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令

　　此刻，是梦？是实？真假不清，倘坠梦境。

　　她努力平复着呼吸，不愿他听出什么异样。嘴角微漾仓促的笑意，像是对自己的慰藉。

　　“我梦魇了，你回去吧，没事的。”唐懿捂着自己的胸口，柔言相道。但那难平的心跳敲击着手掌，灼热似乎沿着掌心肆意散开。

　　荒唐。她不断自责，这太荒唐了。荒唐且无稽的三世之梦，荒唐且肮脏的情感！

　　“你早些睡。别想太多。”唐睿站在门前，伫立了些许时刻，又温声细语的慰藉一番。

　　月色高悬，唐懿隔着门，听他的话语，深深呼一口气。她忽生一股莫名的寒意，不是恐惧那诡异的心音，而是恐惧她荒唐的情感...卑微与荒唐，不可启齿，想都不敢想，却为何会在今晚迸发。她自己也害怕，那份肮脏与世俗的不齿。月色斜入窗户，冷冰冰的溢入她的眸子。

　　夜晚，混混沌沌，她就如此入梦了。

　　“去王府井请你搓一顿？”苏柔看着没精打采的唐懿。“怎么，眼圈黑得跟熊猫似的？昨天又通宵看小说了？”

　　唐懿没搭理她，从包里掏出那面把镜，朝里面看了一眼自己。蓬乱的头发，没精打采的模样，面如菜色，当真惨不忍睹。

　　“这就是你哥哥不给你碰的镜子？怎么给你骗到的？”苏柔顺手搂了搂唐懿“怎么了？今天可是你的生日，别这样嘛。去全聚德请你吃一顿烤鸭？烤鸭，烤鸭你都不心动了？”

　　唐懿嘟囔了一会，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什么叫骗，说得这么不好听。这是借，是借，你懂么。”她又朝镜子里看了看，伸出手指触摸镜面。

　　冰冷的滋味轻轻吻着指尖，之后，有一股温暖如绽，通过她的指尖蔓延开来。“苏...苏柔...”

　　苏柔挑眉看了看她“怎么了？”

　　“镜面...镜面是暖的...”她愕然。

　　啪的一下，苏柔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背“说什么傻话呢，你！”

　　“你摸摸！”唐懿急了，抓着苏柔的手指往镜面上蹭去。

　　“冷的呀”一阵微凉传入指尖，苏柔笑嘻嘻的扯了扯唐懿的脸“果然是雨季的姑娘心思多吗？神叨叨的。走走走，我肚子是饿了。”语毕便拉着唐懿朝前走去。

　　唐懿揉揉眼睛，把镜子往口袋里揣，硬生生被苏柔拖走了。她脑海里忽而又闪出昨夜她自己幻象中的声音。似梦似实，非梦非实，纠结如此。她怀疑自己果真是神情恍惚了，竟浑噩到如斯地步。不容多想的，她被苏柔拉了去。

　　老北京，胡同巷口热闹非凡。晒着蒲扇的老太婆结伴唠着嗑，一位老大爷坐在胡同口，抽着一卷烟，吞云吐雾。苏柔拉着唐懿，一面喋喋不休的与她谈天说地，完全不理会唐懿那张困倦菜色的脸。

　　“我累了，要休息。”唐懿喘着气，拽着苏柔坐在胡同巷口。对面有一对爷孙，孙子双手抱着爷爷的脖子，甚是可爱。唐懿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一副温馨的场景。

　　“爷爷，人要是去了，那记忆会遗落到哪里？”

　　“等人踏上了黄泉路，沿岸开满的曼陀罗会让人三世皆忘。”

　　“那爷爷，要是不想忘记此生回忆的人呢？”

　　“唔...爷爷年轻时听人说。如若刻骨铭心的回忆人们不想忘记，就得将他们的回忆封印在一个物件中。等待来世的机缘。缘起之时，前世便会在眼前重演。”

　　唐懿似乎对这个话题有兴致，竖着耳朵听。

　　“那，回忆重演了又会如何？”

　　“其实，还是不重演的好，回忆只是幻想，前世宿命之笔早已搁下，历史已成过往，眼前的不过是满眼空花，一片虚妄。改变不了什么，反倒是徒增痛苦的。”老爷爷还真的若有其事的捋了捋胡子。小孙子那认真的瞳孔逗乐了唐懿。她似信非信，类似八卦，她喜闻乐见。

　　“你看听见他们说的了？你相信有前世吗？”唐懿问身边的苏柔。才开口便觉得这定是问错了人，眼前的人傻乐傻乐的望着手机，呵呵的笑出了声，被戳了一下方反应过来。

　　“嗯？你问什么？”。

　　唐懿才觉得，问这个缺心少肺的少女如斯的问题，断断不会有什么结果。

　　“谁给你发的短信？”唐懿起了好奇，伸长脖子望了望苏柔的手机。

　　“呵呵，你哥哥给我发短信了，他叫我陪他吃午饭呢。”苏柔脸上一段绯红，傻乎乎的表情昭示着满满的幸福。不过下一秒，她就摆出大义凌然，一脸正义的模样说。“不过我说我和你在一起呢，不能去不能去的。”

　　唐懿脸色暗了一下，不过就是一刹那，她便扯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脸，也学着苏柔拍她那样拍拍苏柔。“你去嘛，你去嘛。这么好的机会。肥水不流外人田。”

