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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主
A市有两条在本地人中间很出名的街,一条叫青莲路,另一条叫富兴路。这两条路自南向北平行而建,被几个小巷子连通,白天人少车稀,到了晚上却热闹起来,通宵达旦。
如果你问当地的出租车司机,他们一定会告诉你:"青莲路?嗨,我们这没人叫青莲路的,都叫红灯街,红灯街您知道是干嘛的啦?富兴路也不叫富兴路,叫后街!"
所以,顾名思义,红灯街上做的都是些理发和足底按摩的生意,而后街,则开满了大大小小的家庭旅馆和————网吧。
在这些网吧里,有一家名叫“虫虫网吧”,环境勉强算得上干净舒适,机子也都有了些年头,沙发和座椅上总能发现翘起的皮革和里面露出的黄色海绵。
早上八点到午两点之间是网吧营业的低谷时段,在后街算不上有人气的虫虫网吧里,人头的数量用一只手就能点得过来,这一点也不奇怪。可奇怪的是,来这里上网的四个人不坐在自己开的机子前面,却不约而同地站成一排围观着门口第一台机器前坐着的那个人——虫虫网吧除老板娘之外的唯一一个网管。
屏幕中央出现一行金闪闪的大字,单击确认之后,又刷出来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统计数据,围观的几人正情不自禁地勾头想要看,坐着的人已经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退出,摘下耳机,揉了揉被碎发遮住的太阳穴。
几个客人见他打算关机,纷纷自觉地走开各干各的去了,只剩下一个化着烟熏妆的大眼睛女孩,见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动作迅速地从背后拿出一支早就准备好的烟递了过去。
她大大方方地开了口,长睫毛忽闪忽闪地晃人眼:“你玩得挺好啊!可以交个朋友么?”
那人却并不伸手去接,只用没有完全张开眼睑的双眼淡淡扫了她一眼:“为什么?”
“呃,为什么...因为我看你玩游戏好像很厉害,想跟你学一学!”女孩的脸上出现一瞬间的尴尬,随即又马上反应过来。
烟终于被一只皮包骨头的手接了过去,他拿起一旁桌上不知是谁落下来的火机,“嚓”地一声点燃,动作娴熟地吸了一口。
“我叫小鞋。”
女孩反应过来他是在做自我介绍,立刻挂起笑容,声音甜甜道:“我知道,你在后街挺有名气的。可以告诉我你的真名吗?我叫李蓉。”
“真名?不记得了。”
李蓉甜美的笑容差点僵在脸上,只好咬牙再进一步:“没关系啊,小鞋也挺好听的。那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好。”
“......啊?”李蓉没有想到搭讪会进行得这么顺利,对方却已经先一步拉开椅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地向门口走过去。
街对面的兰州拉面馆门口,一个长发飘飘,背影动人的少女正手足无措地呆坐在木桌旁,她的对面,一个浅棕色的脑袋正呼哧呼哧地喝着碗里剩下的面汤,过长的刘海和碎发遮住了大半个脸,只能看清碗口下面一个沾了汤汁的尖下巴。
李蓉看了看自己面前只少了两片牛肉的拉面,又看了看对面叠在一起的三只空碗,趁对方用袖子擦嘴的间隔终于弱弱地问了一句:“那个,你吃饱了吗?”
“没,你有事的话可以先走,把钱给老板就行。”
李蓉惊讶地瞪圆了大眼睛,盯着对面脸被遮住大半,邋遢又粗鲁的人看了半天,终于气得脸颊通红,刷地站了起来。
“你不吃了?那这一碗也给我吧。”
已经有些冷掉,却还没怎么被动过的最后一碗面被一只手端了过去,浅棕色的脑袋再次低了下去,毫无形象的哧溜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你!!”李蓉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细细的胳膊抬起又放下,终于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急败坏地跑走了。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我请客,你掏钱’?”
