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受为爱

作者:洛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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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刀



      丁冉戴好手套,波澜不惊地道了声:“开始吧。”

      七爷悠闲抿了口茶,刀少谦从方桌夹层中抽出一块淡青色的丝绒台布,一抖展开,又端上个红木匣子,里面整齐码放着老竹子嵌象牙骨麻将牌一副。盒中物件是全手工雕刻,看成色有些年份了,却保存得完好如新。这样的东西拿来家常消遣,可算是暴殄天物了。

      起了个大早,放下堂口繁杂的生意不管,一路急吼吼赶来,竟是为了打麻将!雷霆气得直翻眼珠,又不好发作,只能把脏话生吞进肚子里,扑哧扑哧喘着粗气。丁冉兀自活动着筋骨,权作看不见。

      四个人,八只手,拨弄着桌上的麻将牌哗哗作响,推来送去,又码放整齐,色子支下来,雷霆坐庄。

      一开局,雷霆表情瞬间严肃起来,嘴里吼着:“我平时不常玩儿,打得慢,多担待。”拧起眉毛严阵以待着。他的人生格言便是如此:只要有输赢的游戏,就一定要做赢的那一个!

      七爷笑呵呵安抚道:“都是自己人,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年纪大了,脑子也转不过来,打错牌、做相公都是常有的事。不过是搏搏运气借以取乐罢了。”

      “这一招,叫做扮猪吃老虎吧,先把自己说得实力不济,迷惑了大家去,再攻其不备一举拿下。雷先生我不了解,姨丈自封外岛雀神,难道是浪得虚名的?”刀少谦神色自若地插科打诨着,不时偷眼观察各人脸上表情。

      雷霆的话绝非谦虚,他一没家人二没朋友,平时也没机会磨练牌技。光是将牌按次序整齐摆放,已经手忙脚乱了,这麻烦玩意儿,真让人烦躁,忍不住在心里将丁冉狠狠咬上两口。杀气袭来,丁冉云淡风轻地一笑,不声不响摸着牌,好整以暇。

      坐在上首的刀少谦,出牌毫无章法,几乎只打熟张,应该是在趟路子,揣摩各人虚实罢了。下首的七爷,出手尽数是筒子索子,想来是做清一色的。看看桌面,红红绿绿,风向几乎绝迹,那么某人的手里,该有副大牌才是。丁冉眼皮轻抬,见对面的雷霆正一双眼直直瞪着牌面,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都往外丢,便一切了然于心了。

      又轮到雷霆摸牌,他捏起一看,面露喜色,复又不自信地来回检查一遍,确认数目无误,才讶异道:“操,不是吧,自摸了,大四喜!爆胡是他妈多少番?”摊开牌面,满手东南西北。

      七爷圆滚滚红扑扑的大脸盘笑着凑了过去,细看之下感叹道:“生手到底是运气壮,可别忘了,还有个说法,叫千刀万剐和头一把!”

      这一圈雷霆连庄,几人各自悉心做牌,截上家,堵下家,唯独丁冉还要留神帮衬着对家。稀稀落落摸了几把,雷霆喜不自禁地搓手道:“真他妈的……自摸,十三幺!”

      七爷瞪大眼睛打量着雷霆,刀少谦则意味深长地瞥着丁冉。而后再次洗牌,码牌,抓牌。最后一颗摸到手里,摆好,雷霆看看牌面,也不出牌,只双手垂下皱着眉头望向众人。

      七爷的笑容有几分僵硬,嘴角微微抖动着询问:“不是这么邪门吧……”

      雷霆摊牌,一万九万各三枚,二三四五六七万各一枚,八万两枚。天胡,九宝莲灯。

      七爷有气无力推掉手里牌色,举起白旗:“先休战吧。年轻人气势太猛,我老头子招架不住了,要转转运,午饭后再开局。我这里有正宗淮扬师傅,饭后再一起品品私房好茶,大红袍,福建武夷岩的马骝茶!”转头对着丁冉一脸叹服:“你知我平生最看中的不是‘强’和‘狠’,而是‘运’。这红山港的金蝶贝,空气好,水质纯,海湾开敞,台风罕至,能占尽了天时地利的,必属上品啦。”

