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台上有清辞(Miss Grand Justice)

作者:顾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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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雌雄双煞很厉害·舞遍


      雌雄双煞很厉害·舞遍

      这话一毫都没进野人耳朵里。他立起来,衣服脏兮兮的,一下便搭在钟采肩上:“嘿,小子,你给我放尊重些!老爷我前半辈子盗墓,坟见坟起棺见棺开,僵尸见我要下拜。你们这些伢儿好生无礼,听过‘雌雄双煞’底名头么?嘿,那是……”
      他那个“是”还没“是”出来,萧错钟采对视一眼一齐扑上。钟采死死压住他的腿,萧错与他扭打片时,到底将他按住。沈钧忙奉上绳索,萧错将他手脚绑在一处。甫一松,野人就地一滚,沈钧忙伸脚将他绊住,作出一脸凶神恶煞,问道:“你就是天杀的雌雄双煞?!说!杭州城里那些被你掳去的伢儿在哪?!”
      野人如梦初醒一般,突然大叫一声,把三人吓了一跳。他却突然两手乱抓,先抓上萧错,又抓上钟采,厮缠个不住,叫道:“你们几个,是城里来底?是公人?”
      沈钧深吸口气:“我是沈钧,暂领杭州刺史之职。城里丢了几十个伢儿,要是你干的,赶快交代他们的下落!”
      “哎哟!”他满面欢喜,忽然一纵而起,将萧错钟采都撞在了一边,将手一拍,“总算来人了!我已经迷路好几天,找不着回城路!”
      沈钧脑袋嗡的一下,抄住他衣领:“你迷路好几日了,那伢儿们呢?!伢儿们怎么了?”
      野人连拍胸口:“可好可好,你们来了,便能带我们出去了。”
      “我们?你还有同伙?!”
      野人嘻嘻一笑:“伢儿们在岭东头等着我咧!”他手往上一指:“上面有个蜂窝,我正要掏些蜂蜜把予他们填肚皮。”树上果然有个大蜂窝,时见野蜂飞出。
      沈钧皱眉:“你这人倒奇怪,别人掳了伢儿都是远走高飞,到别处卖了,你倒把他们带进这深山里来。”
      “谁掳了他们?我每回到了市中,都给他们带好吃好玩底,一块上野外撒子儿(【杭】出去玩)。我原本忘性大咧,多半打两个转转就回正路了。这回大水,山上冲坏不少。有个地方原本有桥的,桥烂了连土掉下去。这三转两转底,越发昏头了。哎哟哟,快把他们领走!一个赛一个底闹,哭爹又喊娘,我快哄不住了!”
      听到这儿,沈钧也顾不上其他:“总之你带走他们是事实,有辩解的话,回衙门交代。快领我们去找他们!”
      话音未落,野人一个飞扑又猴在树上,手脚并用往上爬。
      沈钧厉声道:“跑什么?!你闯了这么大祸,教伢儿们的爹妈那般焦急,还好意思跑么?你说的要是真的,罪不至死,顶多吃几月牢饭。你若跑,白生作男人了!”
      野人手脚不停:“莫急莫急,我掏了蜂窝就下来。”
      沈钧慌了,急忙捡起个石头,大力丢过去:“你想害死我们不成!都带着干粮呢,要你去弄吃的?”
      野人脚夹树干,往下一扣,又头下脚上地爬下来:“哈!哈!我怎生没想到!好好,速去,速去!”
      三人见他状若癫狂,脑似秀逗,俱想:这作案的是个疯子?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成倒三角状包夹着他,萧钟二人一人拉紧他一只手。沈钧后头跟着,总觉得三个大男人手拉手很诡异。
      沈钧开始ask,野人开始answer。
      “我吃药呐(What’s your name)……靠,忘记了……你,姓名?年龄?籍贯?家里有几口人栏里有几头羊种上了几亩田?”
      “我无根无蒂,名叫独酌。有人写过一首《独酌谣》,你们听过么?”他且蹦跳且走,也不待答应,忽而昂首,放声唱道:
      “独酌谣,独酌独长谣。
      智者不我顾,愚夫余未要。
      不愚不复智,谁当余见招。
      所以成独酌,一酌倾一瓢。
      生涯本漫漫,神理暂超超。
      再酌矜许史,三酌傲松乔。
      频繁四五酌,不觉凌丹霄。
      悠久厌五鼎,俄然贱九韶。
