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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顾非城慵懒地倚在丽人的怀中,他喝酒一向爽快,酒到杯干,尤其是捧到他唇边的玉液琼浆,清冽扑鼻。
丽人笑颜如花,素手纤纤,就算是毒他也认了。
他已记不清今晚喝了多少酒,满目暗玉暖香,满湖山光水色,心中半分清明,感觉不到半分得意。
只是这么些年,顾非城早已深有体会,别人的不痛快,便是他的痛快。
早上起床,照例将顾府闹得鸡犬不宁。
上午闲逛,有个自称是长安侯府的,走路眼睛长头顶,撞到他后不趴地求饶还敢大声嚷嚷,他一拳就将那人的鼻子打得开花,又一脚踢得那人至少三天无法起床。
中午在魁英阁吃饭,只因大厨师生了场急病,酒楼临时换人,那道八宝珍珠鸭的口味有些不一样,他品尝了一筷子后,怒然掀翻桌子,狠劲一上来,差点将酒楼拆了。
老板吓得浑身发抖,跪在地上一个劲求饶,五大三粗的一个人,哭得双目通红,这让他觉得十分好笑,于是吩咐随从将掉在污泥中的八宝珍珠鸭拾起来,要老板连皮带骨吃下。至于那个临时替换的厨师,被他在漫不经心的微笑中折断了手腕。
半个时辰前,他携了众美游湖,当船经过得胜桥,那个一直拼命灌他酒的小妖精,一把扯落衣衫。船头玉体横陈,怀中美人巧笑,他执起满满一壶琥珀色的兰陵美酒,尽数侵洒在她如瀑的青丝上,然后单膝跪地,伸出舌尖去舔倾倒在发丝上的酒液,在满船的娇笑中闭目吟咏,满脸陶醉:“醉写乌丝遗所爱,风流仿佛记三生!”
人不风流枉少年,那双手除了会揍人,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变成绕指柔。
他也并不是草包一个,不会做诗,兴致大发时吟上那么几句还是可以的。
他未来的岳父,那个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亲手将他父亲的尸骨埋葬在边关,满腹经天纬地之才的大学士陆谦,正好和几个同僚从桥上经过,当场脸皮紫涨,气得差点吐血而亡。
打人不打脸,顾非城今日如此折辱未来的岳父,简直比掴了两个巴掌还厉害,看热闹的人实在很想知道,一肚子墨水的陆大学士能够容忍到什么时候,就连顾非城都在猜测,明日会不会收到悔婚书。
他出身名将世家,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横行京都,至今未遇敌手。他敢无视法纪,从不担心后果,纵情恣欲,只凭意气行事,只因为他的母亲是当今太皇太后最疼爱的安阳公主。
曾经有一位姓陈的京兆尹为人刚正不阿,听得民怨后,出动上百名武艺精深的禁卫军,好不容易将他捉入监狱,才关得一夜,安阳公主得知讯息,连忙入宫求助,太皇太后护短,出面干预,一向形同傀儡的嘉安帝哪敢不敢话,马上下旨释放。
顾非城被放出来后打进府衙,捉住陈大人一顿痛打,然后扔入荷花池,差点淹死。皇帝闻讯后只是派了一名御医上门诊治,又赐了一些宫中的良药,就此不了了之。
下一任京兆尹学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此京畿治安状况每况愈下,流血争斗事件时有发生,也不知殃及了多少无辜,京都被他搞得乌烟瘴气,还带坏了一帮纨绔子弟。
