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七章
残存的意识中,我想睁眼,却如何也挣不开黑暗。
一双略显粗糙而温暖的手却那般熟悉,为我擦着脸上的薄汗。
“爹…爹爹…”我下意识呢喃:“爹爹…”
那双手却似一震,擦汗的力度又轻柔了几分,似带着几分魔力,让我又再次沉沉睡去。
醒来之时,天才蒙蒙亮。
我睁眼看着房顶,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鼻子却突然一酸。
“活下来了…”我低喃出声。
“醒了?”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转头看去,却是一个鬓间已见花白的老者。
他就在门口处,长身而立,白色衣袂飘扬,精神矍铄,只手捋着下巴处的白胡须,一双眼中清明无比。
这样的一个人,年轻时却也不知是何等风采。
我只能愣愣看着他,说不出话。
“你是闻康的女儿吧,”他走近床边,看向我的眼中有说不尽的怜爱:“说来你小时我还曾抱过你。”
我猛地坐起身来,眼中带着难以置信:“你…你是…?”
他叹口气:“我三个弟子中,你的父亲资质虽不是最好,却是与我最像,可终究还是逃不过官场争斗。”
我一颤。
他看着我开口:“江湖朋友敬我为陌闲道人,虽是不才,却也曾教过你父亲几年武功兵法,你便唤我一声师公吧。”
“师…师公…”我猛地似想起什么,一掀被子便欲下床,却因动作太急躁而差点摔下来,师公一把将我扶住。
我跪在地上,扯住他的衫袖,哭求道:“师公,师公,请您要给我爹娘报仇,一定要给我爹娘报仇…!”
师公却皱眉:“莫说老夫年事已高,久不理尘事,便说你父亲性子太过正直,当年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进入官场,走到今日,也怪不得别人。”
我扯住他衫袖的手倏地滑落。
师公轻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放在你随身包袱中的,你先看看。”
我看着他手中被风干的信件,颤抖着双手将它打开,爹爹熟悉的苍劲字体便在我眼前展开。
我屏住呼吸,将那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手中的信件也终究是滑落在地,泪水止也止不住。
爹爹,你教女儿如何才能不被仇恨闭塞双目,无忧长大?
只是…我用手背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对师公磕了一个响头:“求师公教徒孙傍身之技!”
“教你武功,自是可以,”师公沉吟半响:“只切记,勿忘汝父之言。”
我咬牙,点点头。
待身体痊愈得差不多,我便开始四处走动,却发现这座房子置身于一片竹林中。
我望着四周繁密的竹子,有些诧异,这若是想出这竹林…
“为师不久便会教你这五行八卦阵。”
我一愣,转过头,师公双手背在背后,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眼睛直直望着竹林深处:“到时出入这片林子便也就不在话下,现今你还是现先将身子养好。”
我轻轻皱眉,犹豫着问出口:“师公…”
师公叹口气:“若是想知晓些什么,便问罢。”
我咬牙:“师公,我爹爹他,究竟是得罪了何人?”
“是当朝右相霍霆,”师公幽幽道:“他反叛之心由来已久,振国大将军苏煌羽却是他最大的绊脚石。”
“而苏煌羽之子苏泓钰,”师公抬头看向我:“正是老夫的大徒弟,也是你父亲的师兄。”
我一颤。我一直以为爹爹与苏家只是世交,却不想他二人还有这层关系。
师公抬头,看着水洗白的天空缓缓接道:“你父亲与两位师兄弟自小一道习武,自老夫的小徒儿颜尉因儿女私情出走后更是与泓钰情同手足,后来二人同上战场杀敌,泓钰曾冒着生命之危救过你父亲一命,便是之后你父亲的官场之途,亦是泓钰引荐。”
“霍霆勾结外贼,乱制所谓通敌信函,将苏煌羽一家上下判了个死刑,”师公声音中带了些许惋惜,些许痛心:“你父亲那般正直的性子,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泓钰一家蒙受不白之冤,含恨九泉?”
