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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得想
(一)
程家近来笼罩在阴霾中,犹如黑云压顶,一片死寂。只要有个人随意碰一下,就会将这小院子给摧毁般。
镇上的人经过程家也均会绕道而行,脸上的表情讳莫如深。
程家的大厅中,跪着一个小女孩,瘦弱的身躯,却倔强地挺着背,眼睛通红地看着墙上的照片,那是一个面色威严严肃的中年男子,双目锐利,即使只是一张照片,却好像可以将你看透一般。
汽车的刹车声在院外突兀地响起。引来了镇上很多人的侧目。当时,汽车是个稀罕物件,众人表示看见汽车,实在不习惯这个四轮跑的大物件。
一个威严的男子走下车,大步走进程家。
程夕听见了脚步声,慢慢回头,见来人是一个不认识的叔叔,戒备地盯着他。
许水峰第一眼见到程夕,就是这样。通红的眼,戒备地看着他,神色镇定,唇紧紧抿着。许水峰暗暗叹了一口气,蹲下来,伸手想要摸程夕的脑袋:“我是你爸爸的战友。”程夕偏头躲过那手,依旧戒备地看着他。
“愿意让我代替你的爸爸,照顾你吗?小夕?”
程夕不说话,倔强地看着许水峰。许水峰伸手从口袋拿出一张照片,上面是他和程夕的爸爸,两人身着迷彩绿,勾肩搭背地在阳光下笑得灿烂。
程夕愣愣地伸手,接过那照片,看着照片上的父亲,静静地流下了忍了许久的泪。
程夕正式成为许家的一员。许家并不在那个小镇中,而是在首都。许水峰有一个女儿,和程夕同岁,叫做许诺。她和程夕不同,纯洁美好得像是天使,穿着当时稀有的公主裙,看见了程夕,笑得很开心,当即就握住了她的手:“小夕,我是许诺。你可以跟爸爸妈妈一样,叫我诺诺。”
程夕的眼神晦暗阴冷,但她却笑得无懈可击,回握住许诺的手,开口,声音细细小小的:“诺诺。”许诺拉着程夕,开心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准备让程夕玩那些好玩的娃娃。哪知一出大人的视线,程夕就挥开了许诺的手,自己走到一个角落蹲下,连一眼都不给许诺。
许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程夕学,蹲在程夕的面前,偏头疑惑地问:“小夕,你怎么了?”伸手想要去抓程夕的手,被程夕毫不留情地重重挥开,许诺委屈地快哭了。
她不敢再碰程夕,只能不断说话,程夕却不再开口。
人前相处友好,人后冷漠疏离。这就是接下来一年程夕和许诺的相处模式。
许水峰将程夕转到和许诺同一个班级里去。程夕虽长得好,但个性阴沉不定,为人冷漠,没有人敢跟她接近,只有许诺不离不弃,整天都要和程夕黏在一起。真不知道是她厚脸皮还是天然呆。
事情转折发生在一个夏日午后。程夕惹到了班上的一个霸道的小女生,被人堵在了学校后墙。堵着程夕的,都是一些高年级的人,本来欺负一个二年级的小女生就觉得不太好,所以只打算言语警告一下就算了,哪想到程夕以前就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只要有人犯到她,不管有意无意,她都会十倍百倍地回报给那人。
这种性子,说好听了,是不吃亏。说难听了,就是锱铢必报。
程夕还不等那些人的警告言语说完,就抓起地上的木棍挥了过去,将一人的头打得流出血。那些人便也没了理智,将程夕推到地上便揍。
程夕被打得疼,但她却莫名地觉得畅快,隐隐的,还带着悲哀。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见了许家那个小傻妞的声音,但她觉得,那是幻听。直到那些拳头都没有落在她身上,她才睁开眼,看见了头发凌乱的许家小傻妞。
程夕皱眉,搞不懂许诺是怎么将自己搞成这幅德行的。
许诺的小脸脏兮兮的,“小夕,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痛?那些人都被我打跑了,不怕。”
程夕看着她破了的裙子,冷冷的,带着流光:“谁要你管。假好心。”
许诺踌躇:“我,我……”
程夕丢下许诺,自己走回许家。她将自己的脸保护的很好,看不出来挨打的痕迹。晚饭时,许诺还没回来,许妈妈急坏了,和程夕一起出去找。
程夕不确定许诺是不是还在学校后墙那儿,她只想着去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看见蹲在地上默默哭泣的晓诺。
程夕走到许诺面前,冷着声音,藏住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而来的愤怒:“起来。”
“小夕,你来找我了啊。”
程夕在那瞬间,感知到自己的心软化,她喃喃出声:“笨蛋。”
“为什么不回家?”