      丁冉但笑不语。

      刀少谦挂着浅笑望向丁冉,旁敲侧击道:“只怕……还少不了个人和吧。”

      就在刚才,他隐约见丁冉将一张牌藏在掌中,趁着抓牌的档口,拇指一勾,小指往回一收,逃过众人眼睛,迅速换了一张。之后雷霆便欣欣然自摸了。刀少谦看在眼里,却没声张,有人动手脚,可比老老实实打牌有趣多了。

      吃过午饭,消了食,四人重又围坐一处打了八圈。这回丁冉很收敛,没让雷霆赢得过于夸张。每每七爷略有泄气,便适当给些甜头,而刀少谦依旧睁一眼闭一眼,只求自保。打到最后,雷霆小胜,七爷小负,丁冉刀刀则各自不赔不赚。

      七爷虽然输了,却在起起落落之间玩得十分尽兴,他心满意足地对丁冉说:“好啦阿冉,愿赌服输,你有什么差遣尽管说吧。”

      丁冉也不客套,递了张照片给七爷:“我想要这个人的资料。”

      照片中男子身材矮小,瘦而精干,头发留得极短,紧贴着头皮,肤色青白,细眉细眼,一脸阴郁。

      七爷一愣:“白狼唐尼?你认识他?他不是蹲大牢去了吗?”

      丁冉点点头:“他人在牢里。不过为了躲避寻仇,他家人都隐匿了行踪,我想知道他老婆和女儿的近况。如果不是小有难度,我也不会劳动您大驾了。”

      七爷是吃捧的人,即刻眉开眼笑起来。再看雷霆,也丝毫不觉得土气碍眼,反而有几分欣赏了,一把拉起这胸肌结实的有型卷毛,非要带他去欣赏自己的多年珍藏不可。

      待那两人离开,刀少谦一脸玩味地审视着丁冉,叹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又是记牌又是换牌,看着老头子的脸色掌控牌局,怪道哄得他如此开心。”

      丁冉淡然一笑:“我义父丁爷,从前是做赌场生意起家的,平生两手绝活,一是玩刀,二是出千,都当成哄小孩子的把戏传给了我。七爷是我长辈,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平日难免寂寞。我没别的本事,陪着打牌消遣一番,算是尽孝了。其实他未尝看不穿我的小动作,也只当取乐,不计较罢了。”

      刀少谦理解地点点头:“姨丈成日念叨你,我还以为真是个赌坛高手呢,原来是个猜心高手。我看你应该不过二十岁,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

      丁冉也不客套,直接提议:“喝一杯怎么样?”

      刀少谦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丁冉驾轻就熟来到小餐厅的酒架旁,取出杯子,倒了两杯苦艾酒,加进冰块和少许柠檬汁,递过一杯给刀少谦,随后摆摆下巴,兀自向天台方向走去。刀少谦愣了一下,乖乖跟上了前者的脚步。

      不为别的,只是丁冉看似随手调配的这杯酒,恰是他心头挚爱。

      天台上风很大,吹动得衣衫招展,卷贴在身上。海风潮湿而温和,夹杂着淡淡的鱼腥味。阳光无遮无挡照射下来,人与建筑都金光闪闪,一片明亮。

      刀少谦轻抿了一口杯中淡绿色的液体,品鉴着苦涩之中泛起的药草醇香:“这酒被人称作‘绿色缪斯’,有轻微的至幻作用。听说王尔德和梵高都疯狂爱着它。不过,我看你不像个需要靠酒精逃避现实的人,为什么偏偏选了这种酒?”

      丁冉低头把玩酒杯:“因为你喜欢。”

      刀少谦再次露出惊异之色:“我有点混乱了,我们该是第一次见面,没错吧?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对我十分熟悉?”

      丁冉看看刀少谦,似乎有些矛盾地思索着什么,末了叹了口气,直言不讳道:“我对你确实十分熟悉。你十岁父母离异,你跟母亲一起生活。大学毕业后,母亲和继父移民去了加拿大。你小学连跳过两级,会吹萨克斯风,游泳得过全校第一。你的初恋女友姓姚,高中就认识了,交往七年,她嫁了个老外……”

      刀少谦目光一凛,疑惑之中带着抗拒:“你查我?”

