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雨潇潇

　　四月的望京，天气晴好，连城郊的驿站都格外热闹。
　　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空止带着几个小弟子终于顺利抵达望京。虽然在路上有几个小弟子染了风寒，但幸运的是碰巧遇上了个江湖郎中，逗留了几天，人也治好了。除此之外，这一路真是格外的顺当。
　　一行六人来到驿站，正是晌午，来驿站或送行或歇脚的人络绎不绝，旁边小茶馆的生意也因此好得不得了。手脚麻利的小二儿左手勾着一个铜质的有些发旧的茶壶，右手托着个暗色的托盘，面上一两道清淡小炒，外加上一品蛋花汤，愣是顺顺当当地送到了两个客人的桌上。
　　“两位客官，您慢用着！……哟，大师大师！来这儿坐来这儿坐！”
　　小二方招待完客人，抬眼便见着了风尘仆仆的空止一行人，连忙双手合了个十，又赶紧用搭在肩头的抹布将门口的一桌收拾干净，将她们六人迎了进来。
　　茶馆里的其他客人显是也看见了她们几个，都微微朝她们点了下头，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小茶馆立马便安静了许多。
　　空止带着小弟子们坐下，又起了身，朝小二道：“麻烦施主了，贫尼带着几位弟子，颇多叨扰。还烦请施主施予些清粥小菜，果腹足矣。”
　　小二连连摆摆手，道：“大师，受不住受不住。”后又拿手抹了抹衣裳，抓抓头发，冲她们笑了笑，露出了可爱的小虎牙，“大师你们稍等片刻，菜马上就好，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
　　说罢又朝她们鞠了个躬，不伦不类的。他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便转身招待别人去了。
　　“哟，客官走好走好，下次再来！”……
　　“扑哧！”坐在一旁的潇潇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小二真有才！
　　空止瞪了她一眼，后又坐下。潇潇连忙正襟危坐地坐好，快速恢复“潇氏”出家人表情。（—_—）
　　从青方国边境一路来到都城望京，潇潇她们便真切地感到了青方国民对僧尼的尊崇。
　　青方尚佛。
　　这是潇潇还在未名庵时，从藏经阁中随便抓出来的一本书里读到的一句话。
　　只是这个“尚”，包涵了太多的意思，大大超乎她的意料之外。
　　不管她们走到哪里，不论是小小破破的村子，还是人头攒动的郡县，人们总会以礼相待。馒头铺的老板们总会抢着拿馒头给她们，小饭馆的小二也总会热情地邀她们进去，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被空止拒绝了。有时候，作为回报，空止会带着几个小弟子在街边摆几本经书，坐在台阶上，为热情而虔诚的信徒讲解佛经。从初日朝升讲到夕阳沉沉，围观的人们越来越多，大伙儿都听得兴致勃勃，连连点头，直到结束也不愿散去。
　　一开始潇潇还会大惊小怪，渐渐地便也习以为常了，走在路上的时候，也学会了对投来善意眼神的人们回以友好的微笑。

　　“几位大师，菜来咯！”
　　刚刚爽利的小二哥不多时便端着几碗青蔬粥、两三素菜绕过聊得热火朝天的食客，在她们桌前停了下来，边摆菜边大嗓门地说着：“青蔬小粥，清炒茼蒿，白菜炖冬瓜，大师，慢用！”
　　真丰盛！潇潇心里乐开了花。这可是她们这一路吃得最丰盛的一顿了。
　　空止总是对她们说出家人不可耽于口腹之欲，所以她们不是吃馒头，就是喝清的连米粒都看不见的稀饭。今天的这一顿，许是空止考虑到其中几个小弟子大病初愈，再加上终于到达望京，特意嘉奖她们的“大餐”罢！
　　空止动了筷，潇潇她们几个也紧接着迫不及待地夹起菜来。
　　小茶馆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喧闹，旁的桌上，几个书生模样地人淡淡地喝着茶，其中一个开口说道：“不知几位仁兄可知道，镇国南大将军，南瑾，几日前驾鹤西去了？”
　　书生的声音并不大，但潇潇可是拥有一双天生的“八卦耳”，于是乎她便放慢了喝粥的速度，竖起耳朵坐直身子细细听着都城人的“八卦”。
　　“道之兄，此话当真？！”其他的书生皆感震惊，其中一人放下了手中茶杯，激动道：“吾曾有幸见过南大将军一面，其身形气魄皆异于常人，实乃吾等所不能及，没想到……”
　　“不对啊，这么大的事儿，怎能瞒得这样死？”有人提出异议。
　　这还叫瞒得死？你们这下不都知道了吗……潇潇无语。
　　那个被叫做道之的书生俯身向前，神神秘秘地说：“你们难道都忘了，南大将军可是前朝大将啊。虽说前朝末代皇帝昏庸专政，可最后打仗的时候，南将军交了手中兵权，向咱们青方投了降，于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既身死，谁又愿意旧事重提，怕是他老人家也不希望在死后成为人们的谈资罢。”
　　“也是，”其中一人附和道，“而且这镇国将军，不过是圣上设的一虚职罢了，杀不得也用不得，想必南将军心中也郁结不止，说不定就是抑郁而死的。”
　　道之点点头，继续说：“听说这南将军薨后，南府的公子也重病了一场，现下虽说救回来了一条命，不过身子却虚的很，怕是从此以后这条命都要拿药来吊着了。”
　　“南府公子？莫不是那个十岁时便在国宴上吟诗舞剑风采尽出的公子南辰？”有人讶异道。
　　“是的”，道之顿首，“可惜可惜，天妒少年。”
　　说罢端起茶杯，抿了口，又道：“我亦曾有幸亲眼目睹这少年与他人辩论，处于劣势时却仍面不改色，总是用一副风淡云轻的表情面对对方的诘难问责，且轮到自己辩解时，条理清晰又字字珠玑，直辩得那对手目瞪口呆，也令我等佩服不已。”
　　众人皆默然。
　　“哎，可惜可惜……”不知谁道。

