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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爷爷,来了来了。咱们打不打?”黑夜中,少年人抑制不住的兴奋。
“住口。”老将军狠狠瞪了孙儿一眼,只是黑暗中显不出什么威力。“皇上要的是定昌城,你急什么,等定昌快守不住时,我们再上。”
“我能不急嘛。皇上可亲口答应我,只要立了军功,封赏是少不了的。叫那帮小子眼馋去,看他们还笑话我不。”少年正是马英。
马老将军无奈叹气,他极其喜爱这个小孙儿,放在身边严加看管,就是生怕有个闪失。毕竟打仗不是闹着玩的。可他这时也不想驳了孙儿的兴致,“你想打仗,得有本事。爷爷考考你,为什么皇上不让我们从端北直入北狄,袭击他的王庭,逼他退兵?反而要翻山越岭来到这里?”
“爷爷,这也算问题。蛮夷的王庭,不就是些帐篷。大军长途跋涉去袭击他们,他们得了信,收了帐篷架着马车赶着牛羊,四散在大草原上。我们到哪儿去寻?徒劳无功不说,还得耗费钱粮。我们就不一样了,房屋,家财,田地,粮食,能固定在这儿,就是像俗语说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当然我们要来这儿保家卫国了。”马英显出小孩般的语气,“爷爷,孙儿知道您是为孙儿好,想护着孙儿平安。可孙儿已经长大,总不能老是躲着您的身后吧。再者天下皆知我端地马家,世代忠勇,孙儿可不能做个窝窝囊废,给您老脸上抹黑。”
“你这个臭小子。”
这边祖孙俩在开心聊天,那边定昌守将周丙都快急晕了。早接到探马的消息,敌军朝定昌过来了,可等到兵临城下了,援军连个影子都没有。这下他只有硬着头皮命令士卒死守定昌。
攻城的北狄军大将名为赤金,是个勇将也是个莽将。亢藏金用这样的人就是想不惜一切尽快攻下定昌。由此可想,定昌此刻是极其危险。才打过二更,北狄军便像疯狗似全部扑上来,毫无章法,不顾伤亡,只是一味地猛攻。
守城的士兵虽训练有素,但毕竟数量有限。区区的一万人哪里经得起如此消耗。周丙往城下望去,到处都是丢弃的火把和死尸,粗粗估计,恐怕都不止上万敌尸,显然北狄的伤亡更重。可惜那赤金还是催动大军不停歇的攻打。周丙气得大骂,“疯子,都疯了。”
一旁的小校焦急地跑来,“将军,才一个时辰,我们已经伤亡大半了。现在能站起来的也只有千把人了。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老子怎么知道?”
“将军,现在撤还来得及。”
“撤?你是让我脑袋也跟着撤。”周丙颓唐地坐在地上,又有小校惊恐地跑来,大声叫嚷,“将军,敌人攻上来了。快守不住了。”
周丙绝望地将刀架在脖子上,已经准备自刎了,两个小校急忙抱住他。敌人的喊杀声越来越响,眼见到了绝地,忽然,有人拼命大嚷起来,“乱了,快看,敌人好像乱了,援军,一定是援军。”
周丙忙扔掉刀,扒着墙垛极力向远处眺望,眼睛陡然瞪大,口中抑制不住地兴奋,“没错,敌人阵脚乱了,有骑兵冲过来。兄弟们,援军来了,大家有救了。”他带头拾起刀冲向敌人,一阵猛砍。守城的军士士气大振,勇猛地反扑过去。一时间,城上城下喊杀声震天,火把将黑夜照如白昼。约莫半个时辰后,北狄军开始支撑不住了,他们不管不顾的攻了一个时辰,已是非常疲乏,再加上伤亡颇大,士气有些不高,眼见城快破了,突然敌方又来了援军,军心更加低落。也不知谁认出了敌人大旗上的“马”字,北狄人再也无心恋战,因为这意味着来得可是百战百胜的端北军。
端北军以逸待劳,杀得起劲。马英一马当先,杀敌如砍瓜切菜般。马老将军手捻胡须,笑眯眯在不远处压着阵脚瞧着孙儿,是啊,雏鹰长大了,该放飞了。