“我脚痛。”
程夕蹲下来,对着许诺:“我背你,上来。”
“小夕,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因为不想喜欢你。”
“为什么呢?”
程夕很久都没说话,就在许诺在她背上快睡着时,她才迷迷糊糊地听见了程夕的话:“因为,我喜欢的,最后都会离开。”
许诺下意识地回了一句:“不会。我会永远在小夕身边的。”
“这是你的承诺吗?”
“嗯。我的承诺。”许诺抵抗不了睡意,渐渐睡了过去。只隐隐约约听见了程夕的声音:
“那么,我就试着喜欢你吧。”
(二)
程夕尚在睡梦中,就被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叫醒:“小夕,小夕,起床上学了!”
程夕只能无奈地爬起来,无意识地晃去洗手间洗漱。再无意识地拿着早餐被许诺拉着坐上公交车,最后,无意识地被许诺喂完早餐。
每一个上学日,程夕基本上是这样过来的。很多人都说许诺太宠程夕了,殊不知这样的宠溺,于许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于是,你是谁,又凭什么干涉这两个少女间的任何事呢?
程夕和许诺已经不在同一个班里学习了。程夕在六楼的重点班,而许诺,却在三楼的普通班里苦苦挣扎着。许诺的成绩一般,不管程夕怎么威逼利诱她努力学习,她都可以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躲过。
程夕自然知道,那都是她逃避的理由,但因为某些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她并不想管许诺的学习,因为每晚,许诺都要偷偷跑到程夕的房里拜托她教她写作业。
许诺和程夕挥手作别,蹦蹦跳跳地前往教室。不留神间,撞到了一个人。那人的身上是美好的柠檬味,许诺摔在地上。
那人微微俯身,嗓音清朗,十分动听。“同学,你还好吗?”
许诺其实觉得她一点也不好,膝盖蹭破了皮,但她从小都不喜欢麻烦别人,除了程夕,所以习惯性地摇头,“我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你膝盖都流血了。”那人从口袋拿出一条手帕,捂住了许诺的膝盖。许诺这才正眼观察那人,嗯,模样挺俊,符合时下所有校园王子的一切特征。
“我送你去医务室吧。”
“谢谢,不用了。”
许诺再次拒绝了,慢慢站起来,想将手帕还给他,手帕上却沾上了点点血迹,只好再次缩回来,略有些尴尬:“你叫什么,哪班的?我洗好后将它还给你。”
他有些愣神,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摇头,“不用了。我叫何承。”
何承,何承……许诺将那名字默默念了几遍,觉得很是好听。便微笑着:“我是许诺。”
回到教室后,许诺才想起所谓何承,是程夕班里的班长,是班中许多人花痴的对象。许诺觉得很是神奇,这样的传奇人物竟然也可以被她碰见,甚至得到了他的手帕,真不知道若是班上其他女生知道了,该怎样的羡慕嫉妒恨。
许诺是个交际很广的女生,人缘很好。于是过了半天,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遇见一个俊帅的少年,那带着点点血迹的手帕,静静地躺在抽屉里的角落里,被她遗忘。
下午放学后,程夕注意到许诺的膝盖,脸色骤冷:“怎么回事?”
许诺抓抓头发,这才想起早上发生的事,讪讪笑着:“呵呵,不小心,不小心跌倒的。”上前,小心翼翼地拉着程夕的手,那是拿惯了画笔的手,修长纤细,常年都是冰冷的,“小夕,我们赶快回家上药好不好?”