有一年夏天,暴雨连绵,下了整整半个月,数处河堤决口,无数良田被淹,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嘉安帝连忙下令赈灾,然而赈灾的钱粮还没分发下去,京都已经涌满了逃难的乞丐,这些人初来乍到,哪里晓得顾非城是怎样一个人,见他一身鲜衣亮裳,只道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纷纷向他伸手乞讨。
有个乞儿估计是饿昏了头,见他转身避开,竟然冲上去抱着他的双腿,嚷嚷着不给钱就不放开,顿时惹出他的煞气,一拳打倒。回到家中呼了一帮恶奴,操了兵器上街乱捅,待到官兵闻讯赶来,只见满地血渍,街道两旁的商铺更是砸得稀巴烂。这还不算数,他竟不辞辛苦,跑去将赈灾的粮仓一把火点了,看到火光冲天,顾非城双手叉腰,仰天狂笑。
瀚国积弱多年,国库早已空虚,根本拿不出第二笔钱财用来赈灾,后来还是大学士陆谦带头出钱出粮,其他贵族也纷纷响应,这才控制住了事态,不过顾非城的行为极其恶劣,民怨沸腾,彻底激怒了御史,纷纷上折子给嘉安帝,要求严惩,这次新罪旧罪一起议处,打入了京师诏狱。安阳公主得知儿子闯出大祸了,又哭闹到母亲那里,几番寻死觅活,太皇太后不忍,着嘉安帝赶紧下旨将顾非城给放了,只不过这件事总有人要扛下来,于是又下了一道圣旨,将看守粮仓的大小官员以渎职的罪名打入大牢。
公主如此护着,哪个还敢再惹顾非城?瀚国这些年国势日衰,内有权臣误国,外有强敌入侵,此两害都不及顾非城,曾经的将门虎子俨然成了三害之首。
湖水清澈潋滟,一条柳叶舟加快速度,从后面赶了上来。
等到两船并行,一壶雄黄菖蒲酒从船舱中掷出:“今天是端午节,这酒祛邪免灾。”说话的声音清脆,宛如莺啼,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京都人都说,有他出现的地方就有灾难,那么这酒岂非应该由那些遇到他的人喝才对,顾非城不免有些好笑,却仍然一把接过,直接以壶对口,一饮而尽:“多谢!”
很少有人敢向他敬酒,他也从不给别人面子,只有她例外。
很多人见他就躲,生怕一个不对殃及池鱼,只有她经常期待他的到来。
几乎所有人对他指责谩骂,只有她拍掌叫好。
这个掷酒给他喝的女子,从不露出真面目,甚至说话也由侍女转述,但是每逢顾非城让别人不痛快,她就会很痛快地掷过一壶酒。
三年前她第一次出现,掷给顾非城的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
因为王翰的《凉州曲》,在人们的意识中,当世有资格饮这种美酒的,只有沙场征战的好男儿。
顾非城虽然强横霸道,素有自知之明,自己算哪门子的好男儿?
他的父亲在战场上奋死拼杀,将入侵的荻国打得落花流水,用自己的命换来振威大将军的封号;他在京都横行霸道,所向披靡,用别人的命搏得第一恶霸的名号。
这辈子他听到最多的就是虎父犬子,在接过酒的刹那,顾非城的心头恼怒万分,以为她也是来讥讽自己的。
“今天是八月十五,这酒消愁解忧!”传话的侍女背对着他,看着水中的明月,悠悠说道。
顾非城的满腔怒火忽然就化作一江春水,往东流去。
酒色如血,酸楚莫名,一如他当时的心情。
他的父亲当年醉卧沙场是何等的豪情壮志,浴血征战,死后尸骨不归乡,可曾黯然长叹?
酒酣人未醉,湖面上响起绵绵的箫声,那一支《春江花月夜》,伴着涛涛的水声,说不出的幽静典雅,流畅动听,然而又是那么惆怅与无耐。
顾非城望着那一轮皎洁的明月,心中不时闪过疑惑,她是在吹给他听吗?
