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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回忆
我深切地怀念我的母亲。
在我八十岁的生日来临之际,我把五年前在母亲诞辰一百周年时写好的文章《难忘的回忆》重新整理,之所以出书,是为了让我的子孙后代留下一份历史的记忆和宝贵的精神财富,从中汲取两代前辈人的优秀品格,对照自己,把善良、坚韧、宽容、奉献的精神继续传承下去。
我的母亲是一位平凡的农村妇女,在贫穷而艰辛的生活道路上饱尝了数不清的酸甜苦辣,经历了曲曲折折的磨难。可以说她老人家,为了养活我们姐弟三人和照看十个孙儿孙女,付出了一生的代价,用母亲的话来说:“为儿为女,受多大的苦也是心甘情愿的”。事实就是这样,上半辈子忍受了多少辛酸把我们姐弟三人抚养长大,下半辈子付出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又为我和姐姐带大十个孙辈,可以说母亲把毕生的精力都奉献在儿女和孙辈的身上,为我和姐姐这两家人鞠躬尽瘁。母亲的恩情感天动地,母亲的宽厚在我心中铭刻,母亲的坚强撑起了我们的未来,母亲的慈爱给了孩子们温暖的童年。但母亲已乘鹤飞逝,无以为报,仅以这篇《难忘的回忆》纪念母亲的百年诞辰。
我所要写的主要是母亲一生的酸甜苦辣,我和姐姐弟弟童年和少年的遭遇,还有我和姐姐的工作和生活点滴,很多当时的事实经过,我记得不完整,只能把我记忆中难忘的事件,按时间顺序纪实。
一、 母亲婚姻的不幸
母亲和父亲是娃娃亲,三岁就定了终身。她和我父亲同岁,十八岁时就成家了。父亲高中毕业后离开山东,跑到遥远的外地去工作,几年都不回家一趟,只有母亲一个人在家侍侯公婆,白天除了忙着做饭干家务之外,空闲时还到场院干些农活,忙碌得自己的娃娃哭了没人管,至今,我的脚后跟还有一个被炕席磨出的小洞。旧社会的小媳妇只有干活的义务,没有享受的资格,吃粗茶剩饭,干没人愿意干的活。父亲常年不在家,没有关心体贴,没有关照问候,她只有默默地干活,默默地流泪,衣服的大襟都哭烂了,这是多年以后母亲经常讲起的一个情节。
那个年代,在公婆面前受苦受累是正常的事,母亲只是身边没有心疼自己的人,倒也可以忍受,但当她听到父亲变心时,就没有心肠再受这个累了,于是领着我们到济南市找我的舅舅,商量怎么办?我舅舅同意她到盖平去找父亲,但不能从济南走,要回老家郑公村和公婆商量好再走,我的祖父祖母也通情达理,同意去找。母亲不识字,裹着小脚,又带着两个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又不认路,难度可想而知。但母亲执意带着四岁的我和七岁的姐姐,提着一个小竹筐,从山东青岛辗转渡船来到了辽宁省盖平县,在船上的人都有接有送,只有我们母女三人,没有人来送,也没有人来接,母亲心酸的泪水一路都在流淌着,那时候我们不懂母亲为什么那么伤心?
