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落拂双生

　　我卧在床上，听着另一角里漓澈平稳的呼吸声，只觉有些造化弄人。

　　若是早前几天，何曾想过会有这么一日？

　　可如今他在这里，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合上眼帘静静睡着。

　　仿似昨日，又不是昨日。

　　我拥紧了身上的床褥，有些冷，轻叹口气，真真是个扰人心神的夜晚。

　　“冷？”角落里却冷不丁冒出一句。

　　“嗯？”我没反应过来。

　　那边默了一会儿，我以为是我自个儿听错了，他却又重复：“冷么？”

　　我拥拥被褥：“不冷。”

　　他便不说话了。

　　我私心里却想着既然我与他的那段情已是过去，此番他因了浔涯的面子如此关照于我，我这般甩脸子给他看着实不厚道，就算只是做做样子也是好的。便咳了咳道：“你呢？”

　　那厢却半响没回音，我估摸着他该是睡熟了，翻个身子正欲继续睡，他又开了口：“冷。”

　　我愣住，这…这又该如何应答，本公主此番真真是自讨苦吃。

　　不过他睡觉盖的被子也确实是单薄了些。

　　当年与阿爹阿娘一起来雪瑶湖时，阿爹将我与阿娘送到湖底便要赶着回水晶宫处理事务，剩下我与阿娘挤着一块儿睡倒也暖和。

　　可我却真是怕冷，阿娘在还好，阿娘不在，前两日我是将湖底仅有的三床被褥统统盖在自己身上的，今日他一来，我忍冷分了一床给他，可他也只能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洞壁。

　　我有些不忍，提醒他道：“要不你起一下火罢。”

　　“有火光我睡不着。”

　　我彻底没了辙，无奈问他：“那你想怎么着？”

　　那边又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我过去你那边。”

　　我这边？“你的意思…是想和我一块儿挤一张床？”

　　那边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不一会儿漓澈便抱着那床被褥来到我的床前：“我没意见，你往里去一些。”

　　来真的？！

　　“喂…男女授受…”

　　“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他还是平静的语气，可在我听来，怎的这般…理所当然？

　　我瞪他，死命抵抗。

　　他等了好一会儿，见我不动，竟将手中被褥往床里侧一扔：“既然你要睡外侧，那我便睡里侧罢。”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越过我，往床里侧躺下，喉咙里竟发不出一丝声响。

　　漓澈躺下后，侧转过身与我对视。

　　那么近的体温，那么熟悉的面庞，那么熟悉的…气息…

　　我闭上眼，转过身背对他。

　　方才他说来我这边，来我这边也不一定到床上来呀，我何必这般好奇，又何苦这般多嘴呢真是…

　　“我听师父说，一百多年前，我曾下凡历过一段劫。”

　　这一句就像一声惊雷，将我强装的冷静平和统统打碎：“然后呢？”我声音都是僵的：“然后呢？”

　　他默了默：“可那一段时间，在我脑海中是一片空白。”

　　“上神，”我唤他：“你师父既知晓你历劫之事，你若是想知道什么，不若去问他。”

　　“他…”

　　“上神，”我没有转身，声音冷了冷：“一遍遍地揭开别人的伤疤，对你而言，很有趣么？”

　　我瞧不见他的神情，但想来定是不好的，他静了好一阵子，才轻声开口道：“睡罢”

　　我是被一个噩梦吓醒的。

　　我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半响才忆起自己身在何处。

　　我轻手轻脚侧转过身子，鼻尖却差点碰到他的鼻尖。

　　恍如隔世。

　　我惊了一下，不着痕迹往身后退开一些。

　　“我都要放过你了，你却又三番四次来招惹我，你这到底是要图个什么？”我心中想着，不经意间却低喃出口。

　　下意识伸手欲要抚上他的脸，却瞧见他的眉皱了皱，慌忙又将手伸了回来。

　　他依旧熟睡着。

　　我叹了口气，实是不想再呆下去了，放轻了动作掀开被子起身。

　　我轻手轻脚来到冰棺前，与姑姑告别：“姑姑，阿沉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我顿顿，咧嘴笑了笑说：“下次应当不会三百年后再来才是，我觉着姑姑这儿其实挺好。”

　　这两日身子已然恢复得差不多，我朝床边看了一眼，出了湖底。

　　我招了云头，打着呵欠往东海而去。

　　昨夜如何能休息好？

　　在云头上飞了好一阵子，鼻尖总萦绕着一阵阵气息，似曾相识，却又浓烈许多。

　　我猛地转身，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我皱了皱眉，回身欲继续返程时，眼前却豁然一副放大的俊颜！

　　我三步并两步往身后退了一大段距离，瞪眼前方看着笑得开怀的人：“你是谁？！”

　　他笑得亲和，却又不如浔涯的温润，弯勾的嘴角带起一丝邪气：“沉沉，你不认得我了，嗯？”

　　正当我满脑子搜刮眼前人的音容时，他却环抱了双臂，怅然道：“当真是个绝情的女人，将我睡过了，便忘了。”