军心一涣散,兵败可就如山倒。赤金这鲁莽的性子还想着收拢残兵再次厮杀,却被手下拼着命拽拖着逃离了。马老将军见胜局已定,也不去追残敌,打马来到定昌城下,命人叫关开门,他要领兵进城守城。
这可为难了周丙,范赫有言在先,没有他的手令不准放进任何人。思虑再三,周丙讨好笑道:“不劳烦将军了,末将马上会遣人禀之范大人,不日范大人就会派兵过来。”
马老将军也不与周丙计较,只是冷冷地道:“不日?不日是何时?若是敌军立刻集结再来,难道范大人的援军会如神兵天降?你想让老夫的人马在城下和敌人硬拼,你好在城上悠闲观看?老夫有皇上的手谕,你若不开城门,便是抗旨。老夫数十声,你若再不开城门,老夫马上命令攻城,将你们这些抗旨贼子全部屠尽。一,二——”
城上的小校急了,“周将军,开城吧。”
“这——”周丙犹豫不决,“范大人有令的。”
小校语速极快,“将军,我们现在这点人能干什么。您不开城门,皇上不会放过您,肯定是死路一条,您说范大人会为了您和皇上翻脸吗?不如先开城门,我们和他们共同守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定会嘉奖,范大人也不好治您罪。至于以后,小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仕途前程还是等保了命再说。”
周丙大吼道:“开门开门。”
恰好老将军数到了“十”,脸上闪过杀意,一进城就将活着的所有守城士卒监禁起来,弄得周丙心中突突直跳,陪笑道:“老将军,这是何意?”
“这里不需要你们了。”马老将军再也不看他,命人将他带走。随即亲自率领三万士兵加固定昌,又命令七员大将分率一万人马悄然出击,埋伏在钜城以东,只等满天的天灯亮起,那是李朗发起反攻的信号。
赤金惨败而回,北狄人也明白了,端人确实留有后招,只是亢藏金没想到,湛凞竟敢将端北的大军调动过来。他有些懊悔,现在端北只有区区几万人,兵力空虚,若是他来个声东击西,率军攻击端北。他猛然又幡醒,湛凞这是有恃无恐。北狄这些年的国库支出都是靠着敲诈中原而来。他们本擅长游击,为什么要倾大军拉开架势和对方一决高下?还不是粮草补给困难,想一举擒获湛凞让对方屈服,以便让端朝继续给他们送钱送粮。真要从端北入侵中原,一路上护城、雁翎关等要塞比比皆是,如此路线曲折长途跋涉,他哪来的粮草供给?剽悍的端地民风也不会让他的大军轻易出入,到时湛凞率军来战,他就只能像困兽一般陷入泥潭。但他不甘心,还想做再搏一搏。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拿下钜城,方能扭转战局。主意一定,立刻传令下去。
七月八日,天还未明,北狄军的进攻号角已经吹响。这次可不同以往,敌人如惊涛骇浪般猛扑上来,一波又波,从黎明到黑夜,好似要将钜城淹没一般。
七月十日,钜城下尸横片野,北狄军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踏着同胞的尸体继续疯狂进攻。钜城的守军已是在苦苦捱着,一股绝望的气氛在城中弥漫开来。武师德这时也只能一遍遍搬出“皇帝”来巡视以求安稳军心,只希望李朗能尽快发起总攻。
湛凞也心急如焚,为什么李朗还不动手?难道李朗也有异心?她马上否定,李朗是亢藏金的眼中钉,要是北狄赢了,亢藏金头一个就是要收拾他这个心腹大患。李朗是仙仙收服的,朕的仙仙断不会误朕。想到这儿,湛凞心下稍定。
七月十二日下午,北狄军终于停止了攻城。亢藏金不是不想继续,只是将士疲乏到极点,再不休整,这几十万大军就要给活活累垮。武师德坐在城楼上突地微笑起来,再战而衰,我这儿的任务完成了。敌军现在士气沮丧兵力疲劳。李朗将军您的大军养精蓄锐到现在,该一展身手了。