      丁冉毫不理会他的反应:“你后背上有块蝴蝶型的伤疤,是小时候被机车撞到留下的。鞋码是四十二号,不吃葱姜和芹菜。你是法学硕士,做过大状。去年因为指使他人做假证而被吊销了大律师执照……”

      刀少谦自嘲地苦笑着:“那个当事人,真的无辜。我知道自己太冲动了,违反了职业操守。搞了那么多,最后没帮到他,还害了自己,真是讽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很多事并非黑白分明。法律应该是最公正最无私的东西了,却一样没办法庇护到所有人。”丁冉望着蓝到透明的海面,若有所思,“你若想不被规则桎梏,只能足够强大,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

      刀少谦微微眼睛眯起,警觉地质问道:“说了这么多,你查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丁冉沉吟片刻,指着一海之隔的对岸:“你看!”

      天气晴朗,视野开阔,对岸景物清晰可辨。刀少谦顺势望过去,沿海的公路房舍犹如模型一般,依稀可辨微缩成黑点的人群,熙熙攘攘移动着。

      丁冉缓缓说道:“你看,那是里岛最繁华的街区之一,地面上密密麻麻一大团的,就是人。有那么多的人,小蚂蚁一样,辛辛苦苦,却大多碌碌无为。他们拼命挤进早起的地铁,又在公司浑浑噩噩混过一天,然后疲惫地回家,沉默着吃饭,睡觉。一辈子,工作,结婚,生子,转眼就老了,最后不着痕迹地死掉,就像完全没存在过一样。人活一次,不管好的,坏的,高尚的,低贱的,总得留下点记号才是。你有没有想过,你恰好是不一样的人,有本事去完成许多人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那片叫里岛的地方,连接着沿海十三座大小岛屿,繁华而复杂。在那里,总有一天,会崛起一座了不起的黑色帝国……或许那就是你得以实现抱负的事业。”

      刀刀目瞪口呆:“我,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呢。”

      丁冉勉强笑笑。这些话正是上辈子刀少谦对他说的,此刻再由他的嘴转述给刀刀本人,多少有些奇怪。

      凝眉思索许久,刀少谦释然一笑:“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丁冉斟酌着说道:“我想请你出山,做师爷,帮一个人。”

      刀少谦试探着问:“雷霆?”

      丁冉点点头。

      刀少谦哑然失笑:“刚才我一度认定,他只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混混罢了。不过看你费尽心机把他引荐给姨丈,又处心积虑要招罗我去辅助他,我倒真对这卷毛有了几分兴趣。不管怎么说,你也算是冠冕堂皇的丁少爷,犯不着纡尊降贵去帮衬个初出茅庐的楞小子。我能问问有什么原因?”

      丁冉毫不隐瞒:“我喜欢他。”

      刀少谦大张着嘴,下巴几乎掉了下来,眼睛拼命眨巴好久,才磕磕巴巴说道:“你,你说的,不会是……那种喜欢吧?”

      丁冉镇静自若:“休戚与共、生死相托的那种喜欢。”

      刀少谦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初次见面,就对我这样的推心置腹,呃,未免太信任我的为人了……”

      “刀刀,”丁冉打断他,“要是我说,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你信吗?”

      刀少谦摊开两手,难以理解地偏了偏头。

      丁冉黯然地垂下眼睛:“是啊……我也不信。不论如何,我把你当朋友了,就这么简单。”

      听见这话,刀少谦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我没办法立即应允什么,但是,对于接下来的打算,我会好好考虑的,丁丁!”

      被他这样俏皮地称呼着,丁冉也憋不住笑了出来。

      出了外岛,先送丁冉回家。车子停在东一条大道路口,雷霆又下车送了丁冉一段。走出老远,他逮着个机会讪讪问道:“你和那个刀少谦,怎么那么多话聊,还有说有笑的,真是第一次见面?”

      丁冉歪过头一挑眉毛:“懒得解释,爱信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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