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水桃花

作者:桃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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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高墙深宫冷画屏


      愣怔了好一会儿,待到玉卿想明白了,回头之际,正瞧见柔弱少年为躲黑衣人的攻击一步步退至崖边。
      “不要再退了!”
      玉卿刚喊出口,见少年脚步往后又是一退,突然就踩了个空,当即摔了下去。
      黑衣人一声冷笑,举剑要刺吊在悬崖边的少年。猛然间,他“啊”地一声惨叫,白玉不知从哪里捡来石头从背后一下抡在他的头上。
      玉卿见此情形赶忙起身跑向崖顶,伸手就去抓柔弱少年原本攀着岩石却失了气力险些松掉的手臂。可惜她人微力轻根本就不足已将他拉上来。少年脸上一阵惊愕失色,竟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跑来救自己。
      玉卿匍匐在地,右手死命地拽住他,额角沁出薄薄的汗,正欲腾出左手去拉他,却不料原本就破碎的袖子被这么一下猛地抓下一块布料。这么大一动静,玉卿明显感觉到身子的重量在往下坠,她赶忙扔掉手中的衣袖攀住一旁的岩石阻止身体的下滑。
      “快放手。”少年被扯掉衣袖的那只手悬在外对着玉卿喊道。
      玉卿忽然发现眼前的少年与先前完全不同,就算满脸血污,还是可以清楚看到,现在的他眼神透露的刚毅之色,全然没有柔弱的姿态。咬咬牙,她只得拽得更紧,嘴里勉强蹦出三个字:“别放手。”
      别放手,还有机会,玉卿不断用眼神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别放弃,但事实上,远处的乐襄还在与人缠斗分不开身根本无暇来帮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这样的姿势多久。
      后脑被重重一敲的黑衣人没多久就回过神,恶狠狠地盯着地上体力不支喘着粗气的白玉,不如先解决这一个,黑衣人眼里闪过精光,举剑就要动手。
      白玉冷笑一声,心中明了,那个人怎么可能会允许他活,哪怕是屈辱的活着。只可惜这一次要害得这么多人一起陪葬。他累了,耳边风声嚯嚯,却从未感觉如此宁静。
      他抬头望着天,扯出一个哀凉的笑。父亲你知不知道,让儿不怕死,却只怕独活啊。若当初与你们一同赴死不比今天我一人孤单地上路要好得多么?
      此刻悬崖边的柔弱少年对着玉卿展颜一笑,趁其不备大力地将右手抽出,同时左臂吃力地攀住岩石。
      玉卿一惊,以为他要掉下去不由嘶声裂肺地大喊了一声:“不要。”
      黑衣人与白玉齐齐往这边看来,目光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他左臂上燕子形状的烙印。他以单手支持了数秒,朝白玉诡异一笑后竟松开了手。
      等玉卿再上前已为时已晚。
      悬崖那么深,掉下去的人怎会有活路。
      乐襄听见玉卿的尖叫徒然加重手上力道,一剑挥去鲜血溅洒了当下又斩杀一名刺客。崖边的黑衣人眯起眼向崖下忘了一眼后,吹了一声口哨。他的同伴闻得讯号速速收手,不久便连他一同远去。
      玉卿不敢往悬崖下看,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当时哪里来的勇气扑上去救人。到最后却始终是没救下,心像被钝器狠捶重伤一般,难过得发不出声。
      乐襄赶来扶起早就脱了力的玉卿。她点头示意没事,缓了一缓,盯着他黑色的外衣,掩不住的深色血迹透出来,不知是刺客的血还是他的,只急急地讯问:“你怎么样?”
      “无妨。”
      玉卿放下心,又虚弱地转头问白玉:“你呢?”
      白玉好像未曾听见一般静默地坐在悬崖边上一言不发。玉卿还以为他吓傻了,伸手想搀他站起来时,忽然对上他抬起的眼,她一阵愕然。那琉璃色的眼眸忽明忽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茫以及她看不懂的……亮光?
      从后门悄悄地进到府里,玉卿命人好生安顿白玉。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在寝屋里原地杵着不动,蜡烛在嘶嘶地燃烧着,烛光随着风一跳一跳的。好一会儿他才有了动静,挪了挪僵硬的身子叹了一声,白日里的惊心动魄竟让他萌生了两次轻生的念头。那个人要他死,却没想到竟有人救他。
      他要活下去,他必须活着,活着就有希望,哪怕是从一个地狱到另一个地狱,不是么。
      他举手撩开衣袖,左臂上赫然露出与摔下悬崖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的烙印。
      那人跌下悬崖时对他的一笑,让他清楚知道一切都是个局,可救他的人目的是什么?而带他回府的少年又是什么人?