一辆擦得雪亮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虫虫网吧的门口。后车门被打开,走出来一个身穿深蓝色西服套装的男人,细而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框架眼镜,在正午浓烈的阳光下反射出金属特有的冰冷光泽。
男人用一只白暂漂亮的手遮住了阳光,微微抬起头看了看虫虫网吧那块被雨水冲刷得严重掉色的招牌,迈开脚步走进了贴满广告的玻璃门。
两分钟没到,男人就出来了,他走到停在路边的轿车旁,示意驾驶座上的人摇下车窗。
贴了黑色薄膜的玻璃自动降下,露出一个青年男人的脸,小眼睛,尖嘴猴腮。
“老板,怎样?”
穿西装的男人摇了摇头,浓淡适中的细眉皱起了些许:“不在里面。”
“不是都说他不会离开后街的吗?要不咱再等会?哎哎,蒋老板你看,对面那个拉面馆前面坐着的是不是?”
姓蒋的年轻男人顺着他的手向右边看过去,果然,门可罗雀的兰州拉面馆门口正坐着一个人,明显不合身的衣服像一个布袋罩在他身上,看不出身材,浅棕色的头发很是显眼,那是手艺最好的理发师和价格最昂贵的染发膏都不一定能达到的自然和柔软。
“应该就是他了,我过去看看。”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一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打断了正对着四只空碗发呆的小鞋。
“哦,可以。”
“我叫蒋征,可以和你聊聊吗?”
小鞋终于抬起头正视对面来意不明的陌生男人。随着他的动作,柔软的额发向左侧滑开一点,露出了半只眼。
蒋征看到那眼睛的瞬间,差点维持不住长久以来标志性的完美微笑。他这一年的时间里走遍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城镇,见过的人从十五岁到三十五岁林林总总至少上千,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眼。如果不是事先调查过的话,他肯定会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不过蒋征毕竟是蒋征,不到一秒的时间就把心里的诧异隐藏起来,只是鬼使神差的,他突然临时决定把那份已经用过无数遍的腹稿丢到九霄云外,不再拐弯抹角,直达主题。
“邢谐,XX年11月1日出生,十七岁,从出生起就没有过父亲,十岁时被在青莲街工作的母亲抛弃,开始在富兴街各处打零工度日,两年后被虫虫网吧的老板收留,借住的同时帮她看管网吧。我说得对吗,小鞋?”
一瞬间,蒋征可以肯定,那只从额发中露出的眼睛里盛满了能令野兽都退缩的凶狠与憎恨,只是快如闪电,在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就消失殆尽,又恢复成了死水一潭。
“我吃饱了。”
“......”
两秒后,蒋征突然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随手在木桌上拍了一张红色的一百元,笑声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西装眼镜男。
邢谐看也不看他,在拉面馆老板收到钞票之后马上面无表情地站起来向马路对面的虫虫网吧走去。
蒋征摆摆手让老板不用找零,在邢谐后面两步也进了网吧。
黑色轿车上的青年摸出一支烟点着,看着两人的背影无声地笑了笑,心里暗暗祈祷这次的A市之行可以顺利凑齐他们EA的最后一名队友和伙伴。
虫虫网吧里,年过四十的老板娘已经在柜台后面坐着了,此时正在给两个学生模样的人办卡、开机子。她看到邢谐推门走进来,动作流畅地从抽屉里抽出一张十元的钞票放到柜台上:“小鞋,这是你前两天的那份。”
邢谐拿起那张软趴趴的十块钱,折了两下之后塞进了裤子的口袋。
收好了钱,他刚要去楼梯下面的储物间睡觉,一只胳膊就横在了面前。
“哎哎,这不是小鞋嘛。我最近可是一直在苦练OP,来比一次怎么样?老规矩,一局五块!”
“现在是我的睡觉时间,请晚上七点以后再来。”邢谐看也不看拦住他的人,抬脚就要往前走。
老板娘看到网吧里的客人少得可怜,听到门口的说话声都开始时不时地看过来一眼,便也开口叫住了他:“小鞋,这两天生意不怎么好啊,你就来一局再去睡吧,今晚可以推迟一个小时轮班。”
邢谐脚步一顿,果然一句话不说地随便找了台机子坐下,看来是打算接受挑战了。
老板娘忙不迭地从柜台后面拿出来一个半人高的长方体站立式广告牌,抱起来就往门外走。
放好了广告牌,老板娘正要回去招呼客人,一抬头才看见自家网吧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人,一个斯文帅气,一个其貌不扬,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蒋征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停止了和秦川的讨论,一转身就看到了那块醒目的广告牌。
秦川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忍不住念出声来:“后街擂主小鞋再开挑战赛,挑战模式无限制,观战、报名一律5元/位。仅在虫虫网吧。”
蒋征:“......”
