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道-迷魂师

　　婚纱店里播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更衣室的墙角处点着熏香。
　　一个穿着大摆婚纱的女人站在低台上，调整着自己的头纱。一双手从她后面伸了过来，扶正了她的头纱，用隐形发卡固定住。
　　“吴小姐，你好。”来人站在她面前微笑，“我是你的服装师。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我提出。”
　　吴美琳朝服装师伸出手，抬眼的瞬间，她看见了服装师的眼睛。
　　璀璨的金色。

　　“你的眼睛很漂亮。”吴美琳觉得一阵恍惚。眼前的人有一头黑到极致的长发，一双金色的眼睛，眼角处微微泛红。
　　服装师笑了笑：“谢谢。我带了隐形眼镜。吴小姐，这件婚纱您还满意吗？”
　　吴美琳扯了扯裙摆，检查着腹部的褶皱。
　　“好像腰这里宽了一些，可以改瘦一些吗？”
　　服装师低头比了一下，“当然可以。”
　　吴美琳将裙子试着往上提了提，“还有，我有小肚子，裙线可以上提吗？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我以前生过小孩，有些小肚子。”
　　“是这里吗？”
　　服装师的手仿佛施过魔法，用别针整理后，镜子中展现出她最美的一面。

　　吴美琳看着落地镜中盛装的自己，静静凝视。
　　镜子中的女人还是那么年轻，就像小时候想象时，想要嫁给他时，场景中应该有的模样。一切都成了真，要嫁的人却不是当年的那个人。
　　“美琳，以后做我的新娘好不好？”
　　“美琳，我会对你很好的，这还用说吗？再说了，你们越南人那么矮，有几个人能比我高。所以说，选我肯定不会错。”
　　⋯⋯

　　“吴小姐，这件衣服您不喜欢吗？”服装师站在她的身侧，含笑看着她。
　　她才发觉自己流眼泪了。

　　她接过服装师递过来的手帕纸，慌乱地擦掉脸上的泪水，“不是，我只是很高兴。”
　　这辈子，她没有想过自己能够穿上婚纱，堂堂正正地嫁人。
　　这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服装师捧出了几件小孩穿的礼服，“这是孩子的礼服，吴小姐，您需要挑选吗？”
　　吴美琳摆摆手，“不用不用。我的孩子是我前夫的孩子，不会出席婚礼。”
　　“是我冒失了，抱歉。但是吴小姐您看起来很年轻。”
　　望着服装师金色的眼睛，吴美琳觉得浮动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我是越南人，所以很早就结婚了。”吴美琳温柔地笑了笑，“我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那您的孩子跟您住在一起吗？”
　　吴美琳摇摇头，取下了头纱：“他们现在在河内，跟我婆婆他们住在一起。不过等我这边稳定后，我会把他们都接过来，和我住在一起。”
　　“那您来中国多久了？”
　　“快七年了吧，我是我未婚夫的秘书。”
　　服装师帮她收好了头纱，在帮她脱掉婚纱，“好浪漫。”

　　吴美琳注视着雪白的裙摆，透过白色的纱，仿佛回到了河内，她的家乡。
　　她整理着自己的头发，脸上带着最幸福的笑容。“那个时候我还在河内，家里比较穷。丈夫去世了后，每天早上四点钟，我就必须起来，挨家挨户的收衣服，再拿去河边洗干净。每个月赚的钱，我婆婆就会拿去贴补家用。
　　“而他回到北京上高中去了，一去就去了三年。后来，考大学的时候，他报了云南大学，而大学离边境还有两天的路程。每个星期五他就会从昆明出发，只为了能在星期天早上看我一眼。”

　　每天早上，她骑着自行车，驮着要洗的衣服去河边洗。
　　而她的必经之路有一座小桥，桥下已经没有水了，只是杂草丛生。
　　不知道从哪一个星期开始，她注意到桥边有人注视着她。而她不敢回头，只是骑着车赶快离开。其他天都好好的，唯独星期天早上，一个人影就靠在桥边，注视着她。
　　有一次，她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只是个背影，但是走路的姿势不会错的。
　　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一直都知道，他坚持了四年。
　　“他是你现在的未婚夫吗？”服装师问。
　　吴美琳低头温婉地说：“是我想嫁的人。”
　　服装师笑了笑，金色的眼睛里带着少有的笑意。吴美琳这才觉得自己说的太多，连声道歉。而服装师笑着说，这是个很美的故事。