      卷云居的院子里,容澈立在桃花下。
      桃树投射的阴影衬得容澈身姿容貌分外妖娆,他笑靥盈盈地对来人道:“辛苦你了。”
      黑影一闪,正是那名柔弱少年,他已擦净脸上的血迹露出原本清秀俊逸的脸庞,他抱拳朝着容澈一揖,些许疑惑之色溢于面上。
      “你想问什么?”容澈温温然一笑。
      由于了一会儿,只听那人说:“属下诚然不明白公子的意图,既然公子不希望他死,为何要属下暴露他的行踪引人刺杀,随后又让属下假扮于他误导那些刺客?”
      “你可曾见过那个人在斩草除根方面算有遗策?如今是她的人亲眼见着人死了,一个死人不会惹人怀疑,往后便也不会再徒生事端。”说着容澈抬手折下几枝开得正艳的桃花捧在怀里。
      “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单为留他一命?”
      容澈出了一会儿神,轻声细语地说:“不过是于大事无碍罢了,凡是今天见过郡主的人都不必留着了。派人去做,小心行事别露了端倪。”
      “是。”
      他低头,闻着怀中的花香。
      只要她要,他就愿意给。
      他与她之间向来如此,似乎本就是天经地义。
      玉卿自回到府里就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也没有胃口用晚膳,眼前一遍遍重放白日里少年摔下悬崖的场景,那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逝去。那些黑衣人为什么要杀他?如果她当时没有答应带上他,这些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笃笃笃。”门上响了三声叩门声。
      玉卿恹恹地问:“我不是吩咐了没事不要来打扰我么。”过了一会儿又道:“可有什么事?”
      门外乖巧的声音流转:“回禀郡主,是容公子让奴婢送些东西过来。”
      一听与容澈相关,玉卿松了口:“进来吧。”
      进门后,婢女将手中的桃花悉数插入瓶内放至她的榻边,“容公子说郡主受了惊吓,闻着花香容易入睡些。”摆弄完花又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容公子还吩咐奴婢拿了祛疤的药来,说让郡主放心使用保证用完一点也看不出。”
      “出去吧。”玉卿点头遣走了她,本想着身上并没有太明显的伤口,都是白日里碰擦到的浅浅的小口子,上过药以后自己就没太在意。倒是容澈也算细心,又送花又送祛疤膏的,玉卿细心地收好了药瓶。躺下面对开的嫣柔的桃花,不消片刻睡意就侵袭上来,只不过朦朦胧胧间,她好像看到了某个人似笑非笑桃花般妖娆的面容。
      白驹过隙,转眼来此处已一月有余。
      如同容澈所说,昨日黄昏时宫里差了人来,如今轿子已在门外候着。
      一大清早玉卿呆呆地望着铜镜,梳理着垂肩长发。放下梳子,她指尖不习惯的抚上脸。
      因由嫌古代衣着打扮过于繁琐,平日里仅是随意梳个马尾,不涂脂不抹粉,素着面却掩不住镜中人的风采,双颊丰盈,肌盛白雪,无需更多修饰就已百媚横生。可惜皮相再美,玉卿也高兴不起来,只得苦楚地一叹。长嗟短叹后,她便坐到梳妆台前高声唤道:“小乔。”
      唤了两声后,都不见有人应声,正纳闷那丫头去哪了,门外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回应道:“回禀郡主,小乔姑娘昨日里烧水时伤了手,眼下正在屋里歇着,您可是有什么吩咐,奴婢来伺候。”
      不敢拖沓时间唯恐误了进宫的时辰,玉卿便说:“进来吧。”
      话落一婢女走进屋,向着玉卿行了一礼。“奴婢绥绥,见过郡主。”
      抬眼一看,即刻认出了眼前的这个身材略微清瘦,眼神清波荡漾顾盼生姿的女孩子。她就是前天晚上来送药插花的婢女,人倒是生得聪慧机灵,之前见过几次后玉卿就有些记上了心,如今她来替小乔倒也让人放心。
      绥绥手脚麻利,疾步走到衣橱旁,将八面雕着繁花的门一一打开道:“郡主请先选衣。”
      玉卿自来了之后对穿戴从未上心,只遣了小乔拿最素的衣服给自己穿上。今天一瞧才算真真开了眼界。八面扇门统统敞着,内里亵衣外裳,可比春日里的花园,个中姹紫嫣红琳琅满目,样式繁多形形色色,怕是不下百件。
      除了感慨还是感慨,这位富靓美郡主果真是有钱又会享受的金主。一橱的衣服用料皆为上等,随意拿出一件都是举世无双的珍品。只是看来看去,玉卿还是拿捏不准该穿哪一套才不显得张扬亦不觉着失礼。
      正犯难,绥绥低眉顺目地说:“容公子今早上嘱咐了奴婢,郡主衣服花样繁多,若一时挑不出满意的,便要奴婢问郡主一句,‘那件翡绿镶珠裙边着豆绿的撒花宫装可合心意?’”