老板娘似乎也对自己写的东西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开口问道:“两位要不要进来看看?今天是OP单人对战。”
蒋征点点头,示意一旁的秦川掏钱:“进去看看就知道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秦川:“老板,就十块钱您也要压榨我。”
蒋征不以为然:“你吃的用的全是我的,就连人也是我的,十块钱又算什么?”
秦川看看自家老板那自然到不行的表情,再看看老板娘突然古怪起来的脸色,顿时在心里默默地内牛满面了:谁是你的啊!
他们俩人身上都没有零钱,蒋征毫不犹豫地拿了张绿色的五十让老板娘不用找了,老板娘看他们身上穿的就知道这两人不简单,很有眼力地硬是在围观人群中扒拉出一块黄金位置把蒋征二人让了进来。
因为浪费了一些时间,这时比赛已经开始有五分钟了,蒋征站的位置正是邢谐的背后,稍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头顶的一个旋和未被碎发完全遮住的细瘦后颈。
蒋征把注意力集中到电脑显示屏上。随着科技的发展和人类对娱乐的新追求,近年来国际上席卷起一波电子竞技的热潮,电子竞技普遍意义上指的就是电脑或其他电子平台上支持对战和竞技的游戏,对参与者的思维能力、反应能力、协调能力、团队精神和毅力都有着非常严格的要求。电子竞技中最受欢迎的就数即时战略游戏(RTS)和动作类角色扮演游戏(MORPG)了,而OP则是对玩家的技术要求较为适中的一款即时战略类游戏,作为电子竞技已经有近十年的历史了,对战模式分为个人和双人两种。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事先商量好的,邢谐和那个挑战者都选择了同一个在OP中很受欢迎的种族:半兽人。半兽人以攻击见长,难得的是防御能力也被平衡在一个让人满意的水平,适合采用在稳扎稳打中伺机发挥个人特长的战术。
比赛开始后的前十分钟里,邢谐就像大多数玩家那样按部就班地寻找资源、盖房子、造小人,唯一称得上特别的是他根本没有任何的防御设施,而且只用造价最便宜的小人和低级兵一个接一个地跑去对手的大本营。对方开始还无视他不痛不痒的骚扰,没过多久之后只是在基地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竖起了箭塔将小兵们一个个秒杀。可是邢谐却并没有任何反应或对策,一摸一样的小兵还是源源不断地用一摸一样的速度去送死,于是十五分钟之后,对手似乎开始怀疑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抄起一队已经颇具规模的部队杀向了他的营地。可是当英勇的英雄带领他的部队冲进来的时候,对手傻眼了,邢谐的基地里除了房子还是房子,两个最低级的兵营里正以同样的速率生产着民兵。可是众多建筑中却又独独少了最关键的那一个,对手无奈,只好派跑得最快的英雄四处寻找邢谐的老家,为了防止在半路遇上埋伏,又配备了一半兵力保驾护航,剩余的人手则留下来不急不慢地拆着他的房子。
其他人也许看得云里雾里,蒋征的心里却有了数,大概明白了邢谐那让人哭笑不得的奇特战术。他的注意力刚从电脑屏幕上分散了一点,就马上注意到那颗浅棕色的脑袋在自己眼皮底下小幅度地左右动了动,蒋征眸光微闪,拉过一旁的秦川小声吩咐了一句。很快,一瓶矿泉水被递了过来,蒋征拧开瓶盖,将水拿到坐着的邢谐的眼前。
邢谐二话不说地接过瓶子大口喝了起来,喉结有节奏的上下滚动了几下之后,瓶子里的水已经少了大半。他这才猛地突然扭过头,看了蒋征一眼之后就面无表情地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屏幕上。
发起挑战的那人电脑上,突然警铃响起,一个手拿高级武器浑身发光的高大英雄出现在了对方的基地中央,瞬间吸收了所有箭塔和防御设施的武力,与此同时,一队手持长枪的半人马跟着英雄冲了进来,对准主建筑疯狂地投出了长矛。这种半人马也属于最低级的兵种,攻击力和中级兵种一样,防御力却接近于零,碰一下就死。对手反应过来之后迅速指挥箭塔忽略英雄,转而攻击小马,一边又让砍房子的一半兵力撤退回援。
可惜邢谐的半人马排得密密麻麻,箭塔射出的箭矢需要飞行时间,往往会出现几个箭塔同时射向同一个小马的情况,于是等到长矛队被完全消灭,那一半兵力终于赶到的时候,摇摇欲坠的主建筑只剩下了十分之一的血量,而另一边,带着另一半兵力的敌方英雄才刚刚在一个既无金矿又无树木的悬崖下面发现了邢谐的主建筑,除了拼命砍柴搬运东西的农民工之外竟然毫无防御!