      彭殇无异葬,夷跖可同朝。
      龙蠖非不屈,鹏鷃但逍遥。
      寄语号呶侣,无乃太尘嚣。”
      这一唱起来,三人都无法喝止。独酌越唱越高,响遏行云,声振林木。满天满地都滚着音,滑在水上就脆脆跳,砸在石上就当当响,呼啸在风里就是听得见的幽深静谧。
      沈钧初时恼,渐渐地竟觉得心旌摇曳,神驰千里。
      雨水落了下来,几颗水珠子打湿了草尖。乌云翻墨,遮山而来,顷刻白雨乱落。而独酌犹然高歌。三人默默地听着,似乎都随着他走,压根没想起要避雨的意思,横竖也没带得雨具来,倒正好借雨洗去这一身尘埃。沈钧恍惚想道,这雨中狂歌,倒别有一番意趣。
      未几,龙王洗甲归去。雨足が早い(雨来得快去得快)。沈钧甩甩头发,抖掉裤脚的水,抹把脸,略觉有些寒意。
      却看雨后天空明澈,日色微露金光,空灵而又鲜明。青山上白雾一团团升起,山溪水淌得更加欢实。突然太阳越出云层,满地雨水生光,境界越发明亮,西边居然挂出了一道虹彩,其下又有一条副虹。疏忽狂风又至,天色略昏,白雾像水一样流动,漫漫漠漠,渺渺冥冥。鸟儿窜出,赛起歌喉。草木的青翠也愈发清新醉人,空气中弥漫着一缕松脂香。
      独酌突然停步收声,连翻几个空心筋斗,哈哈大笑。三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却在空中大笑:“好雨哇!好雨哇!天公落美酒,入我腹中来!”
      沈钧不禁“噗哧”笑了。
      独酌窜上树,手搭凉棚:“哈,就在前面,就在前面!”
      不待他落地,沈钧萧错已经疾奔过去。钟采一幅走不动的死人样,捶腿喘气,站得骨头都软着,斜眼盯着他。
      独酌一撩乱发,跟他眼对眼瞪。雨水已经冲掉了他脸上的泥,露出一张三旬左右的面孔。他轮廓劲秀,土木形骸,像《逍遥游》里大鹏扇起一阵风扑面而来。
      独酌咧嘴一笑,钟采龇牙一哂。独酌横向迈步往来路走,钟采歪站着,只把脑袋转过来盯着。独酌一跃而起,拔腿直奔。脑后疏忽风至,回头,被一团草泥砸个满脸。他听见钟采在耳边道:“再不老实,边山饭要不要吃(【杭】想打架吗)?”说了这话,钟采打着呵欠,转身向沈钧的方向小跑而去。
      转过两个弯道,滑下岭去,迎面卢泰三人牵着抱着几个小伢儿,身边还颠颠地跑着几个,统共有二十个左右。沈钧激动得大叫一声,飞扑过去。
      归来沈钧心情极好,一路大步流星,任由爪牙们揪斗独酌。
      “说,你就是雌雄双煞?”
      “嘿嘿,我还有一个师妹,本事可高过我太多!”
      “她是谁?”
      “她叫薄媚,是个通天彻地底狐仙。”
      “少胡扯!”
      “阿叔不要打大哥!”
      “阿叔,大哥是好人!”
      “你们几个伢儿真是好骗,他是要诓了你们去卖掉,背井离乡,再见不到父母。我们辛辛苦苦来救你们,你们还向着他说话!”
      “珠珠还有你!瞎淘气!我说你多乖的囡儿,哪有带你走你就走底?”
      “大哥常来陪我们玩,这回是意外!”
      “你们都不陪我玩,哥哥陪我玩!玩什么都肯!”
      “对,是意外!”
      “我们玩了一阵回转去,山上的桥塌了。大哥转悠了好久,愣没走出去。”
      “呆瓜,你们爹妈在家要急疯了,你们还跟着野人在山里转咧,都是淘气惹的,看他们回头不给你们点颜色看看!”
      “不光我们丢了,大哥也把自己弄丢了呀。”
      “是呀,他还跟阿媚姐姐约好了,这一丢,还不知姐姐怎么教训他呢。”
      “嘻嘻嘻……”
      “这厮也够蠢了,活活一个路痴,还敢带你们玩,活该闯大祸!”
      “大哥闯大祸了!哪般才好?会杀头吗?”
      “倒霉丫头,昨日才给你吃了好底,张口就咒我!”
      “杀头倒不一定,砍手跺脚罢了!”
      “大哥这么好玩底人,砍手跺脚就不好玩了!”
      “是呀,谁来陪我们玩官兵捉强盗?”
      “真傻,现在不就是官兵捉强盗?”
      拐走这么多伢儿失踪好多天的原因,居然是实施者自己迷了路。沈钧暗暗地抹去一滴汗:真是史上最乌龙的失踪案,史上最囧的案犯。
      不过,居然出乎意料地是Happy Ending。胸中深深地透了口气,连日的辛苦随着轻快的脚步都被挥洒一空。