程夕拉着许诺,慢慢走着。
路过公交站牌,见到了何承,许诺内心直呼倒霉,赶忙低头,另一手巴拉着刘海,企图遮住自己的脸,程夕冷眼看着她的动作,转头,见到何承温和的眸,注视着身旁的人。
眼神更冷。
“班长,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去。”
何承好像是才发现程夕,略有惊讶,点头:“是啊。程夕,你也认识许诺?”
何承是敏锐的,他注意到了程夕不同寻常的敌意,不管怎样,重点班的学生都是心高气傲的,竞争也是激烈的。程夕在班上是个异类,整日的窝在角落里,班上所有的人都和她不熟悉,对话不超过五句,若不是每次成绩单上那稳占第一的名字,他们几乎要将她遗忘。
程夕微眯着眼,唇角的弧度古怪:“你不知道,诺诺和我住在一起吗?”
许诺内心哀嚎不已,从那被程夕握着的手就可以知道程夕现在生气了,很生气。她那手都快痛死了,但她不敢叫程夕放手,只能抬头对何承打招呼,继而理也不理他,拉着程夕就快步离去,只求赶紧离开何承的视线。
“诺诺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我怎么不知道?”
许诺讪讪:“就刚刚,刚刚。不超过一天。”
程夕眯起了眼,视线落在了许诺微微泛着血丝的膝盖,心中的火怎么也压不下。黄昏的霞光安静而恢弘,带着点点莹黄,如梦似幻。程夕突然想起几年前的许诺,她带着微笑,告诉她:“小夕,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程夕在这个燥热的夏天觉得很是寒冷。
她慢慢的,慢慢的,松开了紧紧握住许诺不放的手,脸上的笑意那么温柔:“诺诺,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的。”
许诺呶呶,“我没想过离开你。”
“可是诺诺,迟早有一天,你会抛弃我,嫁给一个优秀的男生,生下一个可爱的孩子。而我,最后只是独自一人。诺诺,你知道吗,早晚有一天,会是这样的。”
(三)
程夕和许诺已经一个月没有说话了。这真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但当有人问许诺发生了什么事时,许诺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好像是在那一个美丽的黄昏之后,程夕就突然不理她了。
许诺曾想是不是自己瞒着程夕自己和何承的相识才让她生了这么大的气,但转念一想她和班上的女生的相识程夕是毫不关心的,于是就觉得自己是想太多了。
几次开口,都看见程夕冰冷的眼,话语就那样硬生生地吞咽回去,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让人莫名其妙的是,何承总是来找她,似乎一夕之间他们变成了很好的朋友,还是多年不见特瓷实的那种。
因为和何承越走越近,许诺便渐渐遗忘了她和程夕冷战的事。许诺总以为,她和程夕是不会分开的,偶尔冷战,也是会好的,说不准下一秒,程夕就出现在她面前和她和好了呢。
许诺没有等到程夕的和好,却等到了一个大人物的表白。那人,是何承。
许诺很是不可思议,他们相识不过一个月三十天,三十天,就足以让人喜欢上另一个人吗?许诺不懂。何承却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傻丫头,对于要爱上的人,只要那么一眼就够了。”他逆着阳光站立,笑容温暖。
许诺想,不愧是重点班的班长。好像,真的只要一眼就够了。
他们,开始偷偷交往。和程夕,许诺主动和好,却再也没办法像之前那么亲密了。一点是因为程夕不再像以前那么对她,另一点是因为她现在有了男朋友,心被分走了,再也没有那么多心力可以和程夕在一起玩闹了。
许诺觉得可惜,毕竟她是真的想过,以后不结婚,和程夕,在一起,是一辈子。
和何承在一起的事最终没有瞒过家里人,被许水峰撞见了他们牵着手散步,有生以来,许诺第一次被许水峰打了。
程夕只是苍白着脸,挺直着身躯,静静站立。双目无神,盯着一处墙角,眼眶渐渐泛红。
“叔叔,你赢了。”
许诺被关禁闭了。夜晚降临,程夕走进许诺的房间,拿着手帕,将她的泪温柔擦去。许诺的泪流的更凶。
程夕面无表情的,继续帮她擦着泪。只是,不知不觉间,就流泪了。
“小夕……”许诺哽咽着唤她。
“很喜欢他吗?”
