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氏王朝

作者:马为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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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董府此刻乱作一团,董世杰急命人去请城南济世堂的名医钱大夫。一番折腾后,钱大夫面色凝重地结束了诊断。

      董世杰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紧张地问:“我爷爷他如何?”

      钱大夫摇摇头,叹道:“若是年轻人急火攻心、血不归经,吐出来反而是好。可老太师年事已高,本就气血亏虚,这下肯定元气大伤。不过这还不是紧要的,瞧现在这情形,太师他是脑卒中风之兆。”

      “那怎么办?”

      “老夫开些理气补血之方,再配合针灸之术,慢慢调理吧。”

      “还请钱大夫快些施针吧。”

      “不,现在老太师的气血依旧运行不稳,只能待到平和下来,方能施针,这事可急不得。老夫看先等太师将养一段时日,依情形再来施针。不过董少爷尽管放心,老太师性命无碍。”

      “那就有劳大夫了。”

      这番对话清晰地传到了董桦耳里,吐过血后他心中反而一片清明。他悔啊,细想起来,他起不起事其实无关大局。闵煜真能攻下天门岭,京城便是囊中之物,他拿不拿下京城没有任何意义。他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被湛凞步步紧逼,自己又步步失算,硬是将一口气堵在心中,最后被孙女一气,孙儿一激,铸成大错。说到底,他就是在赌气,就是想拿下京城用来羞辱湛凞。他低估了湛凞啊。不对,他猛然反应过来,湛凞远在钜城,再如何神通也不可能时刻知道京城的情况,肯定是有人在暗地相助。是谁?想来只有郭桢。也不对,郭桢哪有那么大的权力去调动卫绪和京畿卫。难道是?他浑身的血液好似冻结。往以前想想,当年闵仙柔能够从戒备森严的京城逃回端地,今次他即便起事成功,也捉不住闵仙柔。没有这女人如何要挟湛凞,京城根本没了价值。到时湛凞或卫绪再一回军,他的九族就完了。如果这一切真是妖妇布的局,那依照他孙儿的性子和妄念,他们董家岂不危险。不行,他要告诉世杰,他们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韬光养晦,慢慢等待时机。

      可惜,无论董桦如何焦虑嘶喊,听在董世杰耳里都是些“哼哼唧唧”地含糊声音,他以为爷爷又犯病,赶紧又请钱大夫来看。钱大夫无奈之下只得先施针让董桦昏睡,随后又加大了安神药材的分量,嘱咐下人每日早中晚都要给太师服药。

      董世杰看着屋中忙乱的众人,心里万分沮丧,默然退了出来,恨恨地望着皇宫方向,也许他这一辈子都进不去看到那个妖妇了。

      董府上方的愁云惨雾,更显得皇宫上方阳光万丈,尤其是清漪宫,更是人人喜气,因为他们的主子今儿显得特别舒心。午时董桦犯病,未时酉阳就来回禀,最后又问:“钱大夫问奴婢,该让董桦如何,奴婢请娘娘示下。”

      “让他做个活死人,也算是便宜他了。”闵仙柔慵懒地靠在榻上,如今朝中没了隐患,她一放下心就有些犯困,合着眼养起神来,忽的听申菊悄声道:“原来在这儿。”又听银月小声说:“灯下最暗,我有时将东西随手放灯下,也是遍寻不着。”

      闵仙柔心中一动,闭着眼问:“什么?”

      两人以为娘娘睡着了,这会猛地被吓一跳,申菊赶紧回道:“昨晚奴婢给娘娘梳洗,将娘娘的珊瑚耳坠放在了梳妆台上,转眼却怎么也找不到,方才发现,竟在灯下。”

      闵仙柔还是没睁眼,“银月说的是什么?”

      银月赶紧道:“奴婢说灯下最黑,物件放在那儿,不容易找到。”

      闵仙柔猛地睁开眼,流光一闪,神采飞扬,“拿钜城地图来。”身边人知道这位娘娘心思难猜,赶紧照办,将地图摊在书桌上。

      闵仙柔艰难起身,拿起铜灯将它按在地图上钜城这个小点,随后拿开一看,围着钜城印出了一个圈。她用手不停地画着这个圈,最后停在了定昌城北的三牛山脉,突然笑出了声,“好个灯下黑。亢藏金不愧是一代枭雄,可惜本宫是闵仙柔。笔墨伺候。”

      申菊赶忙研磨,就见娘娘一挥而就,又听娘娘道:“送信何人?”