      这么一说,玉卿一眼就从众繁服中瞧见了那件衣裳。一把拿出来,认真考量了一番,颜色艳丽了些但里嵌明珠暗金华贵又不至太张扬,的确合意。
      虽解了燃眉之急,玉卿对容澈于事务的洞察不免心下一惊。
      不及细想,便由绥绥服侍着换上了衣裳,待梳好发髻画好妆容,已足足用去了一个时辰。
      整装完毕,玉卿起身缓行了两步,衣香阵阵,熏风拂面。待走到府门外,已有宫中一行数十人等候。
      临上轿前,玉卿转头问了绥绥:“容澈可还交代过什么?”
      绥绥偏头想了一会儿,道:“回郡主,除了衣服和让郡主带着王爷的玉坠子便再无其他了。”
      上了轿后,过了好半晌,玉卿才有些缓过神来。摸了摸腰间绥绥给她更衣时特地系上的玉坠,绿衣绿坠并不显眼,却不知此物可有什么深意,亦不知容澈是何用意?她实在是对他的心思参不太透,只希望他是帮着自己罢。
      在轿中呆闷了从纱窗往外一瞧,如今已从人烟阜盛的地方行至人迹罕至处,许不多久就快到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与头饰,正襟危坐着又过了半响,轿子终于落了地。
      在内侍的示意下一宫婢赶忙上前打起轿帘,扶着玉卿下轿。
      早在永寿宫外等候的张海正是服侍太皇太后的,他见了玉卿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道:“郡主您可来了,这不正巧了,皇后娘娘也在里头给太皇太后请安呢。太皇太后吩咐了,您若是来了不用通传,郡主请。”
      张海在一旁引路,玉卿瞧他与旁人不同自不敢怠慢,点头道,“多有劳烦。”
      这句劳烦对着张海倒是很受用,他面上笑开了自然更是殷勤。
      一边掀了帘,张海一边高声向内喊道:“嘉卿郡主到。”
      平日里不太被人提及,玉卿这才想起来嘉卿是她的封号,要不是提起倒也差点忘了。
      进了门,只见太皇太后王姖仪态端丽的正坐上方,腰背笔直丝毫不显老态。心中默叹,这宫里头就是不一样,将年过半百的女人保养得这般好。瞟向坐在一旁的华贵女子,玉卿心想这应该就是皇后了。虽面相雍容,却未免难脱稚气,与太皇太后的气度相比不得。暗暗感慨,果不其然,毕竟是帝王家历经风雨的女人,自是大不寻常。
      玉卿来到王姖面前,举手加额揖了一礼:“儿臣参见太皇太后,皇后娘娘。”
      王姖见了她很是高兴,笑说:“快快平身。卿儿,快到哀家跟前来,好些日子不曾见,让哀家仔细瞧瞧。”
      玉卿愣怔了。卿儿,前世姐姐、父亲要好的朋友同学也是这么叫她的,卿儿,卿儿。多熟悉的名字,而今却是另一个陌生的时空陌生的人在唤她的孙女。
      被这么轻声一唤,倒让人觉得面前的王姖面容亲切和蔼。只可惜玉卿事先做了功课,深知她的厉害。
      王姖身为太皇太后却颇具野心。自先帝驾崩后,干预朝政同时手握不少权力,借势党同伐异的例子不胜其数。实际上,经过吕后专政一事,汉代对外戚专权已很是忌讳,但王姖依旧顶着风口浪尖擅权用事,排斥老臣,拔擢亲信,硬是将朝中势力替了个五六分,奈何朝中大臣碍于她的狠戾手段也多是敢怒不敢言。由此可想而知,她意图享同天子礼遇的心思意念绝不是一两天。
      如此手段的女人怎不让人害怕?玉卿无非心里想着断然不敢表露在面上,只笑着到了王姖跟前。王姖便携了她的手,左右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哀家瞧着卿儿气色不错,模样倒无清减,似是还比以前腴润了些。前段日子来人报你落了水,可把哀家担心坏了。如今一瞧,可是无恙了?”