“嗯。小夕,怎么办,要分手吗?爸爸从没有这么生气过,真的,要分手吗?”
“诺诺,记不记得,我跟你说,以后一起去荷兰结婚?诺诺,我已经在努力存钱了,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呢……”
“小夕……”
程夕没有再待在这个让她窒息的房间,那里太痛苦了,一点,一点都不想再待下去。
(四)
许诺一夜无眠,太阳初升时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醒来时,就看见许水峰坐在她的床边,沉默地盯着地板。
许诺睁着红肿的眼,声音沙哑:“爸爸……”
“诺诺,你还痛么?对不起,爸爸不是有意的。”
“爸爸,对不起。我知道不该早恋的,我不该……”
“诺诺,你很喜欢那个男生吗?”
“爸爸……”
“如果喜欢,就在一起吧。只要不影响学习。还有,诺诺,小夕已经走了。”
许诺愣愣地睁着眼,走了?什么叫走了?为什么走了?
“小夕已经接受了法国那边的邀请,今天早上就走了。没有几年,是不会回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
(五)
程夕此时正坐在前往法国的飞机上。她想起那天夜里的许水峰,他坐在黑暗中,指间一点星火,声音暗哑:“小夕,你怎么会,喜欢上诺诺?”
“小夕,和我打个赌吧。只要诺诺在半年里喜欢上你,你们就在一起我不反对。如果,没有,你就去法国深造。小夕,这样对你对诺诺都是最好的。”
是,对我和对你都是最好的。可是,许诺,你的承诺你早已忘记,我却牢牢深记。果然,受伤的人总是更为在乎的人,是不是我以后,不再在乎,便不会受伤。
许诺,再见。
(六)
所谓再见,有两层含义。要么,再次相见,要么,再也不见。
十年后,许诺的婚礼上。
许诺时时张望门口,有时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新郎并不是何承,而是一个国企的高管,微微俯身,对着许诺:“诺诺,婚礼当天,新娘心不在焉是很不好的哦。”
许诺勉强一笑,将他赶了出去。
突然,一个快递员将一份快递放在新娘的桌上。
新娘的手颤抖着,始终不敢打开那份快递。
新娘的好友笑嘻嘻地伸手,嘴里念着:“是什么呢?该不会诺诺你的暗恋着寄来的情书吧。”说着拆开了。新娘张口,却唤不出一句话。
“咦,竟然是一枚戒指。”
六角星钻的完美切割,刺痛了许诺的眼。她不敢再看那枚小小的戒指,而是颤着手,拿起了旁边的那张纸。展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优美隽秀。
——十年前迟到的戒指,诺诺,新婚快乐。
程夕
许诺的泪终于崩溃,握着手机,隔着水雾,拨出了那几年前打听来的号码。
“小夕……”
耳畔:“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床空号……”
好友被许诺吓到了,慌忙去叫了新郎。
许诺却推开了新郎的手,对他说:“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结婚。”
抓过戒指,提着裙摆就跑出了会场,不顾路上的人的怪异的眼光,她只知道,回家,回家,换下这身衣服,去法国!
她喘着气大力地推开门,却被坐在沙发上那红色身影骇住了脚步。红衣的女子回头,慢慢站起,笑容深刻而带着讽意:“诺诺,你怎么跑回来了?婚礼这么快就结束了吗?”
脚边,是安静摆放着的行李。
“小夕,你回来了?”
“嗯,不过再过一会儿就要回法国了。”
“为什么?”
“法国还有工作没做。”
许诺慢慢走到程夕面前,伸手,环住了她的腰,闭着眼依赖在她的怀中,像是小时候一样。笑着,泪流。
“小夕,带我一起去法国好么?”
“怎么?诺诺的蜜月准备在法国吗?”
许诺戴上了那枚戒指,六角星钻的光辉闪耀在她的无名指上,仰头:“小夕,这样,也不可以吗?”
“我以为,你会比较愿意和我去荷兰。”
“不管哪里,你在哪,我便在哪。”我从没忘记过我对你的承诺,永远,不离开你。
三小时后,她们十指相握坐在飞往法国的飞机上。
程夕看着许诺的侧颜,微笑着想,叔叔,最后,还是我赢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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