      殿外突然传来声音,“奴婢寅桐候旨。”

      闵仙柔道:“将此信速交皇上,信在你在。”

      “谨遵懿旨。”有个丝毫不起眼的宫女进来,对娘娘施礼后拿起信又退下了。

      闵仙柔又靠回榻上,疲倦道:“这场仗要结束了。酉阳,你吩咐人将李朗的家眷悄然送到钜城去。务必保证安全。”

      酉阳被娘娘的举动弄得一头雾水,见娘娘疲乏,也不敢多问,领旨而去。

      闵仙柔又合上了眼帘,喃喃道:“现在就等着赵岩和卫绪的消息了。”

      此刻赵岩稳坐帅帐,而卫绪却有些焦虑,只是板着脸旁人看不出来罢了。见天色渐暗,他有些按捺不住地问:“赵大将军,为何还不派兵?探马早来了五、六拨,现在罗湖、小屯恐怕已被合围。”他两日前赶到的天门岭,而此后赵岩只下了一道军令,竟是让京畿卫和守军互换军服。

      赵岩不急不慢问:“卫大人,您率军前来,娘娘可有何口谕示下?”

      “娘娘只说不需要我率军上阵,吓唬闵煜即可,还说您心中有数。”卫绪拱手道:“大将军,请恕卫绪失礼,京城空虚,北面还有范赫之流,我实在不能安心。”

      赵岩笑道:“我知道大人身负皇上重托,也知道娘娘和龙嗣那是皇上的命根子,您不敢丝毫大意是职责所在。但请您宽心,只要我们守住天门岭,范赫他就绝不敢有异动。娘娘神机妙算,天下无人能及啊,赵岩有幸见识过,对娘娘的安排那是深信不疑。”

      卫绪难得笑了笑,“先皇也是这么说的。”

      赵岩笑道:“今晚我就去吓唬闵煜。请大人扮作我的模样站在城楼上装腔作势一番,我借了大人的旗号,穿了大人的装扮去攻打闵煜的大营。”

      “这样可行?”

      “闵煜知道京畿卫战力不强,才敢放胆来攻。若是——”

      “我知道了,你要让闵煜以为来得不是京畿卫,是打着京畿卫旗号的端军。”

      “不错,如此一来,我们近三十万强军对他五十万人马,以他那畏首畏尾的个性,必定要收兵。”

      “好计!”

      南晋的中军大帐中此刻还是一片静默。谋臣们分列两班,望着闵煜,等着他下旨进攻。戌时,探马来报,各位大军已经就位。闵煜犹如老僧入定,还是没反应。有些谋臣开始沉不住气,想出班进谏,不过见闵煜的两大心腹冯谦良、宋耀均没有表示,也都忍了下来。快到亥时,也不知谁突然咳嗽了一声,闵煜这才板着脸不悦地站了起来,刚想开口,帐外侍卫大声来报:敌军袭营。

      闵煜大惊失色,忙问:“怎么回事?大营前的三道关卡呢?”

      侍卫跑进来,气息不稳道:“回皇上,敌军众多,三道关卡一下就被冲破了,现今北营吃紧,请皇上定夺。”

      闵煜眉头紧皱,“敌军有多少人马?是谁带军?”

      “估计有十来万,打着端朝京畿卫的旗号。”

      闵煜对大臣们怒道:“你们不是说京畿卫不能打仗吗?”

      宋耀成竹在胸,“皇上,这是赵岩故弄玄虚,臣以为来者定是赵岩。此乃天赐良机,皇上应该立即让设伏大军进攻天门岭,一战可胜。”

      “那此刻皇上的安危谁来保护?”冯谦良在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恰好让闵煜听见,也让对面的唐咸安听得清楚,他进谏道:“皇上若是担心中军大营的安危,可各抽调围攻罗湖、小屯两县的五万人马,十万大军回防,大营安矣。”

      “那罗湖,小屯还能攻下来?两地各有三万驻军,守将可是赵岩手下的悍将。”冯谦良紧接着又低声说了句,“万一赵岩还在天门岭呢?”

      闵煜脑袋纷乱,不耐烦道:“去天门岭的斥候呢?快来回话。”

      有个探马赶快被领进来,跪下回话,“启禀皇上,天门岭守将确是赵岩,不曾离开过。出城的是卫绪。”

      这话一出,宋耀赶紧出来道:“皇上,天色昏暗,探马未必看得清。”他冷冷地看着那个探马,“你肯定看到的是卫绪?”

      这探马低头默不作声,心想,今天这宋大人怎么如此不通情理,我们探看敌情,当然只能远远窥视,难不成还能凑近着看?再说,你也知道天色暗,我们又不是千里眼,能凭着衣服旗号判断出是谁就不错了,哪里就能十分肯定。

      冯谦良不阴不阳地道:“不能肯定?也就是说也许是,也许不是?岂有此理,皇上的安危能托付在这模棱两可中?”