我平复了下起伏的胸膛,咬唇:道“娘亲说,小时爹爹曾为我和苏家嫡孙订下了一门姻亲?”
师公点点头,喟叹道:“原以为可以看着你们这两个小娃成亲生子,却不想…”
“师公,”我止住他的话:“苏家抄家那晚,我曾偷偷看见爹爹大半夜才归来。”
师公忽而抬眼,一双清明的眼直直看向我,似要看透我的灵魂。
继而有些欣慰地笑开,低语道:“闻康,你倒是生了好女儿。”
嗯?我皱眉,并未听清,正想询问,师公却已敛容开口:“那晚,你父亲前往苏府欲救下苏家独苗苏慕峋,可惜到时,他已不见踪影。”
我一震,声音蓦地也有些抖:“那、那他现在在哪里?”
“你无须搭理太多,”师公转身:“谨记你父亲的话,放下心中仇恨,无忧长大便可。”说完,抬腿往屋内走去。
“师公!”我唤住他:“师公何时教小沉武功?”
师公那道雍容闲雅的身影顿住:“那便明日罢。”
我眼眶倏地红了红:“谢谢师公…”
师公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进了屋中。
日子一日日过去,流水般带走往日撕心的伤痛,却治不愈心中刻骨的伤痕。
学会了五行八卦阵,我偶尔会下山晃荡晃荡,带些小玩意儿回来讨讨师公他老人家的欢心,好让他多教我些武功。
师公虽明知我的意图,却还是会顺着我的意思,用心地教我,我也用心地学。
师公说我能重拾笑容,想必爹娘也是极欣慰的。
有时我会歪着脑袋想,既是爹娘能够欣慰,多笑笑,那也无妨。
蚀心的疼痛,便也只有在雷雨天才发作。
盛昭国总有那么一个月的雨季,这个雨季里,我是无论如何也睡不好的,夜里昏昏沉沉中总感觉有一双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抚着我的脸颊,让我不自觉放松身心,睡上三两个时辰。
眨眼间,却已是七年。
屋外,白雪茫茫。
“咳咳…咳咳…”
“师公…”我一只手拿着碗药,另一只手顺着师公的背,有些担心:“好些了吗…”
师公挥了挥手,语气还是虚弱的:“师公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你…”
“师公长命百岁。”我止住他的话,眼眶有些红。
师公低沉笑笑:“老夫当年曾中过一种剧毒,能活到如今也算得上不错了,只是苦了我的小徒孙…咳咳… ”
“师公…”
“小沉,”师公从枕下抽出一封信,递给我:“待师公走后,你便拿着这封信,到京城郊外的翼碣山脚寻一个叫陆伯的人,他会引你去找你的小师叔颜尉,可明白?”
“不要!小沉要留在这里!”我握住师公布满老茧的手,有些委屈:“师公也不要小沉了吗?”
师公有些无奈:“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他那双依旧清明的眼转而望向门外,我竟从那里面看见了微苦涩的思念:“这样也好,师公也终于可以去寻她了…”
师公的事我了解得并不多,他似不欲重提旧事,我便也只能从他说过的只言片语估摸到一些,比如师公早早便离了人世的妻子。
师公慈爱的眼神转向我:“小沉,谨记你爹娘的话,要无忧地活。”
我咬唇,点点头。
师公终究还是撑不过今年的寒冬。
我跪在师公和他妻子的墓前,任由白雪飘飘,在我肩上覆上厚厚的一层。
“师公,其实您早知晓小沉心中是放不下仇恨的,是不是?”我抚着那块石碑,轻声自语:“若是双亲之仇真能轻易放下,小沉愿听从师公与爹娘的遗愿,去翼碣山寻找小师叔,无忧地活。只是师公,”我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落在皑皑白雪之上:“您不止一次说过小沉执着,认准的事便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如今小沉已不想回头,也回不了头了。”
我从怀中取出师公的那封信,用小石块轻轻压在墓碑前:“若是大仇得报,小沉定会回来陪伴师公,报答师公养育教诲之恩。”
我重重磕了个头,任由泪水濡湿脸颊。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