚……
【二】
事情的另一个主角就是程雪砚，一个相貌清秀、身形纤细、总喜欢在脸上挂着温柔微笑的男生。
高二分班时，我选了文科，张野选择了理科。从小到大我们就没分开过，他生怕我被谁欺负了，就趁着课余时间找我们班几个刺儿头好好警告了一番。我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坐在我的位置上和同桌男生说话，那个笑起来有些腼腆的男生，就是程雪砚。
我悄悄走到他们身后。一向喜欢用冷酷的语气彰显自己男人范的张野居然破天荒地良善起来，声音温和地问：“你叫什么？”
程雪砚是新转来的，不知道他是什么德行，而知道的自然都是大跌眼镜。我也暗自纳闷，张野难道转性了？
“程雪砚。”转学生回答。大概是因为来自南方，他的声音糯糯软软，如春风拂面，说不出的好听。
虽然张野像是脑抽一样忽然对人非常温和，但我害怕他下一秒就抽回来吓到我的同桌，于是一拍他的后背道：“张野！快上课了，你给我回去！”
张野转头笑道：“本来还担心你在班里受委屈呢，看你这泼妇样，没人受你委屈就不错了。”然后他站了起来，对程雪砚道：“我叫张野，是张墨的哥哥，她比较贪玩，你帮我监督一下她。”
程雪砚扇了扇漂亮的睫毛，笑了：“我尽力吧。”
张野点点头，友善地道：“有空来我家玩。”
我更惊讶了，张野有什么鬼毛病我一清二楚，还真没见他对人这么……亲切过。
程雪砚低着头，说道：“好。”
我赶走张野，坐下来一把拉住他的手：“别信我哥的，他大概是脑抽了。”美少年啊美少年，虽然手有点糙，可以看出家境不好，但是这并不妨碍他美少年魅力的散发啊~
程雪砚有点尴尬，脸上现出了薄薄的红晕，看上去分外漂亮。我估计要不是我哥刚刚来过，对他的态度还那么温和，他早被班里那群色女给吞了。他抽出手别开脸，轻声道：“你哥哥很关心你。”
他说话的时候，半面罩着柔光，显得温暖、美好，却又恍惚。
【三】
我一向是个迟钝的女生，向来被怀疑父母身上所有的优秀基因都被同胞兄弟继承了。我才能平庸，却又自尊好强。从小到大，班主任写成绩报告单的时候总把我哥的写得天花乱坠，我的就只有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该生性格乐观开朗，只是和同学的相处不太理想。”
我想我和程雪砚在某方面是有共同点的，比如说自卑。
我听到过他拒绝一个女生表白时说的话。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淡淡地说他不想恋爱。女生脸上的泪水滚滚而落：“是不是因为张墨？”
程雪砚摇头，神情认真：“只是因为我自己。”
他周身所围绕的气息让我想起以前看的《还珠格格》，紫薇楚楚可怜地对着尔康：“一个破碎的我，怎么安慰一个破碎的你……”
恶，这也太狗血了。
不管程雪砚有着怎样的过往，在这一刻我都觉得，他是应该快乐的。我想，作为他的朋友，我也是想要他快乐的。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悲伤极易蔓延，可是要让一个人快乐，何其容易。
【四】
张野和程雪砚越来越熟。
我的成绩向来不好，为了高考只好转投艺术。我学的是美术，只可惜按着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除了鸡蛋什么都没学会。
哥哥把跟班江哲拉过来给我做模特，我比划半天，脑袋冒汗地画出了一堆鸡蛋，勉强凑出了头身手腿的雏形。张野拿着我的大作哭笑不得：“得嘞我的小祖宗，你好歹也给我画画莲藕吧？怎么画来画去还是只会鸡蛋？”
我故意曲解他的意思：“敢情他在你眼里就是藕啊？”
江哲得意地道：“藕做的人叫哪吒，老大这是在夸我呢。”
“夸你？你这人怎么这么自恋呢。还哪吒，别侮辱人家小正太了。”我瞅着这胖子挺好玩的，笑嘻嘻地道。
江哲顿时抓狂：“啊啊啊老子这么一大好帅哥怎么在你眼里连截藕都不如呢？你等着，等老子瘦下来了，就算是老大这么英俊潇洒的酷哥也要……哎哟！老大你打我干嘛！”