对方不再管自己的大本营,指挥起作战部队疯狂地摧毁起邢谐那孤零零的老家,如果运气好的话,这么多中级兵,还是可以赶在那一个英雄之前将基地摧毁的。就在挑战邢谐的那人在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令他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了:屏幕上一片昏暗,一行显示他已经战败的大字鲜红而刺眼。
“啪啪啪”,就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一片寂静的网吧里突然响起了几声清脆的巴掌声,紧接着,围成一圈站在邢谐身后的几人也跟着鼓起掌来,只有另一半一直在看另一人屏幕的观战者们仍旧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
蒋征自告奋勇地讲解了起来:“虽然民兵和半人马的造价很低,那么多的数量加起来却也是笔不小的开支,没有金矿的木材自然是供不起的。可是资源却不一定要靠采集,用英雄去打野外的杂兵或小boss也可以赚取不少资源,顺便还可以给英雄升升级,操作得当的话,半小时内超过十级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说到这里,剩下的人也全都明白了。原来不停送死的民兵只是障眼法,为的是给英雄争取打野怪的时间。可是战略虽然清楚了,完成这个战略却需要三个条件:铤而走险的勇气,时刻把握好对手的心态,以及实实在在的操作技术。这些可都不是一般人可以轻易做到的。
蒋征看着那些人脸上流露出来的佩服和赞叹,心想自己没有说出口的是,如果不是中途口渴的话,邢谐应该是在对方发现他的主基地之前就取得胜利的。所以邢谐所表现出来的不仅仅是勇气,心态,或者技术,还有一个真正的强者在猎物面前独特的控制欲。对邢谐来说,这不是一场比赛,而是一次充满了乐趣的狩猎。
“我、我不服,我还要挑战一次!”
被打败的那个人突然站起来,一把拉过和他一起来的那个瘦高个:“小鞋,再来一次!这次我要挑战双人对战!”
邢谐已经把蒋征递的那瓶水喝了个干净,正在四处找瓶盖,头也不抬地回答:“我只有一个人,怎么和你们打双人?”
那个黄头发学生才不管这些,和瘦高个一起选好了机子就坐下:“你不是后街擂主吗,这儿这么多人,就是随便找一个搭档也罩得住吧!”
邢谐这时候已经块二十个小时没能睡觉了,眼睛一闭上就再也不想睁开,刚决心不理不睬地走人睡觉,右肩就突然搭上了一只骨节匀称,五指修长的手。
蒋征温和而又不失气魄的声音也从头顶响起:“不用随便找了,就我吧。”
邢谐面不改色地抬起那只漂亮的爪子,取出被他攥在手里的白色瓶盖看了看。
“输了的话这五块钱你来出。”
一旁的秦川立刻叫道:“输?我们EA的蒋队————”
蒋征把脱下来的西服外套往秦川头上一盖,抿嘴微笑道:“没问题。”
秦川一把扯下价格不菲的外套,想再开口,却在蒋征的眼神示意下乖乖闭上了嘴。
邢谐的注意力却早就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对正在向刚进来的客人收钱的老板娘喊道:“张阿姨,这个瓶盖上写着再来一瓶。”
秦川:“......”蒋老板,蒋队长,亏您暗示得那么辛苦,人家根本就没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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