      因为原路回去太危险,沈钧等人观察地势,让伢儿们指路,找到了那个桥垮塌的地方,距离约有□□米。这头的桩子连吊索都掉下去了,修复没什么可能。沈钧踱来踱去,走到附近,看到溪水边土松了,倒了两根原木,便指挥大家在一头系上绳子,顺着河床拖拽过来。木头在崖边扶起,顺着一倒,架在了上边。沈钧指挥众人调整好木头,在这头将两根绑好,用木楔打进地下,固定好木头不让移动。然后萧错拿了绳索爬过去,一截一截扎紧。这样就有了一座小木桥,就是树皮滑了些,沈钧便命众人趴下爬过去。伢儿们一个个被大人背在背上带过去,唬得一动不动,倒是有吓哭了的。其实这桥与肩同宽,比先前绝壁间两根绳索的安全系数高多了。
      过了临时小木桥,往下走不久就有农田。很快就看到农人,问了路,一行人转回原来的小村落歇脚。村民见这些公人真的带了这么多伢儿回来,俱高兴非常,用心置办了饭菜,连逢年过年吃的腊肉都切了来下锅,还奉上米酒。沈钧瞪着眼不让喝酒,众人只是尽力一饱,各自休息。卢泰将小伢儿们询问了一遍,登记姓名年纪及住所。他是老杭州,旮旯犄角都走遍的。幼童即便别的说不上来,好歹能说出门前的巷子怎样的有什么花有几棵树,他听了便有数。族长过来,让伢儿们先去各家呆着,午后村民们帮忙送下山去。萧错饭毕还要上山,把驴马牵下来。
      窗外又飘洒了一阵牛毛细雨,像亮色的丝线。
      午后,沈钧一梦沉酣,马翰小心将她推醒。来到门外,人马驴个个精神,一地温柔的太阳光,还带着雨后的湿润清凉。山道上一切都变得美好很多,鸭子呱呱,蕨类植物舒展卷曲的嫩叶,蛛网上挂满水珠。沈钧想起一个美丽的日语词:雨あがり,表示雨刚停时候的用语,语感上有种“雨停后,空气湿润,一切恢复平静”的余韵。
      独酌自然没有坐骑,他连蹦带跳,倒比大家都快。卢泰问:“大人,他不会跑了么?”沈钧面无表情:“那你去把他捆了罢。他是雌雄双煞之一啊,传说中千里之外取人项上头颅的雌雄双煞!”卢泰脸僵了。
      沈钧笑笑,眼望青山,大声道:“我想出一句隐语来了,谁要猜?”见众人看过来,她清清嗓子,说:“雨余山色浑如睡。打一字。”
      王超他们几个也不大懂得,胡猜了几个。萧错、钟采默默沉思。
      过了一会,萧错忽道:“我猜是个……”
      一旁钟采插口道:“雪字。”
      卢泰笑:“这是为何呢?”
      萧错微笑:“妙极,上头是个雨,下头不就是个睡倒底山嘛。”
      卢泰拍手称妙:“且又是句好诗,把眼前这景都活画出来了。日后想起这句话,今日之景便又到眼前。”
      钟采冷笑:“若改成‘雨余四人同入梦’,便是个‘雷’。”
      沈钧好奇:“为什么‘雷’?”
      “人者‘口’也,四‘口’为‘田’,不论站直睡倒,都是‘田’字。上雨下田,它不雷谁雷?”
      沈钧无语地转过头去。不小心遭遇冷笑话之王,真是件恐怖的事。

      到了山下,一行人等了一阵,村民们把伢儿们带下来了。回到衙门,立时鸣锣张榜,家长亲戚们听闻喜讯,片刻功夫便蜂拥而至。周松节拿着失踪名册在旁监督,叫书记作了笔录,很快这些伢儿便回归父母怀中。这些伢儿的爹爹们听过心肝宝贝肉失踪缘由,摩拳擦掌要胖揍那个疯汉。沈钧早把独酌骗进牢里,这些人的拳头自然是打不到他身上。
      独酌也真是心眼实诚,沈钧一句“张榜让你师妹来此寻你”,便教他肯乖乖呆在牢里。伢儿们都平安归来,过失罪落不到他头上,但记在雌雄双煞名下有好多案底,既落到官府手里,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大人!”周松节眉头紧皱,快步走来。
      “怎样?”
      “小伢儿二十一名,都寻到了父母。可这里还有八家,说他们也丢了伢儿!”
      “怎么回事?!”
      各桩事体罐儿的嘞(【杭】这事儿不妙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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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字谜雷不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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