我哥递给他一个阴郁的眼神：“你是谁老子啊？”
高二就快过去了，我的美术水平还停留在达芬奇的初级阶段。张野摸着长出胡茬的下巴，思索道：“专业考就剩半年了，哥得找个人给你好好补补。”
我嬉皮笑脸地贴了过去：“说好了要给我找个帅哥哟！”
“你哥我还不够帅？”
“整天看你我会审美疲劳的。”
我哥揪着我的耳朵悻悻然地道：“死丫头片子，算便宜你了。程雪砚，行不行？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美术生，你跟他做了快一年的同桌了，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怎么你和他比我还熟？”我吃惊地瞪大眼睛。小同桌什么时候和我哥这么熟了？话说他们两人完全是不同风格的，呆在一块儿说得起话来吗？？
【五】
除了我哥，我头一回发现有人优秀到近乎完美……当然，除了家世。
程雪砚，上通天文下晓地理，性格温柔相貌清俊，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堪称未来一代好丈夫。他最值得称道的便是温和耐心的性格，浅浅一笑时左颊还会闪现小小的梨涡。
我在素描纸上用美术体写出他的种种优点。江哲凑过来，诧异地问：“你在为喜欢那个叫程雪砚的家伙而感到苦恼？”
“恰恰相反，我在为自己居然没喜欢上他而感到纳闷。”我皱着眉转笔。
胖子江哲的减肥已经初见功效了，至少他原本长什么样能被人大致看清了。他睁着那双初露原形的狭长凤眼朝我坏笑：“那你对我有没有心动的感觉啊？我觉得我们两个完全可以白头偕老……”
我心平气和地拍了他一巴掌：“滚吧，想谈婚论嫁等你再瘦个三十斤再说吧。”
【六】
程雪砚成了我的师傅。小师傅背着画板来我家的时候总能吸引一箩筐的眼球。我在班里大喊：“师傅师傅，这个星期天去不去我家啊？”
小师傅问：“你爸妈同意我给你补习了吗？”
“他们常年出差在外，我哥的话就是圣旨了。师傅，张野可是每天都翘首以盼啊，你不会是想让他失望吧？”我对程雪砚挤眉弄眼。
小师傅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长长的睫毛扑闪间挡住了慌乱的眼神。
江哲大概是真下定了决心要减肥，这个星期居然狠瘦了十斤。现在看起来总算像个正常人类了，不过据我的眼光判断，要想减出衣架子身材还差个二十多斤呢。他说：“奇怪，为什么我每次听到你叫程雪砚师傅都会奇怪地想到唐僧和孙悟空呢？”
我瞪他，磨着牙：“你的意思是说你是猪八戒？”
“不，我只是想说你是孙——啊啊饶命啊女侠！你是白骨精得了吧！”
事实上，每次听到这个读音，我脑海中都会蹦出一个清秀羞赧、微微笑着的小和尚形象，和程雪砚很像，但我坚决不会承认自己居然和胖子不谋而合的。而且一提起不谋而合这个词，我又想起了一件事——上次全校公开课，胖子公然在堂上呼呼大睡，老师叫他起来解释不谋而合是什么意思，这丫居然说是无媒苟合的意思，还振振有词，说什么不谋而合就是无谋而合，谋是可以通媒的，这么一说就是无媒而合，再一推演不就是无媒苟合了嘛。当场把老师给气了个倒仰。
……所以，不谋而合也就算了，谁要和他无媒苟合啊！！我脸上发烧，狠狠地踹了莫名其妙的胖子一记。
【七】
现在，该说那件事了。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恰值我们高考完毕，也是程雪砚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四个商议着要在我家办一个小小的生日宴，也算是高考完毕的庆功宴。那天晚上明月皎洁，天空的颜色深邃得简直像是风暴前的海。
托高考的福终于艰难地将自己身材减出完美斤数的江哲成功晋级帅哥行列，正习惯性地眯着狭长凤眼一通傻笑。桌上摆着三杯白的和一杯红的，我怨念地盯着张野：“我也要喝白的！”
张野回瞪我一眼：“小女孩家的喝什么白的！一点淑女气质都没有，小心没人要你。”