      唐咸安不服气道:“冯大人,你闭口开口都以皇上的安危为托词,若是错失了得天下的战机,你就是我晋朝最大的罪人。皇上,赶紧下旨攻城吧。”

      “皇上的安危在你眼里就是托词?”冯谦良怒道,对闵煜使了个眼色。

      闵煜会意,烦躁地让众人退下。唐咸安还要再说什么,被宋耀拽拖出去。大帐中,闵煜心烦无力地坐下,问:“如今敌军来袭,爱卿有何妙计?”

      冯谦良长叹跪下,郑重道:“臣这番话说出来就是死罪,还请皇上——”

      闵煜打断他,“快说,朕恕你无罪。”

      冯谦良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面露视死如归之情,侃侃道:“皇上,臣不怀疑宋大人的忠心,他为了晋之天下尽心谋划,臣也是敬佩万分。唐大人说的也对,若是误了战机,臣万死不能恕罪。可臣不能苟同他们的想法,他们想的是天下一统,臣则想的是皇上啊。”

      闵煜长叹,“你说吧,朕听着呢。”

      “请问皇上,攻下天门岭,直取京城,其后呢?湛凞篡政后,朝中仍多是我晋之旧臣,他们可是三皇子的人脉。皇上得了京城,对他们该如何?对三皇子该如何?若是两相勾结,皇上您又该如何?这些宋耀他们可从没想过,只有臣担心啊。”冯谦良字字泣血,声音哽咽,“再者,皇上您和北狄同时出兵,即使得了天下,这勾结蛮夷的骂名,您也是背定了。您还如何顺服人心?若是再有小人从中挑拨,趁机兴风作浪,您这天下还如何做得稳?即使从现在战局来看,也是不容乐观。皇上可还记得北面战局?湛凞秘密从端北调来十万铁骑,打得北狄措手不及,若她故技重施,来得是打着京畿卫旗号的端地铁骑,我军危矣。”他悄悄瞄了一眼不住点头地闵煜,赶紧又道:“天门岭易守难攻,又是京城南面唯一屏障,即便来得真是京畿卫,也定是要拼死守住的,何况还有赵岩坐镇。我军一场恶战在所难免。等皇上损兵折将到了京城,又拿什么来守护江山?那范赫小人,此等墙头草如何信任?要是湛凞不顾北方战局掉头南下,我等又拿什么护着皇上,”他落下泪来,“宋大人一心想着天下,却独独对皇上——”他不再说了,有些话说一半是最好的。

      闵煜亲自过来搀扶起冯谦良,拉起他的手,叹了又叹,对帐外道:“来人,传旨下去,收兵吧。”

      冯谦良拿起衣袖蘸去眼泪,又道:“攘外必先安内,这话臣早在出征前就该对皇上说的,只是朝中多为宋大人同党。臣惭愧失职啊。”

      “那爱卿有何良策?”闵煜从奏折中抽出一份,递给冯谦良,“朕今早收到份折子,原来还在疑惑,刚听爱卿一言,总算看清这逆障的狼子野心。”

      冯谦良打开奏折一看,竟是闵炫主战的折子,他疑惑起闵炫的作为,这人不会蠢到如此地步吧,非要让人生疑才甘心?他哪里知道这其中曲折。

      原来柳玉陵接到飞鸽传书后,想了一晚,第二天支会了袁少华,然后坐着一顶不起眼的小轿,独自来到闵炫的住处。闵炫虽暗中被软禁,明面上出入还是正常的。看守的见柳玉陵是个女子,又见她大方使银子,便放行了。

      闵炫听说有女子找他,心中还在疑惑,见来人竟是柳玉陵,更加奇怪。又见这女子越发有韵味,不觉哀叹,如此美人与己无缘,实在憾事。看在美色的面子,他与柳玉陵惬意地闲聊起来,当听说美人已成美妇,不由眉头紧皱,沉下脸来。虽说见面时美人盘起的发髻已显示了身份,但亲耳听说,心中到底不悦。

      柳玉陵敏感地察觉了,掏出丝绢抽泣起来,“臣妾本该替皇爷守节的,只是爹爹他不允,他上下打点将妾身接出殿下府外,还非逼着妾身嫁人。臣妾听说皇爷在孟阳,抱着一丝侥幸便嫁了过来。天可怜见,终于叫臣妾寻到皇爷了。”她掏出一叠银票放在了桌上。

      闵炫看都没看银票,只是苦笑道:“此处不比京城,再别叫皇爷了,这里的皇爷可是我二哥呢。”当初在京中依仗准太子的身份,心腹为讨好他才忤逆叫了皇爷,父皇似乎也没动静,他索性也就没叫人改口。现在虎落平阳,不得不低头。

      柳玉陵忙将眼泪拭去,强笑道:“那就叫您殿下。殿下您就想一辈子窝在这儿?”