      玉卿连说无碍,让太皇太后放宽了心。
      皇后也跟着笑道:“做祖母的自然心疼孙女得紧,今瞧着人好好的可不才能真的放了心。”又说了一会儿话,皇后抬头瞧了天色,说道:“祖孙俩许久不见今儿可得好好说些体己话。估摸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皇上就要下朝,臣妾要先去伺候着,就先告退了。”说罢,对着王姖行了一礼,缓步退了出去。
      待皇后离开后,玉卿只觉时间过得极慢,行事言语滴水不漏谨慎得很,绝不敢有一丝懈怠。怀着惴惴的心情跟王姖寒暄好一会儿仍不见她有放人的意思。
      王姖问了好一阵,府上饮食用药等等,这类对话让玉卿觉着不似客套,倒真像祖母关照孙女般。只是说着便婉转地提及了她完全没有想到的事。
      “这岁月如流,哀家还记得你蹒跚学步的样子,如今一转眼卿儿却到出嫁的年龄了。”
      玉卿听了这话心头一紧,不知如何回话。
      刚还想说些什么,王姖却突然将话就此打住。正听到王姖要为自己安排亲事,玉卿顿时冷汗淋漓,心下不安,不知王姖在这档口打住不再言语是什么意思。略瞥了一眼,意外瞧见她盯着自己腰间的玉坠,眼里一瞬似有泪意,不久又悄无声息地掩了去。
      这边两厢都默不作声,玉卿的心被吊得老高,许久闻得王姖一叹,吐了一句轻得几乎只有她自己听得到的话语。
      偏偏殿内悄无声息,玉卿耳力又好,还是捕捉到了这句:“罢了。”
      王姖已显疲态,玉卿便识趣地跪了安。出了永寿宫后,玉卿心里一松腿下顿时也没了半分气力。
      手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才抓住了玉坠。绥绥说它是延平王刘玄之物。之前也有听闻王姖很喜爱刘玄这个儿子,先皇刘莫驾崩后她甚至有让刘玄继位的念头,因有违祖制且刘玄并不热衷皇位,此事才作了罢。
      就刚才的情形,恐这坠子与王姖颇有渊源,许是睹物伤情才让她得了空子。玉卿原以为可以按自己的节奏慢慢地寻法子回家,以为一个万人之上的郡主断不会有难处,可她忘了即便万人之上仍还有两个人在她之上。
      她更没想到早不提晚不提,自己才见王姖就莫名提到了婚事。尽管一个碧玉年华的郡主至今未嫁在这样的年代确是桩奇事,但无论什么原因,她不想细究也不想被卷进去。皇宫贵族的婚姻就等于政治婚姻,方方面面从来都是牵扯不清,她不要做王姖与刘宁权力倾轧较量的牺牲品。
      还没缓过劲,在门外等候多时的周德元看到玉卿出了殿,便上来给她请安道:“奴才奉了皇上之命在此等候。得知郡主入宫特邀您前去一聚。”
      玉卿不禁苦笑该来的总是要来。若只是伴君如伴虎的理,她原以为只要小心谨慎些,必定出不了差错,眼下事实却几乎是完全脱离想象,如今自己竟要为刘婈承担一切吗?这场较量中,刘婈究竟是在扮演什么角色。
      王姖的厉害她自是知晓几分,而与其抗衡多年的皇帝刘宁又岂是省油的灯?