程雪砚笑笑，道：“墨墨其实也挺抢手的。不过一杯白的是有点多，要不然我匀给她半杯？”
张野无奈地道：“雪砚你也太宠她了吧？”语气却温柔起来。
我欢呼一声便抢过他的杯子倒了半杯，满足地呷了起来。有总比没有好啊。
张野吩咐道：“江哲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她偷喝，更别喝混酒。这丫头酒量特浅，别发了酒疯。”
我跳了起来，对着他呲牙裂嘴：“你说谁酒量浅呢张小野？来来来，师傅，徒儿敬你一杯！”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几分的醉意。就算没多喝，我的酒意也上来了，看人都是重影的，一叠声地唤着：“师傅师傅师傅……”
程雪砚是属于那种喝酒上脸的人，此时脸上早已布满红晕，声音更是软了几分：“嗯？干什么啊……”
“师傅……你怎么不交女朋友啊？”我大着舌头问。
程雪砚闭了闭眼：“我……不太喜欢……”
“只是因为……嗝，不喜欢，才没有交往啊……”我倒在沙发上，傻笑着比划。
张野脸色沉了沉，转头看他：“那……你有喜欢的人了？”
程雪砚闪避着他的眼神，摇头道：“没，没有啦。张野，我，我没有喜欢的女生……”他的声音里多了点恳求的味道，尾音禁不住地上扬，慵懒地在口腔中打了个转。
我打了个酒嗝，笑道：“你急什么呀，师傅是没有喜欢的女孩子，这点我可以作证……嗝儿……”
张野脸色阴沉：“那……男生呢？”
程雪砚兴许是真的醉了，脸色忽地一变，居然对着我哥冷笑道：“你管得也太宽了吧。”
大家都有点愣了。
张野有点不自在地道：“我是你朋友。”
“是朋友就能关心我的恋爱问题吗？张野。”程雪砚冷冷地笑了起来，讽刺道：“如果是男朋友，那还差不多吧。”
这话一出口，气氛顿时凝重起来。张野吼道：“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不是早就清楚了吗？！”程雪砚也大吼起来。我的酒早就醒了，愣在一边不知所措。
程雪砚忽然又笑了起来：“哎呀，我有点醉了，刚刚说了什么胡话，你们别见怪。”
大家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打圆场，就听见他又道：“不过，我要你以后别恋爱了，行吗？”
张野火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程雪砚你人格分裂啊？！我凭什么答应？！”
江哲有点惊讶，凑到我跟前问：“老大犯不着反应这么强烈吧？”
反应是有点大，而且莫名其妙。我越看越疑惑，张野有什么瞒着我的？我总觉得他和小师傅的相处有点……怪异……
程雪砚吼道：“就凭我喜欢你行不行啊！”
屋里一片死寂。
张野的手指紧紧扣住桌子边缘，半晌才反应过来：“你，你说什么？”
“别装了，张野，就算我只说过一遍，这两年的表现还不足以证明这个吗？”程雪砚挑衅地看着他，眼里燃烧着熊熊的怒火，“更何况，你不也默认了吗？！”
“你……”张野转转头：“你喝醉了吧……”
“我才没醉！！”程雪砚大声道，“张野你别跟我装傻，你明明早就清楚了！！你还要让我再说一遍是不是？那好，我说——”
“够了！！”张野猛然大吼道：“程雪砚，马上从我家里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同性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转学过来不就是因为你恬不知耻地勾引自己的老师吗？！给我滚出去！！！贱货！”
程雪砚脸上的红刷地褪去，眼睛睁大，满脸怔然。我感到有些不对劲，嗫嚅道：“师傅……哥你说什么呢，你难道歧视同性恋啊！”
张野也意识到自己话说得太重了。事实上，程雪砚曾经暗恋过自己的老师，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但也只是暗恋而已，连追求都没有，这事曝光后程雪砚就被迫转学了……