子时一到,老天爷也好像预感到什么,隐了星光,夜色伸手不见五指。“星星?好多的星星?”北狄军中巡营的士兵奇怪地望着远方,这些“星星”越来越亮,飘向这边。有人仔细瞧着,还有人有些见识,纳闷道:“这是中原的天灯?”话音未落,火龙箭铺天盖地如暴雨般倾泻而下,震耳欲聋的喊杀声突起。
武师德站在城楼上志得意满,马上传令召集诸将,人一到齐,他刚要发令,“皇上”带着所有臣子神采奕奕地过来,对众将勉励道:“奇兵已至,今夜便是我中原百姓一雪前耻扬眉吐气之时。朕曾和你们说过,军人想要前程光大,就在战场上拿出军功。今夜朕就在城楼上看着你们如何奋勇杀敌。武大人,下达军令吧。”命大军出城攻敌。安排好一切,
武师德微微不满,胜局已定,何须这个假皇帝现在来装模作样,但又恐是这帮臣子要求皇帝前来督战,只得压下不悦,命令众将领兵出城击敌。众将虽然也是疲惫,但捱了这么些天,死了这么多人,终于等来胜利,迎来了加官进爵的机会己,这时不争先更待何时,所以个个精神抖擞领命而去。
北狄军已经快散了,一开始亢藏金还想弄清楚到底有多少敌军来袭,但西面八分似乎到处都是敌人,自己的队伍被冲得七零八散。亢藏金不愧是经久沙场的枭雄,立刻传令,让大将们带着各自队伍向回眸关方向退却,百里后再行集结。
天要明未明,正是夜色最黑之时。不远处北狄军营的熊熊大火映得钜城亮如白昼。时有流矢飞来,众人纷纷劝说“皇帝”进入城楼,皆被拒绝,只得无奈小心陪同。
武师德盘算着真皇上到来的时辰,刚想劝说假皇帝下去互换身份,就觉胸前一凉,跄踉着退了两步,又感后腰一麻,瞬时向前瘫软在地。有人惊呼,“武大人中了流箭。”
“皇帝”上前查看,急道:“赶紧命军医救治。”有侍卫提醒道:“皇上,您的龙靴上沾了血迹,若将士们凯旋而归时见到,心中定会不安。”
“尔等在此督战,朕更衣即来。”“皇帝”甩袖而去,转眼再上来已是真正的湛凞了。
湛凞的消息十分灵通,人马才出钜城迎战,她就在暗卫的护送下到了。有皇上和武师德的手令进城门不费吹灰之力。武师德中箭之前,她已经在行宫内歇息了好半天。假扮者一来,她立刻带了子端出去,恢复了身份。
离着最近的马强暗暗打量着了一下皇上,心中疑窦丛生,困城之时,他们全在城内,而皇上的贴身宫女子端却不在,现在却又出现。他曾让心腹悄悄打听,只得来一个答复,皇上命子端出去办事。他十分不信,却无处查探。今儿见武师德中箭,他百般奇怪,胸前中箭应该躺倒在地,怎会向前跌倒?莫非,他暗自心惊,又听军医来报,武大人中的箭上有剧毒。他悄然转头看了地上鲜红的血迹,更加坐实了心中所想。好狠的皇帝,可是这又为什么呢?他见皇上焦急万分,命令医官全力救治,样子不像是作假,心中完全糊涂,根本猜不透皇上的心思。皇上似有感应,冷冷地朝他这边扫了一眼,吓得他忙低下头,心里扑扑直跳。
此时天光大亮,各路人马陆续派人来回报,北狄向回眸关败退,请求追击。
湛凞早思虑好了,只下旨让李朗率军追击,其余人马退回钜城,打扫战场。她不敢托大,昨晚的恶战也不知杀敌多少,也不知亢藏金是否还有其它后招。李朗战场经验丰富,足可随机应变。而守城的军队太过疲乏,万一中了什么诡计,不就是反胜为败了。马老将军的人马还是放在钜城和定昌之间来回呼应,她夺了定昌,范赫更是要防了。
此刻的百姓早接到胜利的消息,自发的张灯结彩上街庆祝,城内一派喜气。傍晚时,陶青山将战报拿来,兴奋异常。缴获的大量辎重不消说,歼敌的数量竟足足二十万余众,再算上被俘或受伤逃走的,北狄军这次折损了近一半。
湛凞的眉头却陡然皱起,折损一半?那就是说亢藏金还有三十万人马,虽是溃败之军,但李朗只有二十万人,怕是还有恶仗。她问:“我军伤亡如何?”