      “不然又能如何?”

      “臣妾听说二皇子出征了,要是殿下您也能借口战事离开孟阳,即使到了个小地方安身,那也是您的地盘。臣妾愿意资助殿下,以报答您对臣妾的恩情。唉,若是能回到京城就好了。”

      闵炫心中颇有震动,“你那夫君对你可好?”

      “不怕殿下笑话,妾身的夫君就是当年与妾身定亲之人。爹爹说旁人也不会娶妾身的,只能将妾身硬塞给他了。所幸他对妾身还不错。不过他是庶出,上面又有两个哥哥,家族中也是倍受排挤。妾身注定要负了殿下,只求殿下立足之后能庇护妾身和夫君。”柳玉陵说得诚恳真切。

      闵炫反而放心了,相互利用才显得真实。“你和你夫君已经商量过要追随我了?”

      “夫君想脱离家族,单独做生意,正愁找不到靠山,若是殿下肯收留,妾身夫妇感激不尽。”

      “我这个落魄皇子,旁人还避之不及呢。你们为何?”闵炫紧盯着柳玉陵,看得她背上直冒冷汗,她愁容满面道:“妾的夫君是庶出,又是末流商人,谁肯拿正眼瞧咱们?旁人不知,妾身却深知殿下的才能,况且殿下又是正统,假以时日,定能龙驭九天。妾身和夫君愿意追随殿下。”

      闵炫沉吟良久道:“那你们可有妙计?”

      “您当然要向二皇子请战。若是能随二皇子进京,到了您的地盘,翻身是迟早的事。您可是有遗诏的太子,京中的人都等着盼着您呢。若是二皇子不能进京,您就向他讨一支兵马请缨讨伐北方。也不是真要打仗,只找个地方落脚,面上和端朝对峙,暗中发展您的势力。”

      “皇兄恐怕不肯吧?”

      “打回京城,光复晋室,为先皇雪耻,是皇子们的职责。二皇子若是不同意,岂不显得他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妾身看,二皇子也许会同意您出征,只是恐怕不能给兵。”

      闵炫没有表态,“对了,你来,没人怀疑吧?”

      “妾身这身份不怕他们查的。”

      闵炫想想也是,他以前的姬妾,感旧情来看看他,查到又能怎样。“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见闵炫送客,柳玉陵依依不舍地告辞了。出门进轿时吓了一跳,袁少华坐在里面将她搂住,有意无意地问:“你们做了些什么要这么长时间?不会旧情复燃吧?”

      柳玉陵听出他的话外之音,板起脸冷声道:“你当初怎么对娘娘起誓的?如今我已有了三月的身孕,身段不复以前,你开始嫌弃了?”

      袁少华赶紧哄了又哄,岔开话问:“你说闵炫会听话吗?”

      柳玉陵不再说话,挑起一条帘缝,朝外看去,不多时,见有人走了出来向皇宫走去,于是放下心来。其实闵炫在柳玉陵刚走就伏案写了奏折,现今他孤家寡人一个,闵煜想给他下套太容易。不管柳玉陵有几分真心,离开闵煜的软禁是必须的,否则别说争天下,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可想而知闵煜接到这样奏折时的气愤之情,又听了冯谦良之言,更加痛恨闵炫,不杀你就是念在兄弟之情,可你闵炫不但没有感激,还想谋逆,真是丧心病狂之徒。他恨不得立刻就将闵炫斩杀,后悔当时没听宋耀之言将闵炫处死。

      冯谦良看透了闵煜的心思,不疾不徐道:“皇上请听臣一言。臣有计能让皇上不战而屈人之兵。”见闵煜精神一振,他微笑道:“湛凞篡位,以为得势,殊不知早祸根深种,其隐患不在朝野,而在后宫,在子嗣血脉。女女生子滑天下之大稽也!她以为偷天换日便能堵天下悠悠众口?皇上请细想,永平公主这身孕来得可蹊跷?湛凞是什么时候进的京?计算时日,这孩子怕是与那位驸马爷——”他故意一顿,又道:“此事若天下皆知,公主那未出生的婴儿还如何名正言顺?看那湛凞还有何脸面。没有血脉传承,湛凞旧部再如何忠心,也会人心不稳。若使湛凞再有不测,谁能继承大统?端朝必定内乱。赵岩再如何神勇,也会无心守土。到时皇上号召正义之士,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直捣京城。天下定矣!”