　　李烁坐在车里等待。
　　女人在外面敲了敲车窗，将碎发别在了耳后，“原来你说的孩子是她和越南夫家生下的孩子。她现在的未婚夫愿意接受孩子，所以她选择嫁给他。”
　　女人顿了顿，继续说：“李烁，她看起来很幸福。”
　　耀眼的金瞳闪过蛊惑的光，消失在车窗后。
　　李烁微微一愣，这边吴美琳已经坐上了副驾驶座。

　　女人跟着他们来到一家越南餐厅。交谈的两个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和李烁说的不太一样，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吴美琳在轻柔地说话，他认真倾听很少发表自己的看法，只是不时帮她夹菜倒茶。
　　一个沉默寡言却体贴万分，一个温柔淑婉却刻意回避。
　　其实刚刚看到吴美琳和李烁相逢的一刻，她就看透了他们的半生。
　　他们之间的姻缘是个死结。
　　大部分有缘的人之间都有根红线牵着，一旦牵上红线，就是命定的姻缘。
　　无缘的人之间根本不会出现红线。
　　像这样被牵上红线却被打上死结的情况少之又少，千百年来，她就只见过一个。
　　看来李烁遇见她，也是命中注定。
　　女人翻看着吴美琳的过去未来，最终停留在一个画面上。

　　吃过饭以后，李烁提出送吴美琳回家。
　　“答应他。”吴美琳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不属于她的声音，一划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暂时忘记了自己有一个未婚夫，而这个未婚夫并不是眼前的男人。
　　外面下起了大雨。
　　李烁嘱咐吴美琳站在门口，等他把车开过来。
　　穿着红衣服的女人从吴美琳身边走过，黑到发紫的长发浓郁的让人忍不住伸手抚摸，却会觉得亵渎。女人勾起了嘴角，金色的眼睛微微低垂。
　　吴美琳愣了一下。

　　女人看见她，主动打招呼：“吴小姐，真是好巧。”
　　是今天的服装师。
　　吴美琳笑了笑，听服装师问：“是在等未婚夫来接你吗？”
　　看着服装师的眼睛，吴美琳下意识点点头。
　　服装师打开伞：“真幸福，我就只能一个人回家。”她看着开车而来的李烁，赞美：“吴小姐真好运，未婚夫很帅气。”
　　吴美琳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欣慰的同时最后有些苦涩。
　　“看到你们，我突然有了灵感“，服装师显得很开心：“明天你再过来，我会为你准备一款特别的婚纱。”

　　吴美琳的注意力放在李烁那里，他的车已经停了下来，放下了车窗。
　　热情的服装师提出再用手量一下她的腰围，身体站在了她和李烁的中间。
　　外面的雨飘了过来，打湿了吴美琳的丝袜。
　　“好了吴小姐，明天见。”
　　吴美琳道谢后，准备向李烁的车走去。

　　“美琳？”
　　李烁的车后面停着一辆黑车，里面坐着一个朴实的中年男子。
　　吴美琳的笑容瞬间有些僵硬，但还是转向迎上了拿伞冲过来的男人。眼角处，服装师已经走了，而李烁的车也开始发动。

　　女人坐在李烁的旁边，手支撑着下巴：“那个男人看起来不错，是个本分的人。如果我是吴美琳，我也会选择他。”
　　李烁没有说话，沉默地打着方向盘。
　　“只要你接受孩子，一切就迎刃而解。”
　　李烁坚定地说：“不。”
　　女人抿嘴笑了：“为什么不呢？这样的话，你不用将魂魄交给我，就能达成你的愿望。改变命定的轨迹，得到的结果不一定比原本的故事好。”
　　李烁沉默下去。

　　他扶着方向盘，眼睛看向路灯照出的路：“你应该可以看到我们的命运。我和美琳之间到底有没有姻缘？”
　　女人用手撑着下巴，微笑：“你猜？”
　　李烁回头看了女人一眼，发现她的身上居然带着莹莹红光。
　　“有趣的故事”，女人抚摸着自己唇：“你们彼此相爱，却都不愿意妥协。”

　　女人眼角的红色更深了一些，她看向李烁。
　　没有意外，那个死结开始松动。
　　“明天如果我给你电话，你一定要来婚纱店”，女人开口：“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要通过我，实现你的愿望？”
　　女人眼里的金色似乎要把他吸进去，而他在短暂的沉默后，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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