“回皇上,李朗将军和马老将军的人马共同折损了万把人,只是守城的这三十万人马伤亡很大,近八万余人阵亡,七万余人受伤。余下也只有十五万人还有战力。不过他们士气到很高涨。”
湛凞更加忧心,杀敌一千,自损五百,这是险胜啊。看来北狄军力强悍也是名不虚传。她心里清楚,守城的闵炜旧部根本不能有效杀伤敌人。敌军的大部分伤亡都是昨晚被袭所致。她下得是步险棋,这些人就算是群羊羔,也有三十万之众,即使用尸体也能筑起一面厚厚的墙,没错,她就是拿这三十万人命在拖着北狄的军力,好给李朗寻找机会。这点武师德清楚,李朗清楚,马老将军清楚,亢藏金却没明白,也不是他不明白,他压根就没想到。其实北狄也是有能人的,也曾经提醒过亢藏金。可他思忖再三,设身处地想想,他堂堂北狄王都不敢,那个小女娃就敢只用些羊羔来护卫自己?不过如今一败,亢藏金定会回过味来,收起小觑之心,认真对待湛凞。
所以,湛凞眼中闪过狠绝,决不能让北狄这三十万人逃出回眸关,否则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更奇怪的是南边,她这儿的仗都打到这份上了,闵煜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有董家似乎也沉寂了,难道是因为朕把董平带在身边,他们投鼠忌器?正在思绪纷纷,又听陶青山道:“皇上,军医说武大人箭伤没有大碍,但毒却难解,恐怕有性命之忧。现下武大人已经醒了,想见皇上呢。”
湛凞叹声起来,走向武师德处,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还要挣扎着起来面君,忙示意军医按下他休息,面上难过道:“你放心,朕已经命人去京城宣御医来,你定会康复的。”
“皇上,臣不能再为皇上尽力了。臣的小儿子武青昭,望皇上多加照看。”武师德老泪纵横,心知命不久矣,只是他不甘心也不明白,自己对皇上如此忠心,怎会枉送性命?可他也知此刻已回天无力,甚至在人之将死时他都不能流露出一丝怨恨,否则他的家族就完了。他可怜自己啊,算计谋划了半生,临终来还要将这忠君之戏演下去,他一辈子都没快意做过真正的自己。
圣启二年七月十三,酉时三刻,对湛氏无比忠心的大才,端朝防御使武师德,身中流矢毒发身亡,为国捐躯。湛凞恸哭不已,追封其为忠敏伯,命令厚葬,下旨其子武青昭进京承袭爵位。
昏睡了一夜,到第二日午时,湛凞才起床梳洗,这时她真正感觉神清气爽。用了些膳食,才想休闲一下,子端来回,李朗将军回来了。
湛凞奇怪,忙宣进来一问。原来李朗知道回眸关地段狭窄,大规模的人马败退一时半会肯定出不去。他想趁着场面混乱给敌军致命一击,从而顺势夺取回眸关。因此追击时,他命令队伍不要靠敌军太近,等敌军全部集于回眸关下再一网打尽。那曾想追着追着,北狄军突然失了踪迹。开始他以为北狄骑兵神速,命斥候去打探,结果回眸关守备戒严,并不见败敌。他沿着去回眸关的方向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均是不见敌军。他生怕有变,赶紧领兵回了钜城复命。
湛凞也百思不得其解,派出所有探马向北去寻敌踪。三日而过,仍是毫无消息。湛凞宣召将领进行宫议事,有些守城有功、刚被提拔的将军第一次面圣议事,心情十分紧张,面上显得拘谨僵硬。
湛凞和煦地对众将笑笑道:“各位将军想必对敌军失踪一事已有耳闻,朕今日宣召各位,就是要商议对策。各位将军尽可畅所欲言。”
众将互相看看,皱着眉沉默不语。李朗都没弄明白的事,他们哪能知道。
也有大胆说话,“启奏皇上,也许敌人像我们一样散成小股人马,翻过仙女山回北狄了。”
湛凞抬眼望去,居然是马英。她笑道:“马老将军该在定昌,如何放你出来了?”