      闵煜大喜,心中有了计较,道:“不瞒爱卿,董桦一门早已归顺于朕,朕会亲书一份,让其揭露此龌龊之事。至于湛凞,她此刻在钜城,守卫必不如京中,朕即可派人潜入端境。朕就驻军在此,只等端朝一乱,便立即进攻天门岭。先生以为可行?”

      “皇上圣明。”冯谦良由衷敬服道:“只是刺杀湛凞,风险极大。不过皇上放心,只要天下知道湛凞欺瞒无耻之状,不出三五七年,端朝必乱。”

      “唉,朕是等的,可那帮臣子心急啊。”闵煜苦笑道。

      “他们不过是想借着皇上青史留名罢了,哪曾真正替皇上着想过。臣一无所求,只希望吾皇如愿而已。”冯谦良叹道:“至于三皇子,臣有一事不得不说了。前些日子,臣在茶楼品茗时,忽有人靠近悄声对臣说,若臣能说动皇上杀了三皇子,端皇便许臣巨金。皇上也知,臣在朝中多有树敌,恐有人设计陷害,故而也没当真。臣不知此事是真是假,也不知湛凞和三皇子的恩怨,不过今日看到三皇子的奏折,臣到觉得可以利用一番。既然三皇子主动请缨,您就给他五千老弱病残驻守在附近的平县,不远处的安穗城里有韩涛将军的大军,您大可放心。”

      “他是谁的皇子?朕的皇子在朕的宫中。”闵煜不住称善。闵炫觊觎永平,湛凞使人持剑进府示威,这事京城无人不知。女人的嫉妒心是最重的。平县离天门岭很近,又是个不要紧的小地方,丢了也不打紧。一句话,借了湛凞的刀杀了闵煜是最好不过。正好也堵了那些说他只知偏安,不图光复的士子之言,成全了他孝子贤兄之名。何况平县离安穗很近,韩涛又是他的心腹,不怕闵炫蹦跶。离了孟阳,闵炫要有个什么“意外”,也赖不到他头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呢。闵煜舒心欣慰地朝冯谦良含笑道:“到底还是爱卿知道朕的心啊。”

      君臣正愉悦地聊着,帐外一阵喧闹,就见唐咸安失了礼仪气冲冲进来,质问道:“皇上为何退兵?”

      冯谦良暴喝一声,“你胆敢如此放肆!你眼里还有没有皇上!”

      闵煜脸色铁青,怒道:“轰将出去。”

      唐咸安被乱棍打出,气愤填膺,不知从哪儿抱来一大坛酒,坐在帐中喝着闷酒,五六分醉时,肩膀被人一拍,他抬头一看,是宋耀。

      宋耀拿过酒坛猛灌了一口,苦笑着将闵煜和冯谦良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唐咸安瞪大眼睛,“恩师如何得知?”

      “今儿御帐外值班的侍卫,我曾有恩于他。他怕我和你一样去找皇上自讨苦吃,所以跑来告之我一声,皇上心意已决,叫我等别劝了。”宋耀笑得艰难,“靠着谣言,靠着暗杀,历朝历代有这样得天下的?就因为范赫是墙头草,只要我们得了先机,他就一定会帮着我们,可惜啊,皇上前怕狼后怕虎,生怕自己这点家底出了差池。”

      唐咸安不觉委屈道:“咱们的皇帝只要贤明,不对,他只要个贤明的名声。可惜啊,那史书是得天下者写的。想得天下,还想充作圣人?自古圣人教化人心,可没听说过圣人得天下做皇帝的。只要让百姓安居乐业,天下谁会反你?那些酸腐文人的话,谁当真?即便将他们剥皮抽筋,与大业何妨?完了,完了!恩师,壮志何处能酬?”

      “你走吧。”宋耀深深看了一眼似徒似友的唐咸安,蘸着酒水在桌上写了个“北”字,“当今圣上非是庸主,也非明主。”只是碌碌无为罢了,这话他只能放在心里。

      唐咸安吃惊地看着宋耀,“恩师您?”

      “皇上对我有知遇之恩。做人当知恩图报。”一时间帐中沉寂下来,良久只听宋耀长叹一声,“赵岩无忧矣。”

      赵岩一回天门岭就和卫绪换过军队,请卫绪立即回京,他嘴上说不在意,心中还是担忧娘娘的安危。卫绪问:“危急已除?”