到了盖平找到父亲后,父亲开始并不想认我们,后来通过老乡说情,无奈之下,勉强接受了我们。和父亲在一起一年多一点,我们母女三个人住外屋,父亲住里屋,弟弟的降生是一个偶然。一年多以后,父亲又到宽甸县找事做,他还算有点良心,没有把我们母女抛掉,但从此之后就成了两个家,父亲在宽甸县城的最南头租了两间房子。我们母女在宽甸县城最北头找了一间不用租金的破旧房子住了下来,我父亲一年到头很少来北头这个家,我们母子四人的生活就没有了依靠,父亲从不会主动给点钱买粮买柴,母亲只有早起披着霜雪或晚上顶着月亮,在父亲上班前和下班后找上门,有时候能要到点钱,很多时候是要不到的,也不是父亲有钱不给,他月薪只有30元钱,大部分都乱花了,父亲是一个心中无数、不管家的人。
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依靠着原来舅舅给的几个钱,积攒着,慢慢花,到后来,这点钱化光了,我们每天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无奈之下,母亲难为地只能到街上,从卖煎饼的老乡那里赊着吃。这个山东老乡也认识父亲,知道父亲是有收入的人,也就大胆的赊,当父亲不愿意再为我们支付煎饼钱的时候,他就告诉卖煎饼的老乡,以后再不要赊了,于是,我们的这条生路就被切断了。
气极了,母亲也会讲理,她愤怒地质问父亲孩子是不是你的?没有饭吃中不中?我不找你要找谁要啊等等,父亲无话可答,他就是希望母亲最好马上消失,不要再来找他。母亲没有要到钱,儿女在家还在挨饿,她怎么能轻易走开,争执之后,父亲就用打的手段来强制母亲走开。至今我还记得,那年腊月二十六的晚上,母亲带着我到南头找父亲要钱,钱没要着一个,只见父亲拿着一根棍子,扯着母亲转着圈地打,母亲只有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住在一个院子里的房东老王家出来两个人拉架,劝说父亲,快过年了,不要打了。我当时虽然还小不敢说什么,但在心里开始恨父亲,为什么对我母亲如此不公平!我只有依在门边大哭。
还记得有一个晚上,半夜三更了,母亲怎么还不回来,弟弟已经睡了,我和姐姐一直在焦急的等待着,希望母亲快回来。很长时间之后,门响了,母亲回来了,没有任何表情,头不抬,眼不睁,也不说话,进门一头就倒在了炕上,像是睡了,我摸摸她,后屁股全是湿的,裤腿也是湿的,我和姐姐都围拢在她的身旁,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母亲才说话了,她很伤心地说:“到了南头没要着钱,还挨了一顿打,出来后觉得没路可走了,就稀里糊涂的到毛家菜园的雪地上坐了大半个晚上”。东北的冬天是很冷的,整个冬天下得大雪层层都不会化,夜深人静,只有母亲在这茫茫一片大雪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这样她坐在茫茫的雪地上流着眼泪煎熬了大半个晚上,,如果没有弟弟,没有我们姐妹让她牵挂,母亲已经是想到了绝路。
有一年,母亲病倒三个月,不能起床,父亲只偶尔来过一次半次,在我的印象中,没有给过几个钱,也没有给请个医生,也没有听到说上两句安慰的话,连坐也不坐,在地上转了两圈就走了,倒不如一个邻居。在危难之中,邻居程大娘很同情母亲的遭遇,程大娘端来半小盆大米,递给姐姐,让姐姐煮点稀饭给母亲吃,有时,程大娘也会叫女儿送两个玉米饼子给我们吃,她家淹好的咸菜、大酱也送点来给我们。我们这个家不但缺吃也缺烧柴,做饭时,经常会出现锅底坑里只剩下一块大木头疙瘩,灭也没灭,有点微光,但怎么都烧不开锅,母亲病重,只有我和姐姐到街上找点乱七八糟的柴火填在锅底下,总要想办法把锅烧开。母亲身体能动弹时,她也要硬着头皮到街上买点柴,当柴卸下之后,却没有钱给人家,只有再求拜程大娘和程大爷,先把柴钱给垫上。后来姐姐大一点了,就自己到县城的后山上去砍柴,捆成两捆,交叉架在肩上驮回来,事过六十年了,我依然记得姐姐驮柴时那种疲惫的样子和勒红的肩膀。