“……我喝醉了。”张野不自然地道，坐了下来：“别介意我刚刚说的话。”
“别介意？你以为那可能吗，张野。”程雪砚却往后退，冷笑起来：“我是贱货，我真他妈的是贱货，我要不是贱货，就不会站在这里任凭你在我心上捅刀子了！！”
张野不敢看他：“雪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依旧做朋友，不是很好吗？”
“是，你很好，受折磨的是我！！”程雪砚歇斯底里地吼道：“你知道那些人说的话有多难听吗？你知道旁人都是如何看我的吗？！你知道我在听到那些闲言碎语之后有多难受吗？！舆论的压力，你大少爷大概这辈子都感觉不到了！！我本以为转学之后就能忘记那些好过一点，可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偏偏还对我那么好？为什么在对我好的时候偏偏还不拒绝我的感情，反而隐隐做出了回应？！我一步步踏进你所设的陷阱里，到头来你却告诉我我一直以来看到的光都是幻觉……你有多狠心啊，张野？！”
张野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急迫近乎哀求：“雪砚，不说了行不行？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坐下来接着庆祝……别说了，影响不好……”
“影响？”程雪砚像是看笑话一样地看着他，语气之中满是讥讽：“影响什么？你的声誉？你的学业？……张野啊张野，我怎么就没能看清呢，你在感情上根本就是个懦夫！！你怕影响，好，我这个贱货就滚开，不影响你！！！”他声嘶力竭地吼道，夺门而去。
张野颓然抱住了头：“怎么会这样……”
江哲忽然站了起来，冷冷地道：“程雪砚说的真没错，你真是个懦夫！难道你接受了他，哪个朋友就会嘲笑你远离你吗？！你问问咱们学校的人谁看不出你们两人有意思，可是有谁在背后说过什么吗？！喜欢男人又怎样？！被世人鄙夷又他妈的怎么了？！你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被别人接受？！？！”
张野一推桌子，红着眼怒吼道：“你才懦夫！”
江哲冷笑着指着门外：“那就去追啊！！把他给追回来啊！！”
张野咬牙冲了出去。我这才回过神来，惊愕地指着门外说不出话。江哲叹了口气扶起我，道：“我们也下去吧。”
“他……干什么去了？”我迷迷糊糊地问。
“你哥去追嫂子了。”
“哥哥嫂子……都不要我了吗……为什么都出去了……”
“如果他们都不要你了，那么至少我还在。”江哲的声音空前温柔，“他们去私奔了，以后就由我来照顾你。”
【八】
那天张野没能追到程雪砚，因为发生了一个在小说里经常出现的狗血桥段：醉了的程雪砚误闯红灯，跑到了车行道上，被一辆货车给撞了。我和江哲到楼下的时候，张野正发了狂一样地扑到程雪砚尸体上，声嘶力竭地喊他的名字，固执地认为仿佛多喊两句程雪砚就会回来。救护车来的时候，他还对着程雪砚一遍遍地说“我也喜欢你的”，医护人员把他拉开的时候，他的脸上一片空白，呆呆地站在那里，目送救护车远去。
程雪砚被发现是GAY之后，早就被家人赶了出去，只有他奶奶拄着拐杖赶过来为他匆匆料理了后事。
看着他的尸体被运进火化炉，我忽然很想哭。我趴在江哲的肩膀上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其实我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不过是，天意弄人罢了。
【九】
当时年少春衫薄。
已经挽回不了的，在心底永结成伤。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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