      赵岩道:“大人放心。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闵煜领兵一来便退却百里,早失了先机,再半途罢手,士气全无。我这儿无忧。”卫绪点头,也不多话,集结队伍,朝京中疾驰。

      八月初八,湛凞接到闵仙柔来信,立刻放出所有斥候,召集李朗、马老将军来商议。入夜后,斥候来禀,定昌城北不远的三牛山坳发现了北狄军的踪迹。

      马老将军神色凝重,道:“亢藏金定是想趁我军不备,袭击定昌城,将我军困于盆地,然后集中兵力在此处与我军周旋。要不是皇上料事如神,我军怕是要吃亏。”

      李朗也道:“一旦定昌失守,北狄可放心大胆地在钜城一带活动。到时我军不能受困于此,必要全力向定昌进攻,他便可从后袭击。臣等一直以为北狄军折损近半,亢藏金必定要向回眸关处撤去,没想到他竟然这般大胆,就在我们眼皮下设伏。好歹毒。”

      “是啊,钜城若成为孤城,一切还有何意义。亢藏金补给困难,想孤注一掷,置朕于险地。唉,若是范赫尽心,北狄何敢如此。”这道理谁都明白,范赫若愿意配合,东西夹击,亢藏金哪敢动这个念头。湛凞故意在臣子面前说起,就是试探他们的反应,好为将来除去范赫做打算。

      这二人哪敢揣测皇帝的心思,顿时沉默。湛凞话锋一转,又道:“依两位将军看,此仗该如何谋划?”

      说到打仗,这二人又恢复了常态,异口同声道:“火攻。”

      李朗道:“北狄军藏军的三牛山坳处树多林密,如今又是夏天,正好刮东南风,火势一起,决不会累及定昌。”马老将军连声称“是”,说道:“皇上到钜城已经快两月了,再这么消耗下去,粮草恐难支撑。事不宜迟,臣与李将军立即下去布置,今夜就火攻三牛山。”

      “就依两位将军。”湛凞和这二人又商量些细节,便命他们下去准备。等入夜后,她登上了城楼,望着黑幽幽的远处,突然道:“宣慕中原来。”

      不大一会,慕中原急匆匆跑来,跪下请安。

      “平身吧。”湛凞望着三牛山方向忽起的星星火光,笑道:“朕来考考你。北狄屡次侵入钜城,为何不将此处据为己有?”

      慕中原一愣,恭恭敬敬道:“回皇上,微臣以为其因有三:一,人心不稳,钜城百姓世代受教于中原王化之下,岂会对北人信服?况且北人太过残暴,自绝于钜城百姓。二,作息不同,这里多是良田沃土,适合农耕,北人于此一窍不通。三,时机不对,此处是中原门户之地,无论谁当政,都不会坐视其落入北人之手。试想一下,北狄若真占了这里,内必有百姓揭竿而起,外必有大军虎视眈眈,北人对此地也无极大利益。微臣以为亢藏金的谋划是想用此地多多讹诈中原钱粮,待到己身强大,一鼓作气攻入京城,而不是在钜城与中原持久对峙,消耗兵力。”

      “北狄和相比,其财力物力人力,远远不及也。亢藏金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可见其图谋天下之野心。”湛凞笑道:“朕再问你,为何天下都已是行省制,而只有武威郡是郡县制?”

      “回皇上,微臣以为这也与北狄有关。武威郡常年与北狄对峙,若是成了行省制,一旦省、府被袭,州、县便失了管辖,又不能越级上禀,要是等着朝廷派来人员,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长久下去,必会生乱。郡县制则不然,虽太守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很是不妥,但战时直接管理州、县,无论何处被袭,太守也可临机决断,避免生乱。微臣看这也是钜城没有设立行省的原因。”慕中原侃侃而谈。

      湛凞望着东北方向的漫天火光,耳中还隐隐听到人喊马嘶之声,不由开怀笑道:“朕要在这儿设立行省,就叫环山省,环踞山川之地。首府就设在钜城。朕不瞒你,京中多是前晋旧臣,他们和朕可不是一条心。你身份尴尬,朕怕他们借着对你不利来抗衡朕。你若卷入这是非之中,一身才华可就满没了。你不要心灰,朕说过了,待你一视同仁。对你,朕早有安排。朕让你留在这里治理环山省,不过你刚有功名,提拔太过恐惹人非议。朕先让你做这钜城知府,行巡抚之能,三、五年后,做出政绩,这巡抚一职还是你的,你可愿意?”