1946年春天,我们这个苦难的家迎来了新的不幸,父亲在一次外出办事,步行几十里后,搭了一辆马车,坐在马车的前沿上没几分钟,突然马惊了,马屁股就跌倒在父亲的身上,把腰部压坏了,从此腰部以下就没有了知觉,连脚指头都不能动,功能完全丧失。这件事情发生的地点离我家还有60里,有人通知了母亲,母亲没有丝毫犹豫,在没有什么钱的情况下,想方设法赶到现场,找到一个担架抬着父亲回来。当晚赶不回来,求拜了几家农户,人家都不敢收留住宿,后来总算找到了一个好心人家,收留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到家。本来我们母女就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极端困难,又添上这个灾难,真是雪上加霜。父亲是一分钱没攒下,无奈之下,今天写个便条让我去东家借,明天再写个条,让我去西家借,虽然过去是朋友,可是人家也知道你遭难了,有借无还,照顾情面只能少量给几个钱把我打发走。母亲的心太宽容、太善良了,邻居都在说:“不要他!当初他不管你,你现在也不用管他”。母亲没说话,她不但任劳任怨的侍侯着父亲,还想办法到离家90里的辽宁省丹东市的大医院去治病,因为没有医药费给人家,所以住了一段医院,又回到了家。父亲连翻个身自己都翻不过来,吃喝拉撒全靠我们母女侍侯,这时,他才良心发现,很内疚地对母亲说:“我对不起你了!”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母亲只有原谅他。
后来母亲身体渐渐好了,就去给缝纫店缝衣边,给纺织厂纺棉线,也做过短期的佣人,挣几个钱买点玉米吃,光靠这点收入还不行,我和姐姐都十几岁了,就找点推玉米的活,就是用大石磨来推,我和姐姐一边一个,不知要转多少圈,才能把人家的玉米推成面,面是给人家的,我们赚的就是这点玉米皮子,也能混几天生活。就是在这样困苦的生活下,母亲还坚持要我们姐妹俩都上学,没有钱买书,一个学期下来,就只能和同桌沾点光,很不好意思的时而瞅瞅别人的书,也还不错,期末考试60个学生中我考了第30名。到了假期,我还可以到乡下去要点吃的。记得我有个同学叫安延玲,父母双亡,经常会在我家,母亲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待她。母亲虽然穷,但眼光不土,她经常给我们穿的干干净净,定期给我们理发,安延玲的头发都是母亲给理,当时流行前齐后齐的学生短发,母亲就尽其所能把她打扮的漂亮点,我们拿她当一家人看待,所以她对我也很好。她的舅舅住在乡下,有一个假期,她就带着我到几十里外的舅舅家去,她舅舅的儿子是本村的小学教师,家庭生活还可以,也就愿意让我们住在他家,吃在他家。白天我和安延玲到周围村庄挨家挨户地要,每到一家总会给1——2个玉米棒子。晚上,我们在煤油灯下,把玉米棒子拨成粒粒,第二天再出去要。乡下家家户户都养狗,好心的人家会给你挡挡狗,很多时候,是没人管的,看着凶恶狂叫的狗,我胆颤心惊。有一次,被一只大黄狗逼到一个深沟边,无路可退,只有跌到大深沟里去了,虽然跌得不太重,但当时可吓坏了,心都快跳出来了。一直要了近一个月,拨了大半麻袋玉米粒,他的舅舅很可怜我们,就给找了一辆去宽甸县的马车,顺便给我们捎回家来,我们高高兴兴的丰收而归。
弟弟鸿杰年龄不大,但很懂事,他也经常会提着一个小木桶桶到饭馆里去要点饭,有一天晚上,大雨下个不停,弟弟还没回来,母亲整个一个晚上就站在门口张望,焦急的不得了,直到天亮后,雨也停了,弟弟才回来,说几个要饭的小孩子都挤在一个小棚里睡着了。
战争年代,和老家根本通不了信,老家的亲人哪能知道母亲领着三个孩子还能忍受这么大的苦难!要不是母亲的坚强,早就走上了绝路。听说她几次都想寻死,但看看几个孩子,特别是看着她的小儿子,后脑勺留着一个小小的尾巴辫子,聪明可爱,经常是小儿子前面走,母亲在后面跟,这点快乐是母亲心中的一线光明,支撑着母亲熬过了辛酸的日子。
渐渐地,我们姊弟都长大了,懂事了,对母亲的种种遭遇非常同情和理解,心里充满了对母亲深厚的感情,从小就立志等我们工作挣了钱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母亲。父亲偏瘫了半年后,38岁就去世了。二十年来母亲就是过着这样不幸的婚姻生活,母亲的遭遇也是我们姐弟三人童年的痛苦。五十多年过去了,母亲的种种苦难我至今还历历在目,姐姐在世时,包括还没来得及孝敬母亲就带着遗憾离开人世的弟弟,我们经常提起这些辛酸的往事,提起一次哭一次,提起一次就能更增加一份对母亲的孝敬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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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叫刘洪兰,这是我的母亲在她八十岁生日到来之际,写给她的母亲的纪念,所以本文的作者是刘洪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