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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目
陆氏兄弟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准没好话,却没料到竟会如此不堪。万轻舟纂紧袖中拳头,双眸如要喷火。邹任飞带了林涵雪赶到,正好听到顾非城的话,也是气愤不已。四人互望一眼,霍然拔剑。
顾非城最近接连遇到刺杀,这次出来带了上百人手,眼见气氛紧张,也都拔出了兵刃。
他对陆家向来没有丝毫尊重,等下动起手来,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眼见一场流血冲突在所难免,织云放声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如出谷黄鹂。众人都吃惊地回头,林涵雪更是满脸担忧,以为她被气疯了,不安地唤道:“表妹……”
织云轻轻握了一下林涵雪的手,示意她安心:“谁人不知顾公子有明珠一斛,我却只愿做鱼目一颗,你无须我来锦上添花,我也只求老天爷让你我千山万水,永远相隔。”
苏茶卿是明珠那又怎样,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织云是鱼目那又如何,天上地上,独一无二。
管他别人怎样看,自有人慧眼识珠。
万轻舟温柔地望着织云,心中百转千回,终化作一句无声祈求:“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顾非城的笑容慢慢凝结,苏茶卿的表情渐渐僵硬,织云却一直笑意盈盈。没什么好生气的,相反,她还很高兴,谢天谢地,顾非城视苏茶卿如珠如玉,那他多半不会去迎娶陆蕴之了。
陆亦静若有所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事有两面,要不是顾非城声名狼藉,陆家绝不会悔婚,陆蕴之要想不嫁给他,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活路,削发为尼,另一条是死路,投河自尽。
顾非城呆呆地看着织云的如花笑颜,心中又升起那种似曾相似的感觉:“你究竟是谁?”
“我是鱼目,我的婢女是沙砾。” 织云慢吞吞地说道,一双清冷妙目瞧向王嶦:“王公子拉着她不放,难道是想跟她一样做我的沙砾?”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顾非城之命是从的王嶦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青枫见机使劲一挣,将他推开,跑回了织云身边。
陆亦静的心情已平复下来,收起长剑,沉声说道:“我的小妹人品才貌与我表妹相当,顾公子将我表妹视作鱼目,那我小妹必定也是看不上眼的,不如你回去劝劝你叔叔,把婚退了,以后顾公子想娶谁就娶谁。”
“什么意思?”顾非城疑惑地道。陆谦上门退婚,顾俭要面子,下死令不得外传,府中的家丁素来俱怕顾非城,也没人告诉他,是以他并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家父曾向你叔叔退出退婚,难道你不知道?”陆亦亭冷冷地说道,脸上满是嘲讽。
顾俭压下这件事情,必定是不同意退婚,顾非城果然变了脸色:“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顾将军以前送给我小妹的青玉佩现在你叔叔手上,你回家一问便知,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想办法说服你叔叔,把婚给退了。”陆亦静嘴角轻蔑地一撇,一眼都不再瞧他,蓦然转身:“我们走。”
均儿紧跟着织云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讽刺:“我从来不知道你竟然如此没眼力,与其说你在鱼目混珠,不如说你是有眼无珠,你就只配娶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连给蕴之姐姐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顾非城再次变脸,月魄剑拔出一半,恶狠狠地盯着均儿。
织云很感激,也很担心,一般人见到顾非城躲还来不及,更别说出言讽刺,均儿年少轻狂,不知高低,得罪了这个恶霸,别想竖着离开。
陆亦静等人也都为均儿捏了一把冷汗,一个个凝神戒备,准备接受他的报复,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顾非城阴沉着脸,将长剑插回了剑鞘,他的得力帮凶王嶦也一点都没有要动手杀人的迹象。
织云过去三年一直在暗中跟踪顾非城,深知他的为人,她不由得抬头看向天际,既然今天的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那一定是恶霸吃错药了。
陆亦静带着众人前脚跨入雨清楼,顾非城带领众恶后脚跟了进来。他临时起意,哪曾预订座位,眼见里面座无虚席,一把揪住掌柜的衣服,还没行凶,哗啦啦一阵混乱,桌倒椅翻,食客逃走了一大半。
顾非城大模大样坐了下来,苏茶卿紧挨着他坐下,王嶦坐他对面。现在雨清楼有的是空桌,其他恶人便拉开椅子架起双腿坐了下来。
他不来挑事,陆亦静便也沉默,只当没看见。
“桂花糖藕,千层油糕,鸡汁汤包,翡翠烧卖,白玉凉粉,五色糕团,开洋干丝,五香豆干……”小二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一边唱着名称,一边手脚麻利地把那些精致小巧的碟子摆成一朵花的形状:“点心八道,瓜子两碟,蜜饯四品,雨花清茶一壶,各位公子小姐请慢用。”
点心一上好,坐在疏影处的歌姬纤手一拔,轻展歌喉:“春城无处不飞花……”
无数片芬芳的玫瑰花瓣从天而降,纷纷扬扬洒落一地,众人的头上和身上也沾了数片,唯独避开了桌子。
织云抬起头来,只见两个体态轻盈的少女挎着花篮,一边凌风飞翔,一边漫天洒花。常人的轻功最好,也不可能在空中停留那么久,想来应该是拴了绳子。
这一出天女散花,当真别出心裁,难怪开业后每天门庭若市,不过数年时间,就远远超越那些传统经营的百年老店,只不知要浪费多少朵鲜花。她正在心里惋惜,一片粉红色的花瓣弹到她衣衫上,一抬眸,万轻舟两指夹着花瓣,浅然微笑,目光却故意落在别处。
织云疑惑地伸指夹起,顿时发现了秘密。原来这些根本不是真的花瓣,全部用锦帛剪成,极其逼真,还喷洒了香露,乍眼看去,极难发现。织云低低地笑骂了一声奸商,端起茶盏,浅茗一口,唇齿留香。
两人这一番小动作只当别人都不知晓,却不知有人全都看在眼内,气在心中。均儿恨恨地看着万轻舟,原来织云姐姐喜欢的人是他。
雨清楼开业还不到五年,风味独特,声名远播,邹任飞远在边关也有耳闻,看着满桌的点心,只觉舌底生津,赞赏不已:“素闻雨清楼的点心独步天下,味道如何先且不说,光从颜色和香气两点来看,就觉比一般的小吃要高出一等!”