马英拱手道:“回皇上,范赫今早领兵五万至定昌城下,要求出城和皇上共击北狄。爷爷叫末将来请皇上旨意。”
想借口抗敌,入定昌赖着不走。范赫这是当朕是傻子呢,湛凞冷笑道:“叫他好好守住近乡关,其余不劳他费心。”
李朗见皇上不悦,赶紧岔开话,道:“皇上,马小将军说得也有理。臣这就再派人入仙女山一探。”
湛凞点头应允,侍卫这时来回:董平大人在外等着觐见。
“宣。”湛凞顿时警觉起来,军事上的事她一向防范董马两人,这两人也有自知之明,一进钜城就躲得远远的,今日董平来恐怕不会有好事。
董平手拿封书信,面有凄色,跪下哽咽道:“皇上,臣父病重,十分思念皇后和臣。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不能在此时离去。还请皇上许皇后回家省亲,以慰臣父之心。”
这是唱的哪一出?湛凞不解,她想起来了,以前董家就要求过皇后回家省亲,他们想利用董姝韵干什么坏事?可人家父亲病重,想孙女也是常情,当着这么多人面不许也说不过去。但她也不想就这样轻易答应,阴阴说道:“这些日子敌军围城的紧,你的书信到有门路进来。”
“皇上,臣的家书早就到了,只是当时见军情吃紧,臣不敢再让皇上烦心。现在北狄已退,臣才斗胆来觐见。”董平何许人也,说得有理有据。
“准了。”湛凞不想再和他啰嗦,摆手让他退下,后又商议些后续事宜,打发了众将,便静心下来提笔给闵仙柔写信,将这里的事详细叙述,特别叮嘱要务必小心董家。等落款写日期时,她突然急躁起来,算来今日已过七月半,到月底仙仙就已怀孕足月了,她的女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生,可现在亢藏金不知躲哪儿,她根本不能回京。一想到这儿,她站起身来回踱步,见子端像个木头一样杵着,心头火大,“朕瞧你就像个无情的家伙,难道你一点也不想银月?带着朕的信赶紧回宫瞧瞧去。”
子端面无表情,“奴婢要保护皇上,送信自有其他暗卫。”
“你——”湛凞气得无处发泄。
这信送到京城时已是七月二十二,清漪宫的众人早已如临大敌,个个紧绷着神思,生怕主子有什么闪失。当事人却稳当得无所事事。自从湛凞出征后,闵仙柔就百无聊赖,做什么都提不起劲,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这可急坏了周医官和李嬷嬷,两人天天在闵仙柔耳边唠叨,希望皇贵妃多走动走动,以便将来好生产。闵仙柔只是在高兴起来时听话地走两步,除了湛凞谁能劝得动她。也不怪她无聊,朝中和南边都没动静,她想使点心眼动动脑子都找不到机会。这也怪她自己,谁叫她一开始就安排的太周全呢。
其实闵煜早在接到北狄来犯的消息时就想起兵,可他才有点动静准备调兵时,南晋内就传言开了,说他勾结北狄,要祸害中原百姓。他那么注重名声的一个人,怎能让这样的污水泼在自己身上。立即下诏书发皇榜,说自己决不和北狄同流合污,要等蛮夷被驱,自己再堂堂正正起兵还晋之正统。不过他也是有头脑的,知道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错失太可惜。于是他思量再三,决定悄然出兵。五十万大军集结出征,想要神不知鬼不觉,那得多缓慢。白天不准动,晚上悄悄进行,人马还不能多,否则动静一大,老百姓不就都知道了。他的有些谋士都气疯了,屡次进谏,闵煜偏就不听。等大军到了天门岭,已经是七月十八日,这时又听细作来报,北狄大败。他又开始犹豫了,命令军队后退百里,安营扎寨。成日间召集谋士商议,结果越听越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日就这样耽误下来。
驻守天门岭的赵岩却不敢大意,立刻上折朝廷告之情况。这份折子和湛凞的信几乎同时到达了闵仙柔的手边。她轻抚着隆起的腹部,自言自语道:“十三日大捷,十八日闵煜就知道了,如此神速,看来湛凞身边有人勾结闵煜。”
身边的酉阳、申菊、银月俱是一愣。酉阳在外办事多,最先道:“娘娘,京城到钜城,若是人走,得先往东北去,绕过望女山,再向西从定昌城过去,这路程也得有好几千里。若是飞鸽传书,直接从望女山过,再从京城过天门岭,五天都不要。闵煜要是在钜城设立暗点,也是能极快知道消息的。”
闵仙柔不满道:“再想!”
申菊接话道:“回娘娘,前晋时,闵氏兄弟图谋大位天下皆知。闵煜在京城布置暗线倒是有理由。可钜城地处偏僻,又是闵炜的地盘,此人的行径,早失了天下人之心,闵煜会花力气监视闵炜?”