      慕中原开始听得还有些怔愣,其后越听越激动,当即跪下,涕零道:“皇上天恩,微臣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朕赐你密折奏事之权,任何异动要立即报与朕知。”湛凞满意地点头,其实她也是无奈之举,现今她手上没有更好的自己人,只得先找慕中原顶替一下。这慕中原能干最好,若不能干,等一两年,她提拔了自己人,再来替换吧。她有些隐隐懊悔了,武师德要是活着。不提了。正想着,李朗派人来报,北狄军全线溃败,正逃往回眸关,他请旨追击残军,乘势夺回回眸关。

      湛凞自然准奏。慕中原跪在一旁听出滋味来,自古都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战局至此,这追击残军夺回要塞是必然行之,如何还要请示皇上?也怪不得李朗小心,上位者最忌讳手握重兵之人,他又是降将。看来自己要学李朗的为官之道啊。忽又听皇上道:“传旨下去,将回眸关改为怒目关,对此等残暴蛮夷,当要怒目而视。将来草原归于朕的王化之下,朕再给此名改回来。”

      慕中原身躯一震,这女天子竟有此等壮志,不由恭维道:“皇上雄才大略,千古一帝啊。”

      湛凞大笑道:“千古之中,雄才大略者不在少数。不过朕这女子登基,倒是前无古人。但将来,朕的大端皆会是女子为帝。”

      不知怎的,慕中原将这话牢牢地刻在了心中。

      八月初九清早,马老将军精神抖擞地来回禀昨晚战绩。

      湛凞关心道:“老将军一夜未眠,身子可还吃得住?”

      马老将军爽朗笑道:“谢皇上关怀。如此痛快一仗,臣现在最是精神了。启奏皇上,如今大局已定,定昌城内的千余范赫残部该如何处置?”

      “将他们带到城外的校场去。”湛凞目光肃杀,她要立威。

      定昌城到钜城不过一天路程,若是加快脚程,大半天即到。天色暗时,校场上火把明亮。除去追击残军的李朗部,所有的将领都奉旨前来。那个叫周丙的范赫部下,开始还很心虚,见皇上命人捧着百两纹银站在他面前,他又想起范赫的话,渐渐定心。

      “军令如山,你奉命守定昌,执行范赫军令一丝不苟,实在是军中楷模,连朕就不能叫开定昌城门。好好,实在好。朕赐你纹银百两以做奖赏。”湛凞本来对他笑得和善,突地狠戾起来,“都道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君已在你面前,你竟然还以范赫军令抗旨不遵。你心里是觉得范赫的军令大过朕的圣旨?你是不是只想做范赫的属下,不想做朕的臣民?”

      周丙这才觉出不妙,惊慌地磕头道:“皇上,末将不敢违抗军令。否则——”

      “住口!”湛凞狠声道:“朕御驾亲征已是昭告天下,你明知朕要出城抗击北狄,仍然借口军令阻扰,公然抗旨,如此谋逆之心,昭然若揭。来人,将此人拖出去立即斩首。下旨,申斥范赫,治下不严。”

      校场上,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住了,个个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又听皇上朗声道:“朕知道,两军对垒,战机稍纵即逝,将军临机决断本是常事。若朕远在京城,尔等自是不用事事请示,但事后也要上折子说明原委。这是做臣子的本分。你们是朕的军队,是朕的子民,若是有了二心,下场就如同这姓周的奸佞。”

      湛凞眼神缓缓扫过众人,口气缓和道:“朕一向赏罚分明。周丙严格执行军令,朕赏他。他不遵圣旨,朕罚他。”她来到一群瑟瑟发抖的范赫残部前,“你们将银子带给周丙家人吧。”

      这些人个个惊恐万分,赏一百两银子却失了性命,这天威能不叫人害怕吗。其余将领也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当上峰的命令和圣旨冲突时,他们唯一的选择就是听皇上的话。

      一旁的慕中原是心潮澎湃,越发对皇上敬佩。而董平和马强却是冷眼旁观。

      八月十一,李朗回行宫禀告,怒目关已经拿下。湛凞看着这位满身疲倦的大将军,笑道:“这次大胜,将军居功至伟。朕定会论功行赏。”

      李朗赶紧跪下,“皇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臣不过是依旨行事,实不敢居功。”

      “平身。”湛凞笑道:“将军不必过谦,朕要送你一份大礼。”说着摆手示意。

      子端走到李朗面前,“将军请随我来”。

      李朗疑惑着告退出来,来到花园一看,不由哽咽,几乎要落泪,他的家眷全部在此。子端道:“皇上口谕,朕曾在雁翎关对将军言过,朕用人不疑,将军就是朕的心腹。今日将军一家团聚,朕就不给你摆庆功宴了。”

      李朗虎目含泪,伏地痛哭,“皇上对臣的天恩,臣万死不能报之。”

      湛凞听了子端回复,不由感慨道:“朕的仙仙啊。”谁都知道闵踆忌惮李朗,又要用他,所以将他的家眷扣在京中做人质,致使李朗十多年没见过家人。如今合家团圆,李朗如何能不感激?这位虎将的心总算是牢牢地被她湛凞收住了。不过湛凞仍然嘱咐以前监视李朗的暗卫不可松懈,顺便连带着慕中原也要一并监视。过了几日便是便是中秋,湛凞在钜城宴请文武,庆贺大捷,下旨五日后班师回京。

      夜宴结束,湛凞松弛下来,问进来的子端道:“京中怎么没了动静?算算时日,仙仙是不是要生了?怎么没人给朕传信?”