　　我心中倏地冒起一团火，却也只是冷哼道：“这天上地下，本公主的确是睡过一个人，但，”我挑衅看向他：“凭你？”

　　他愣了愣，低低地笑开，继而声音愈来愈大，竟是不可抑止地大笑出声。

　　我有些恼，却不欲与他多做纠缠。

　　我将云头转了向，欲往另一条路回东海。

　　那边却止住了笑，阻我道：“沉沉且慢，你走错方向了。”

　　我再理他便不是我莯沉了。

　　身后的人见我不搭理他，径直走我自己的，挑了挑眉，又飞到我跟前来阻我的道。

　　我又被迫停下来，虚眯着眼，装出一副阴狠的形容道：“奉劝你一句，本公主不好惹。”

　　他又“哈哈”笑了笑：“沉沉，你莫要误会，之前在你府上住了这许多天，心中过意不去，此番我任务已成，于是今日便来邀你到我府上游玩几日，聊表一下谢意。”

　　他又碍眼地笑，生生露出几分委屈的神情：“我都在雪瑶湖边等了你一早上了，你看如何？”
　　“一点都不如何。”我挑眉看他：“你是小妞？”

　　他唇边的笑意凝了凝，表情却是一点不变：“沉沉可以唤我烺骥，也可以唤我…”他故意顿了顿，调笑道：“未来夫君。”

　　我手中一转，倏地多了一条九节鞭：“果真是你这尾没良心的黑蛇，本公主好心救你，伺候你吃，伺候你睡，你竟然还敢推我下湖，本公主此番，绝饶不了你！”

　　说完，猛力一鞭朝他那张碍眼的脸上扇去，鞭尾却被他一把握住。

　　我戮力往回扯，却抵不过他的气力，正欲施个术法将他困住，却没注意他抢先一步，乱了我的术语，然后扯住九节鞭用劲一拉，从身后将我控住。

　　我一惊，腿一抬就踹他，却被他躲开，而后被他牢牢控住：“你这女人真够狠的呀。”

　　他的呼吸温热地洒在我耳边。

　　我动弹不得，唯有冷声道：“你若再不放开我，更狠的还在后头。”

　　他爽朗地笑：“沉沉，你…”

　　我估摸着他这又是要说些不着边际的调笑话，却不料到他竟然一把将我用力推开，自己也往另一边而去，似有什么奇快地从我们二人中间一穿而过。

　　我下意识从来源望去，却是漓澈。

　　我松了口气。

　　烺骥环抱双臂，一脸阴沉：“漓澈，你几番坏本君的好事，本君很不爽。”

　　漓澈表面上一脸平静，平静的眸中却浓黑得不见底，我知晓他是生气了。

　　“两次都被你逃遁了，今次又送上门了么？”漓澈右手转了一个弧度，手中握着的，赫然便是他的苍泷神剑。

　　烺骥却嗤笑：“我何曾怕过你？”

　　说着竟是出手，与漓澈打得难解难分。

　　这场面端的是个扣人心弦，我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是止不住心潮涌动的。

　　抛开漓澈与我的那段过去，和其他仙家一般，我心中对碧虚仙境的战神实打实乃是敬重的，且不说他之前打的那几场天云为之色变的激战，便就只提他那大挫妖族却身归混沌眉头都不眨一下的父亲，诸仙家都是要敬漓澈几分的。

　　他二人缠斗了好一会儿，烺骥渐渐便有些吃不住，漓澈是此番是下了死手的，一招一式都极尽狠辣。

　　烺骥一个躲闪不及，臂上刚中了一剑，漓澈另一剑又接踵而来，烺骥眸中一闪，闪躲着竟是引着漓澈朝我这边而来…

　　“小沉！”

　　我看得正起劲，自是不曾注意这些的，被漓澈这略带惊慌的一声喊，待反应过来时却是晚了。

　　烺骥一把将我双手抓住，对着我邪气一笑，而后在我瞪大了双眼后推向了身后紧追而来的漓澈。
　　可漓澈手中那把剑已出，见我整个身子往他而去，手中的剑哪有那般容易收回的？

　　我自己用尽权力欲要刹住脚，可惜还是整个人撞在了他的身上。

　　漓澈闷哼一声，牢牢将我稳住。

　　我定睛一看，哪还有烺骥的身影？

　　“你没事吧？”我扶了漓澈的双手，上上下下地看。

　　“你说话啊！”他久久不答，我懊恼地抬头，正对上他眸低的暗流。

　　我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竟是感觉十分苍凉：“小仙多谢上神相救，上神既是无碍，那小仙便先走一步了。”

　　莯沉啊莯沉，你既是下了狠心要将他抛在脑后，又为何会因了他的伤而心痛，又为何会因了…因了他眼中的嘲弄而恼怒呢？

　　我飞了好一阵子，身后却没有再传来声响，也没有了他的身影。

　　我叹气，加快了脚程回了水晶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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