酉阳迟疑道:“闵炜拥兵自重,闵煜素来小心,也许——”
银月笑道:“娘娘,奴婢明白了。养殖信鸽费钱耗时,钜城一带北狄又入侵频繁,兵马一过废墟一片,闵煜不会这么傻。况且闵炜只是仗着范赫,该监视的应是范赫。但从范赫那儿知道大捷的消息,再飞鸽送给闵煜,也不可能只有五天时日。皇上身边定有闵煜的人”
“到底银月年长些。是不是闵煜的人未必可知,但要是勾结在一处,各自图利。哼,”闵仙柔笑道:“酉阳,你去查查京城近郊可有养鸽子的人家。”
“娘娘是说,钜城信鸽飞向的是京城,京城再有人使信鸽送信给闵煜。那不就是董、马。”申菊猛地不再言语。
“闵煜突然向后退去百里,分明就是知道了钜城之战的详细战报,生怕湛凞腾出军力回击于他。歼敌多少,这等军情不算机密,只消找几个偏将打听即可。端北骑兵日行千里的神速可不亚于北狄。他能不怕吗。”闵仙柔合目养神,“酉阳,从速去查!”
“奴婢遵旨。”酉阳转身出去了。一夜后,酉阳即来回话,“娘娘,奴婢遣人四下细细查了,城外倒有几户人家养着些鸽子,不过从毛色、骨骼上看,这些鸽子都是些肉鸽。东郊的小铜山上有好些成色好的鸽子,奴婢的下属装作香客探过很多僧侣的口风,据说这些鸽子都是寺庙放散食喂养的野鸽,实在瞧不出异样。要不奴婢派人在城中再查查?”
“你越活越回去了。”闵仙柔训斥道:“城中有眼力的人比比皆是,信鸽飞来飞去,能不叫人疑心?寺庙放养些野物原是正常,但现在非常时期什么都不能错过,你可记得城南郊云净寺?空明大师可是皇上的人。”
酉阳羞得面皮通红,“奴婢错了。”她躬身退下,到了掌灯时节,她又来回道:“不出娘娘所料,确实有古怪。这小铜山只是个小丘陵,却有三座呈“品”字型的寺庙。这从兵法上来看,攻守互依,像个存心这样建造。更奇怪的是,寺庙几乎没什么香火,僧众却达数百人。奴婢的属下进去查看过,粗略估计,三座寺庙的僧侣竟有千余。奴婢还让人在小铜山四周的村庄打探了,皆是农户,寺庙的采办也都是直接从农户中购得。每逢初一十五,城中的小贩也会去那儿收购活禽鲜蔬,贩卖到城中的大户或酒楼。”
“这次倒学乖了,不用本宫提醒就知道在小铜山四周探查。”闵仙柔颇为满意,眉头突有皱起,“大户?酒楼?小贩?农户?僧侣?只有这一处饲养信鸽?酉阳,昨日你说从钜城到天门岭外,若用信鸽不需五日?”
酉阳得了褒奖,心情好转,“回娘娘,奴婢算了算,若是好的信鸽,三日即可,再不济,四日必到。”
“那为何闵煜五日才能得知?”闵仙柔像是自问自答,“果不其然,只能是如此了。”
“娘娘,这是何意?”酉阳不解。
闵仙柔斜了她一眼,“这点都想不到,你也不配做本宫的人。”
酉阳努力回想,又苦苦思索,最后下定决心,喃喃道:“信鸽从钜城到京城最多一天半,而从京城到天门岭外也只需一天多。若是闵煜和朝中有人勾结,闵煜应该三日就能知晓钜城情况。五日才知晓,说明朝中的人至少要花上一日才能和闵煜的人接触。”她高兴起来,“娘娘,奴婢要派人去更大范围搜索。”
闵仙柔才淡淡点头,“总算有了进步。本宫原也以为京中必多闵煜的爪牙。不曾想闵煜也是有些头脑的。你只负责京中和京郊的查访。出了京城去大范围搜索,恐怕你的人手不够,你去传令卫绪,调动京畿卫的人马,让他们乔装暗访。闵煜的暗点隐藏很深,一时半会恐怕也查不到。”
酉阳笑得灿烂,“闵煜知道此刻京城的眼线一多肯定会引起怀疑。他是怕这些细作反被我们利用,于是撤退一步静观其变。这样说来,京中定有个他认为可靠、不易被怀疑的据点用来交换情报。”她手舞足蹈起来,“娘娘,奴婢让人将那些大户、酒楼、小贩、农户、僧侣,查个底朝天。奴婢还可以让空明大师助力奴婢,寻个借口,试探那些僧侣。”
申菊白了她一眼,“可是得意忘形了,竟在娘娘面前失态,也不知羞?”