曲终人散,小舟去远,顾非城回过神来,吩咐舟子悄悄跟上,他一向不是个好奇的人,此刻却非常好奇。人尽皆知,葡萄酒产自西域,京都虽然汇集了来自各地的美酒,此酒却是千金难求。只可惜游船跟得一会,湖上忽起轻烟,片刻后那艘小舟就不知所踪。
这之后,她经常会出现,躲在若明若暗处,看顾非城滋事生非,看到高兴处,必会掷过一壶美酒。
顾非城渐渐也习惯了她的存在,人生如戏,有人喜欢唱,有人喜欢看,他是前者,她是后者。
这只是一个喜欢看戏的人,如此而已。
夜幕降临,有不夜城美称的京都灯火璀璨,秦淮河两岸的丝竹声悠悠扬扬,犹如天籁魔音一般,吸引着各式各样的狂蜂浪蝶。
游湖的船越来越多,一艘悬着彩灯的带篷画舫忽然调头,顾非城乘坐的游船跟得近了,待到发现已经避让不及,一头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船身剧烈摇晃,两条船上的人措手不及,摔倒了一大片。
顾非城船上一片莺声沥沥,对面船上却是一片粗语恶言。
一个满脸横肉的人爬起来,破口大骂道:“你们这群下贱坯子,睁开你们的狗眼瞧瞧,这是张公子的船,你们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
小妖精也不是吃素的,跳起双脚大骂道:“撞你又怎么啦,什么张公子,李公子,我瞧是王八公子。”
一个鼠眉寸目的男子听见娇声,骨头先是酥了一半,再见到对面红红绿绿站了一船,顿时忘了身上的疼痛,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嘻笑道:“王公子息怒,休得吓坏了美娇娘。”
边上一人接腔道:“要我等息怒倒也容易,只是张公子的画舫被撞坏了,只怕他不依。”
另一人阴阳怪气道:“那还不简单,她们刚才撞了张公子的画舫,等下让张公子撞回她们的人不就得了。”那个“撞”字他特意加了个重音,这些人常在花丛中走,又有哪个听不懂,顿时引起满船哄笑。
饶是妓子的脸皮较厚,也被这些话燥得脸红耳热,一个个退到顾非城身边,将他遮了个严严实实。
一个年轻俊美的公子被他们推上前来,想来就是他们口中的张公子,笑骂道:“你这兔崽子,有色心没色胆,每回做这种事都要找挡箭牌,这回倒好,找到我头上了。”
那个王公子也反怒为笑,道:“大家都不要争,张公子既做了第一,陈公子就做第二。”
又有一人走出来凑趣:“王公子这么着急排名次,只怕是想做第三吧,直说便是,这里都是自己兄弟,还怕有人跟你争不成。”
众人忍俊不住,又是一片哄笑。
船头一片污言秽语,船艄也是一片热闹,两个船夫互相指责,非得要对方赔偿自己的损失,一边高声叫骂,一边挥动竹篙对打起来。
这样精彩的场景可不是天天都有的,附近游湖的画舫都靠近过来,将这两条船围在中间,河面渐渐堵塞。
远处似乎传来《春江花月夜》的箫声,顾非城一直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盯着那些犹自笑得开心的人,唇角扯出一抹残暴嗜血的笑容。
月魄剑已有数天没有饮血了。
他今日身着深紫色的锦袍,对面的人只觉眼前一花,一条紫色的蛟龙飞了过来。
剑光一闪,那个要做第二的,第一个到阎王那里报到了。
饮了鲜血的月魄剑光芒大盛,剑光到处,血肉横飞。
“是顾非城……”有人骇极大叫,围在边上看热闹的画舫纷纷掉头而逃,急切间有几艘碰撞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刚才那几个口无遮拦的,此刻只吓得肝胆俱裂,拼命夺路而逃,有些慌不择路,干脆跳入水中,涉水而去;有些不会水的也算急中生智,分散了跃到别的画舫上。
张公子接了顾非城几招后,见势不妙,跳过一艘艘画舫,靠近岸边后,借助竹篙,一个漂亮的凌空飞跃,上岸而逃。
顾非城没有三头六臂,不可能追杀所有人,瞧那张公子身手如此敏捷,猜测他多半没喝雄黄菖蒲酒,当下紧追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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