　　苏柔上下打量了一下唐懿“你生日我不陪你，你不生气？”

　　唐懿耸耸肩，“其实我今天打算好上午去购物，下午回家爸妈给我开生日会的，你插一脚来，我计划还没了呢。再说，与其空降一个傻妞来当我嫂，不如就你了..虽然你不贤不惠，样貌平平，脾气暴躁...但是谁让你是我姐们呢。”

　　“啊！”还没等唐懿说完，苏柔就在她腰上狠狠掐了一下“小妮子，我不饶你！”说完，毫不留情的，戳得唐懿咯咯笑出眼泪星子。

　　苏柔走了，唐懿望着她的背影。她得笑未泯。不过这个笑并不好看，恍惚间，视线模糊。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那面镜子。铜镜中的人泪眼婆娑。她知晓这是最好的结局，最理智的选择。这一生，她对他，只有缄默的权力。

　　唐睿如此珍视这把镜子，这镜子的主人，究竟是哪个眉目如画的女子？她在他心中，是否是一道永触不及，却永不愿舍弃的旖旎风景？

　　唐懿握着镜子，贴着自己的脸侧，那酸楚的滋味化作一道又一道的泫然。温热的湿润顺着脸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在理智与欲望间苦苦摆渡挣扎，她最终恍然，嗔怪自己，可笑又荒唐。

　　镜面是温热的，泪与镜面绘出一幅氤氲的风景。阖眸刹那，她脑海中却又兀的闪烁一句话。

　　“妾死不足惜。此情纵一死也难以句读。愿君铭记妾容颜。”

　　她睁开双眼，镜中跳闪斑驳的色彩。她痴痴呆呆的望着。啪的一声，眼泪落在镜面上，碎出一朵透明的花。刹那又化开镜中一片新的天地。

　　霎的，她眸中只有镜中的景象。晕眩之后，天地旋转，红尘皆忘。

　　....“薇薇，是不是看上这面镜子了？”耳畔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薇薇，那就买这个给你喽。”
　　...“多少钱？”
　　...“成。”

　　唐懿揉揉眼睛，方觉自己是在一个男子怀里，手中依旧拿着那面把镜。她下意识的挣脱男子的怀抱，蹙着眉头打量着他。

　　男子从口袋中掏出几枚铜钱放在掌柜手上。“行了，就要这把镜子吧。走喽，薇薇。”

　　唐懿脑袋疼痛欲裂，挣扎了两下，才恍然发现，她现在，只是个被抱在怀里的孩子。薇薇，唤得可是她？这里？是哪里？是镜子中的世界？

　　“薇薇，回去喽，额娘准备好了长寿面，给薇薇过生日。”

　　唐懿安静的打量着四周，忽然想到了方才老人与孙子的对话。这一切，终究是一场大梦，还是，应验了那三世不忘记忆之说？

　　她凝视抱着她的陌生男子，一种熟悉感莫名的占据心间，如前世的回忆缓缓降落。
　　“哥哥..”

　　她唤了出来，神奇的如似曾相识。她眨眨眼睛，心中不无惊愕。她并不认识这个男子啊！可是她现在的记忆里，却有他。她无误的唤出了他的称谓。

　　“诶”那个近二十岁的男子抱着她，边拍打边呜呜的哄着。大概是男子觉得有些倦了，便唤身旁的一位老嬷嬷，将薇薇交给了她。

　　唐懿打量着这四下场景。清朝。这里...？这里...今夕何夕？她又处在何方？

　　每每一深想，她的脑袋就如炸裂般的疼痛。手里紧紧握着那面镜子。渐渐的，她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似曾相识，并不陌生。而现世的回忆，却越发淡然。

　　她朝镜子里望了望，那只是一枚普通的铜镜，并无别致。耳边，车马喧嚣，集市繁华。恍若梦境。醒醉不明...

　　“格格，今儿是您生辰，老爷特许您不上课。你怎么不高兴的模样呢？”老嬷嬷笑得一脸慈祥，握着她的小手，帮她塞好袖子。唐懿觉得她的怀里有着一股淡淡的皂香，闻着让人生醉。她倦了，无论这是否是个梦，她想睡了。

　　如若这是梦，也好。她愿暂时恬然安睡。

　　如若这是现实，也罢。前世的纷扰，会比现世的她更疼痛吗？她愿暂时遗忘那的一切。

　　半醒半睡时，有人在拉她的耳朵。

　　她睁开眼，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她隐约听见他大喊大叫“式薇！式薇！你这个懒鬼！起来，起来嘛，我们和志祺玩捉迷藏！起来嘛！”

　　她揉揉眼睛，忽然猛的起身，拉着眼前这个小鬼的脸，使劲一扯。

　　理所当然，她听到一声惨叫。心下正小小得意，却被身后一个人拎了起来。

　　“薇薇！不许调皮！怎么可以欺负哥哥呢？”她一转头，是方才抱她的男子。她眯着眼睛，细细的搜索，不知从何隐约记得，他是三爹（1）的长子，名志锐。

　　“哥哥，她欺负我，还撕我脸呢！罚她抄女戒！罚她抄女戒！”小鬼捂着脸，一脸的委屈，叫得更欢腾了。唐懿用力向前一倾，又扯住他两个肉嘟嘟的脸蛋，嘻嘻的笑出了声。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告诉阿玛，你欺负我！呜呜！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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