一干人瞧着酉阳尴尬无措的样子,抿嘴直乐。连闵仙柔都忍俊不禁。谁料三日后,酉阳垂头丧气的回禀道:“娘娘,奴婢无能,只有空明大师那儿得了些情况。前日大师借口替皇上和三军祈福召集了附近的寺庙住持办了个道场。私下他和奴婢说,小铜山的那三位住持倒是知道些佛法,只是他直觉这三人煞气很重。”
“武夫?那些死士,卫绪查得如何?”闵仙柔眼中闪过灵光,只是她现在正被银月,申菊搀扶着在园中散步,气息有些微喘。
“回娘娘,皇上圣旨是大张旗鼓地查,卫大人自然什么也找不到了。”酉阳突然开了窍,“去查小铜山寺庙?娘娘真是神人,那些死士假扮文人,寻个清净寺庙考前苦读,这再寻常不过,任谁也不会怀疑寺庙。”
“和尚、凡夫,说穿了,不过就是头发而已。董家、寺庙、死士,顺着这条线去查查看。也许未必如本宫所想。”闵仙柔有些累了,示意扶她坐下,又道:“本宫总觉得有些蹊跷。湛凞的父辈们在京中布局许久,武师德又是手段心智上乘的人,京中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皆有我们的眼线,怎会找不到闵煜的暗点?”说到这,她颇有些替武师德枉死而惋惜,又接着反问道:“什么人能不叫我们一点疑心也没有?”
酉阳、申菊、银月互相对视,忽的同声道:“自己人!”
闵仙柔冷笑道:“酉阳,你先暂且不要调动在京中的暗势力,让丑花去查,尤其是大户、酒楼中人。”
酉阳领命而去,紧接着宫女来报,皇后派人给娘娘传话,说她这几日忙着省亲的事,没有来看望娘娘,望娘娘一定要保重身体。
申菊将一碗香气四溢的药膳递给娘娘,不满道:“娘娘,这董家又是要唱哪出戏,莫名其妙地让皇后回去省亲?”
闵仙柔微笑道:“本宫又不是神人,会掐指一算。你急什么,明日皇后回来不就明了?”
银月笑道:“娘娘在奴婢们心中可不就是神人嘛。不过那皇后真能向娘娘知无不言?”
“那就看董家怎么对这个皇后了。”闵仙柔笑得狡猾。不出所料,七月二十七早上卯时,皇后出宫回家省亲。本来在礼部和内务府的安排下,可以酉时回宫,结果不到申时,皇后便回了宫,且是直奔清漪宫。银月等都被皇后散发赤目的样子吓了一跳,只有闵仙柔稳当安坐,命人紧闭正殿,面带安慰之笑,细细听着董姝韵伏地哭诉。
原来皇上的省亲圣旨一下,虽摸不清情况,但董姝韵心里还是有些盼望的,毕竟是自己生长的地方,有自己的血脉至亲。进府时,董氏众人的欢喜翘盼之情着实让她心酸了一阵,尤其是母亲的眼泪,更令她伤感。再看到自己以前的闺房半点没有改变,又听奴婢说,老太爷不准任何人动这屋中的东西。她对爷爷的埋怨顿时化为了柔情。两个随她进宫的丫鬟桃苒、梅苒手脚麻利地拿出她最喜欢的茶叶和熏香,飞快熟练地沏好茶点上香,一切恍惚又回到了她未进宫之时。
此刻她的心里涌现的是一种无力的大度,她自我安慰,算了吧,到底是自己的家人,无论如何还是有感情的。她在宫中明哲保身,想得还不是一份安稳。她家人将她送入宫中,图的也是家族安稳,情有可原。等她回宫后,万事超然,一心礼佛,不得罪皇上,也不得罪自家,就这样过一辈子也就罢了,谁叫她是董家的女儿呢。她喝着太监检查过的茶,感受着亲情,突然就觉得困了,心想也许是连着几天兴奋,今儿又起得早,所以困乏。桃苒、梅苒看出了她的疲态,禀明了董桦,让她在以前的闺房中小憩。她是欣然同意,很快欲要昏昏睡去,心里还想,果然是自己家,就是容易安睡。
不料她睡了片刻,顿觉胸上如压住石块般喘不过气来,努力强挣开眼睛,吓得她魂飞魄散。不知哪儿来的男人正伏在她身上意图不轨,她想大声呼救拼命挣扎,奈何头脑昏沉浑身绵软。这时她心中才察觉不对,到底是烈性女子,她狠心咬破舌尖,一阵剧痛让她手脚略有生力气,卯足劲曲起膝顶向男子的□□。男子身形剧摆,滚落下床,扭曲着脸望着她,显然是痛很了。她刚挣扎着起来要大喊,男子立刻哑着嗓子小声说:“老太师安排,皇后勿要声张。”这话犹如闪电般劈的她脸色苍白好似孤魂。这就是她董家的亲情,这就是她的血脉至亲,竟然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换他董家的皇图霸业。她全身充斥着的悲鸣愤恨快将她炸开。