      “奴婢不知。”子端将一个匣子放在御案上,说道:“皇上,郭桢的密折到了。”

      湛凞拿出一看,顿时脸色大变,气得一脚将御案踹翻,来回不停咬牙踱步。只一会,她便平息下来,冷静道:“怪不得京中没有消息,原来出了这等大事。将马老将军、李朗、慕中原,还有陶青山宣来。”一盏茶功夫,这四人齐齐跪在了行宫大殿。

      “都平身吧,”湛凞阴着脸,说道:“武师德调/教的这三十万人马因守钜城而折损过半,看来已无战力。朕命马老将军从中择选五万精兵,和五万端北军,共计十万大军驻守定昌。朕一时没有合适人选,还劳烦马老将军先替朕守着定昌。”

      马老将军躬身道:“皇上放心,老臣义不容辞。敢问皇上,其余人马该如何处置?”

      “还有五万端北军自然是返回端北,经此一仗,北狄已无力南侵,十万人驻守端北绰绰有余,那里是你的旧部,朕放心。至于其他军队,给些银两,就地解散。”湛凞叹道:“朕已经任命慕中原管理钜城一带。这里百废待兴,需要大量劳力啊。”她又对李朗道:“怒目关地势狭窄,将军的二十万人马恐怕驻扎不下吧?”

      皇上的口气好似疑问,李朗却听出了不容置疑的意味,赶紧道:“连年征战,早有将士心生倦怠,臣也想着此战大胜,让他们卸甲归田呢。臣守怒目关十万人马足矣。只是,”他鼓足勇气道:“亢藏金只领着几千残部逃出了怒目关,若此时能乘胜追击,北狄必归顺于我大端。”

      湛凞道:“你们都是朕的心腹,朕不瞒你们,这场仗的粮草银钱还是朕抄了豫平省几个巨富的家产才得来的,朕也做了回劫富济贫的好汉啊。”这四人听闻哈哈一笑。湛凞又道:“如今朕的国库是一粒米都拿不出来了。不过朕保证,将来朕大端的疆域定会包含北狄。”

      慕中原问:“那皇上什么时候回京?”

      “即可就动身。朕是秘密回京,你们四人要相互配合,不准泄露朕的行踪。等朕的密旨一来,御辇再起驾回京。”湛凞道:“就以朕龙体欠安为由吧。”

      陶青山急道:“皇上的安危如何保证?”

      湛凞摆手道:“你无需担心,做好你的本分即可。记住,若是泄露一丝风声,朕唯你们试问。朕这行宫太大了,将东西两院分割出去,一处给慕中原做府衙,一处赏给李朗做府邸吧。唉,都下去吧,李朗将军留下。”

      待众人退下后,李朗跪下道:“皇上有何示下?”

      “朕削你兵权,也是无奈之举,将军不要疑心。此战一胜,北方初定。你又是前晋大将,恐怕那些旧晋之臣心有怨恨,要用拥兵自重来污蔑你,朕不想让你为难。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十万士兵易散也易征,你无需担心。”

      李朗激动道:“皇上这么说,让臣如何自处。臣没有心生怨恨,皇上若是猜忌臣,绝不会让臣合家团聚,更不会让臣还守着地势如此重要的怒目关。臣心里知道皇上的苦心。”

      “唉,你这样想朕就放心了。”湛凞疲惫道,又安排好细节,她带着暗卫打马扬鞭向京城赶去。要出定昌城时,她突然想起什么,吩咐子端道:“找几个暗卫将不息谷封住,朕决定将此地做为暗卫培训之处。再传一道密旨给马老将军,要他务必看住范赫、李朗、慕中原。”子端赶紧命人去办。

      八月十八夜,圆月已缺。清漪宫中的闵仙柔半躺在榻上,望着窗外天空,抚着隆起的腹部暗自心酸,月圆之日何其短暂,她的凞凞还在远方呢。忍不住要落泪之时,身子突被一个温暖的臂弯搂住,鼻息中那刻在骨子里的味道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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