这些人当中可能就他是第一次光顾,其他几人早就不知来过多少次了,林涵雪看着他英俊刚毅的面容,想象他这些年戍守边关,过着餐风饮雪的日子,忍不住心里一酸。织云整日和她在一起,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
陆亦静道:“这里都不是外人,大家赶紧吃,一会儿祈雨就开始了。”
众人相视一笑,动筷吃起来,唯独均儿闷闷不乐,又象个漂亮的木偶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织云记着他胳膊上有鞭伤,便夹了一只翡翠烧卖给他,又端过一碗白玉凉粉,道:“均儿,你手臂还疼不疼?爱吃哪个跟姐姐说,姐姐帮你夹。”
均儿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整个人变得荣光焕发。他见织云吃得不多,便夹了一片桂花糖藕放入她碗中,看她毫不犹豫吃下,还吃得津津有味,仿佛要从心底里笑出来。
这小子好象有些不大对头,万轻舟心里一动,脸上却是丝毫不动声色。
顾非城的碗里夹满了点心,都是苏茶卿为他夹的,也都是他爱吃的,可他却吃不下去,因为这个均儿不是别人,正是他唯一的弟弟顾非均。
顾非均数日未归,有人告诉他,说被一个女子拐骗去了,可他看来看去,怎么都象是他的弟弟心甘情愿,还很想拐骗那个女子。
歌声停歇,落花犹在漫天飞舞,织云侧头瞧了片刻,道:“说起天女散花,我倒想起一个佛经故事,你们想不想听?”
“我想听,姐姐你快说。” 一听要讲故事,顾非均立刻双目放光,抱着织云的胳膊撒娇,活脱脱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
众人不禁莞尔,一致催她快讲。织云狡黠地一笑,抽出胳膊,道:“要我说也可以,只是你们必须好好坐着,除了嘴巴和眼睛,其他地方一动也不能动,如果答应我这个条件,我便说。”
顾非均自然举双手叫好,陆亦亭却反对:“真是受不了,讲个故事也要搞这么多精怪,不听也罢。”织云双目一横,一筷子抽去,陆亦亭脸上顿时布满笑容,稳坐如松。
见所有人都坐端正了,织云便道:“话说有一天,如来佛祖在西天讲经,忽见瑞云东来,于是掐指一算,得知弟子维摩洁患病,便派其他弟子前去探望。他猜维摩洁定会借此机会讲经布道,便派天女在维摩洁讲法时洒下曼陀罗花。等到天女满篮鲜花散尽,众弟子发现花瓣落到菩萨身上便直接堕落,落到弟子身上便沾住衣服,其中有个叫舍利弗的弟子更是满身沾花,就算用神力也无法把花瓣拂去。众人都惊诧万分,问天女这是为什么,天女回答说‘结习未尽,固花着身;结习尽者,花不着身。’意思是道行浅的人,每片花瓣都会牢牢沾在身上,而道行深的人,片花不着身。”
织云笑嘻嘻地道:“所以,若想知道我们这里谁的道行深,谁的道行浅,不妨点点我们每个人身上有多少花瓣。大家都坐着不许动,青枫,娴月,你们两人负责点。”
众人都被勾起了兴趣,一迭声催两人快点,很快便点清,状元万轻舟,仅肩头有一片;榜眼陆亦亭,三片;探花顾非均,五片。织云身上有九片花瓣,居中,后面还有邹任飞和林涵雪给她垫底。
众人嘻嘻哈哈笑过一阵就算了,顾非均到底少年心性,不甘心屈居万轻舟之后,站起来满场寻找,想要找个全身不沾花的人赢了他,结果却找到一个满身花瓣的人:“姐姐,你看,舍利弗!”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尽皆大笑。那人听到笑声回过头来,陆亦静心中一沉,笑容顿时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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