　　填饱了肚子，听够了八卦，潇潇满意地偷偷打了个饱嗝，跟着空止和师姐们走出了小茶馆。
　　不过比起将军公子什么的，她更想听的还是那些风花雪月的八卦，譬如才子佳人一见钟情，你侬我侬情意正深之时，半路杀出个某某某之类的……
　　“大师，慢走啊！”小二哥眼疾手快，见几位比丘尼要走了，立马跑到门边，将她们送了出去。
　　“多谢施主慷慨施予，来日有空，空止必会携一二弟子来驿站讲经，报答施主恩泽。”空止微微一笑，朝小二哥道。
　　“啊……”小二哥稍稍愣怔了下，马上又兴高采烈起来，“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空止点点头，转身朝弟子们道了声“走罢”。潇潇和师姐们也对小二哥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跟随空止离开了。

　　梅庵虽在望京城郊，不过却在京城里小有名气。空止她们出了驿站后，向路人打听去梅庵的路，正好遇见几个要去那儿烧香拜佛的农人，农人见她们也是要去梅庵，便很热情地邀她们一同上路。
　　梅庵同未名庵一样，都是在山上，不过地势却要高不少。众人进了林子，拾级而上，不时会被松果砸到脑袋，一抬头，便会发现淘气害羞的小松鼠。潇潇停了步子，拾了几个小松果，粗略地擦了擦，揣到兜里，留作纪念。
　　不多时，红底金漆牌匾上苍劲有力的“梅庵”二字就映入众人的眼前。空止她们同农人道了谢，便由守在门口的小比丘尼引路，往备好多时的禅房而去。
　　床床床！亲爱的床，我来了！
　　潇潇激动万分，也不喊累了，一路小跑冲到禅房，一个弹簧跳就蹦到了床上。奈何床板太硬，兴奋过头的潇潇重重一磕，愣是在头顶磕了个大包出来。
　　“哎呦喂！”潇潇捂着脑袋，疼得绷紧了脚趾头，在床上滚来滚去，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空止也笑了，回头对捂着嘴偷笑的小比丘尼道：“弟子顽劣，见笑了。还烦劳施主引路，空止想去方水大师处商量经书一事。”
　　小比丘尼点头，便带着空止离开了。

　　同师姐们说了几句，潇潇便回到了自己的禅房，打算休息一下。躺在床上许久，却没有睡意。起了身，打开窗子，发现天还亮着，估摸着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潇潇便打算出去转转。
　　相较未名庵，梅庵就要大上几分，连烧香拜佛的人都要比未名庵要多上许多。潇潇穿过大殿，不时会有人朝她点头施礼，潇潇也装模作样地点头回礼，后又觉得无聊，便溜到了人少的偏殿。
　　去往偏殿的路没有几个人，潇潇拍拍脸颊，恢复了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走路也大咧咧起来。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哟~不要采~”，潇潇正得意地唱着歌，摇头晃脑地甩着自己的大衣袖，却发觉好像被什么人看着似的，浑身不舒服。
　　潇潇很不爽地抬头，远远望去，看到了一身玄衣的少年，深邃的眸，高挺的鼻子，薄的唇，煞是好看。
　　少年见她回望了过来，便收回了视线，神色中满是不屑。
　　靠！拽什么拽！长得好看了点儿就只让人看你鼻孔是不是？本来还作花痴状的潇潇立马怒了。
　　正了正自己的衣袍，潇潇给了英俊少年一个大大的白眼。却不料这一看，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从偏殿中，走出了一个白衣少年，看上去比玄衣少年要大上三四岁，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少年眉眼淡淡，朝玄衣少年点点头，说了些什么，而后微微一笑。
　　潇潇无法形容这一笑。
　　银杏树叶子悄然落下，迷了她的眼，她的眼中，映着少年的笑容，如冬日的暖暖阳光，温暖着她，红了她的颊。
　　苍白得过分的少年，周身散发着温柔的气息。
　　一眼万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