      刘宁还未到束发之年先帝就已驾崩,依照立嫡长子的宗制他登上帝位。由于新帝年幼,王姖可谓是权倾万方。若不是朝中大臣们的阻碍牵绊,怕是她早就掌权当政了。
      可惜得意生骄狂,骄狂者必败。
      王姖矜功自伐,早些年竟欲以天子之礼祭天祈福。刘宁再不济也是皇帝,是当朝天子,怎可让后宫内侍干政临朝?何况面上软弱的刘宁实则深藏若虚,暗中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厚积薄发。
      封禅当天,随祭官员们对着刘宁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刘宁往前数步跪拜行礼向上天祈福,愿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黎民百禄苍生受福。后又起身双手举过肩向天再为太皇太后祈福,愿其福泽安康,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朝野上下本对王姖同行之举大有意见,众臣反对声高却由于皇帝不正面制止而显得力不从心。此行本就是迎着风口浪尖,王姖心里好不得意,以为皇帝妥协允她同行便是成算在握,却不料刘宁如此摆了她一道只得在一旁闷忍不好当场发作。
      随祭的丞相也是通透之人,即刻上前一番言语说:“皇上仁孝贤明,太后慈惠恭谦,实乃国家之福苍生之幸。”领了众人再此朝拜了皇帝。
      吃了哑巴亏的王姖终是明白过来,千谋万划却还是算漏了眼前的小皇帝,他诚不如面上软弱可欺,当真是她大意。
      思前想后,玉卿不清楚刘婈是否搀和到他们两人的争斗中,倘若她只是作为一枚闲棋便罢,就怕被卷进去后身不由己免不了奋力一搏来摆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
      微微一晃,落下的轿子将她思绪拉了回来。一盘棋本就各有算计,来到这里继承于帝王家的身份,或许,她唯一能够庆幸的便是自己不是执棋之人。
      进入殿内,入目即是画栋雕檐,门栏窗槅上哪个不是精雕细琢的花样。一边端放的青瓷香炉中燃着不知名的香料,灯光相映衬着烟香缭绕,阵阵馨香扑鼻而来,玉卿觉着连地下踩的砖都是与别处不同的。
      在永寿宫时,心中有些忐忑没把殿内布置给瞧仔细。此时她看着此处甚是富丽却不落俗的布置心下计量了起来,似乎永寿宫亦堂皇得可与之一比。想想自己的那屋子,玉卿有些丧气,什么叫小巫见大巫今儿才叫开了眼,暗想一回去就命人临摹几张人民币当壁纸糊墙上,让自己开心开心。
      再往里走,只见一锦服男子偏头喝着茶,玉卿上前朝着他徐徐行礼,“参见皇上。”
      原来这轮廓清秀的英气男子便是皇帝刘宁。
      闻声刘宁抬首,额前的黑发映着的潭眸恰好迎上玉卿的目光,他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兄妹间何须拘此虚礼,许久不见你今日可是要与朕多喝两杯才行。”说罢,对着周德元挥手示意。周德元得令使了个眼色命人呈上酒。
      玉卿大方地端起酒杯毫不含糊地抬头喝尽。因为酿酒的技术关系,汉代的酒多为高粱酒,度数不高,为此即使她酒量不大,也不怕多喝几杯而酒醉失态。既然刘宁相邀,她欣然接受就是。
      刘宁显然兴致勃勃,对着玉卿爽朗一笑亦一饮而尽。
      见状玉卿心中有些讶然,这个刘宁着实离她想象中的远了些,他笑容俊朗,英气逼人,断然不像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揣摩了一会儿,见二人关系甚是亲厚,她也不再拘束。此时刘宁酒兴高至,玉卿诚然也是畅意得很。谈笑间,一旁的侍女已上前添了不少回酒。
      灵光乍闪似是想起了什么,刘宁闪闪了俊眸,“前些日子朕得了个玩意儿,今儿正好让你这眼尖的主瞧一瞧。”语毕,打了个手势吩咐周德元呈上来。
      不多时,一宫娥袅袅而来,手执玉箫一礼后开始吹奏。
      玉卿忍不住倾身前看,素手中的玉箫更显色泽通透。她不懂音律,但在鉴定方面还没走过眼,瞧了这宝贝不禁感叹,“原用的是极好的玉雕琢的,怕是费了不少功夫,确实是上品。”
      “卿儿眼光向来不错此物正是传世佳宝,有些来历。”
      玉卿抬悠悠然举起酒杯道:“玉箫吹断且共酒。”
      刘宁抬眸而笑饮尽一杯,眼中光亮又生出些叹息,“朕记得儿时皇叔请了师傅来教你,你不肯学还到皇祖母那儿告了一状。如今看旁人吹得好曲子可有艳羡?”
      玉卿自是不知这些过往,只能以微笑应答。
      “不过朕听闻你府上有不少技艺高超的乐师。”刘宁继续说:“不如玉箫就赏了你,指不定下回朕还能听上你吹上一两曲。”
      “多谢皇上。”
      谢了赏,又扯了会儿其他,玉卿才告退出房。
      刘宁把玩着酒杯,侧了身漫漫道:“朕的心意,她可明白?”
      周德元躬身回应:“说句不恭敬的话,陛下待郡主的好就是公主都比不上的,郡主向来聪慧,必定能明白陛下的一番用意。”
      “是啊,竟这么多年了。”刘宁没头没尾地叹了一句,按了按太阳穴,“可惜毕竟是延平王的女儿,就怕有人耐不住。”
      离了宫,玉卿手里握着刘宁赏的玉箫停下脚步空茫地眺望着远方。风一吹过,花落满襟。寻着蜿蜒而下的石道望去,乐襄正在廊下等着她。
      什么争权夺位都与她毫不相干,她只希望能够明哲保身,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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