那男子见她默然不语,以为她听进去了,站起向她走去,却被她满脸的冷笑吓站住了。此刻,她感觉到她的毛发都化为了利剑统统站立起来,她能清晰地听见她冷酷的声音,“出去告诉你的主子,再敢胡来,本宫就给皇上一份大礼,让皇后即刻死在董家。看他董桦还能想图谋什么。”男子是慌张出去了,桃苒、梅苒也是慌张的进来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了,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丫鬟居然给自己下药,她笑得阴狠,“自幼来我就对你们不薄,一起长大的情分,这就是你们对我的回报。好好好,回宫后,本宫有法子报答你们。”完全被激起的报复之心让她心里无比透亮,她是半年多前进宫,经过冬、春、夏三季,闺房内的东西又没人碰过,那开封的茶叶和熏香还不霉掉?即使没有发霉,作为丫鬟总要查看一番,但瞧这两人的动作,直接上手,好似知道茶叶熏香不会坏一般。是了,一屋子人闻香都没事,茶水也被检查过,那肯定就是喝茶闻香才能昏迷,分明就是只针对自己的毒计。
一开始两个丫鬟还装作吓得跪下诡辩,等董桦进来又是劝说又是威胁说,“你一被临幸,第二日便有人告之爷爷。爷爷的手段,董家的势力,都是皇帝的心头大患。你身为董家人,又是皇后,迟迟没有子嗣,于你于董家极其不利。没有你,爷爷也能保着董家。没有董家,你如何自保?”那两个丫鬟竟也跟着劝说,“小姐,您在宫中过得如何,奴婢心里看着难受。不如遂了太爷意。日后有了子嗣,您方可真正坐稳中宫母仪天下,奴婢也是为了您好。”她气得哆嗦,拼命大喝,见太监宫女涌了进来,才脱力的瘫软,再也不愿意在这腌臜的“家”多待一刻。
一进宫门,她再不犹豫,直奔清漪宫。你们无情,她也无义,都流着董家无耻的血,凭什么她就不能是个混蛋。只是想到母亲那苍老温情的脸,她心里还是万分难受。
闵仙柔好像知道她所想,宽慰道:“你初进宫时,本宫就提醒你寻个可靠的人,你那桃苒、梅苒早在一年前就被董世杰收了房。她们正等着年纪大放出宫做董世杰的妾室,全董府都知道这事,只瞒着你而已。本宫还是那句话,只有法子保你和家人平安。”她口中的家人自然是指董姝韵认可、对湛凞没有危险的家人。
董姝洵心领神会,收了泪水谢恩而去。
申菊奇道:“娘娘,这皇后真会真心来投?”
闵仙柔笑道:“她素来和她堂姐交好,可董姝晴的下场又如何?此事已让她心有不忿。其后自己又被当做棋子送入宫,你叫她心中又作何想?以往她许是念着亲情,又想自保又不欲与董家作对,经此一事,她已明白,董家根本不当她是人。大家闺秀,困于绣阁,偏又识文断字明白事理,若不是随波逐浪自怨自艾,便是要抗争命运了。”她漫不经心道:“用她来对付淑妃恵妃,管叫董桦有苦难言。”她又命令申菊道:“紧紧派人盯着董姝韵,看她找何人做心腹。还有,让章诚暗中去查董家在宫中的眼线。”
“是。”申菊笑着道:“娘娘说的正是。奴婢看这董姝韵还不如柳玉陵,好歹柳家是惧怕权贵才献出女儿,而董家纯是为了自个私利将女儿当筹码。”
银月也跟着笑道:“瞧前些时日董姝韵那左右逢源的手段,不愧是董家人。”众人一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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