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引·十三月·雀实非莺

　　窗外天仿佛又明了，丝丝雨声缠绵，宛若人心里散不去的忧愁。一方竹塌，一卷青帘，喜鹊送春的暖坞帐子内，淡雅女子悠悠转醒。
　　“夫人醒了”。我贴身的侍女夏木欲打起垂落至地的帘帐，被我一个动作轻轻制止。
　　“放着罢。”我淡淡吩咐道。
　　“夫人。。。。。。”夏木犹豫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劝道，“您与陛下见面总隔着这劳什子，都两年了，也该撤了。”
　　我望着镜中日渐无神的容颜，恍惚之中，又想起那张曾经一模一样的面容来。浓烈的眉目，凌冽的胭脂唇，宛若一朵恣意盛开的紫色佛桑花，那样的生机勃勃，总是令人心惊又心羡。
　　是谁说我们俩生的一样来着？
　　镜中的女子眉眼半分未动，目光却似嘲似悲。
　　“留着，日后不必提了。”
　　手里的紫檀木梳缓缓滑过锦缎似的长发，随着手的浮动一点一点披散开来，我漫不经心地打理着，身边的夏木也许是有些看不下去，温柔地从我手中接过木梳，微笑着说道，“夫人的头发真好，像是那画中人儿一般，真正羡煞奴婢了。这样好的发，也要点缀些什么才配得上不是。”
　　她这话已然说过上百次了，我只不听，不过今天，真的有些不一样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应道，“你看着哪样好便那样罢。”
　　“夫人”夏木惊喜地看着我，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般。
　　没过多久，门外传来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拿书的手指微颤，下一秒又随意地翻过一页。
　　“是陛下来了，“夏木在我耳边轻轻提醒道，我一挥手，她便轻声从侧门退了出去。
　　他总是这样，不言不语地闯进来，无论我命人知会了他多少次，他只是一遍一遍地纵容我，同时也一遍又一遍地折磨我。
　　“锦雀。。。。。。”这一声叹息总是包含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我恍若未闻地阖上眼，溶月宫外梧桐婆娑地正厉害，此时春已深，青竹渐翠，远处竹林里不时传来的各种莺雀的婉转轻吟，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屋内不知名的香燃起袅袅烟雾，这整个院子除了窗外鸟鸣，竟就如同万籁俱静般沉寂。
　　我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待醒来却已是掌灯时分。因我不喜明亮，到了夜晚屋内常常没有留灯。起身时却看到帐外有一盏烛火影影绰绰。我轻声唤道，“夏木”
　　彼时一个人影躬身进来，手执一枚火星夹子点亮了右侧角落的一方琉璃梅花灯盏，她将挂灯提到我近旁，正是夏木。
　　“夫人您醒了，晚饭已经备下，现在可要奴婢为您传膳？”
　　我静静地看着她，“陛下是否在外边？”
　　即使见不到他人，我也能感觉到那种特殊的气息，这个人，或许真的早已深入我骨血，摄我魂魄。
　　“陛下从辰时起便未离开。”
　　我低头看向镜中的自己，一身素净衣裳衬得本就暗淡的眉眼如同一池死水，收回了视线，我淡淡开口，“请陛下进来吧。”

　　青松翠竹帘幕缓缓揭起，顺着烛火的光线，两年未见的清俊男子抬步朝我走来，屋外细雨缠绵，他一袭玉带紫袍衬托苍白消瘦的容颜，宛若舔刀子般冷冽逝雪，以前怎么从未发觉呢，他确实是个嗜血的男人啊。
　　他停在我身侧，微低着头，湿热的气息交织在空气上方，静谧，却又如此暧昧。
　　我只是淡漠地打量他，纵使内心千回百转面上也未显露一分。
　　“锦雀，我想你。”
　　叹息似的呢喃响起，清朗的声线仿佛带着些压抑的沙哑。这两年虽然他也曾在帘帐之外断断续续地与我说话，因隔着这无法剪断的障碍传入耳中多少有些模糊。
　　而此时就在我耳际刻下的这句话语，真正是恍若隔世。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想得是我，还是。。。”右手一带，指着自己的这张脸问道，“莺歌？”
　　看着他瞬间惨白的面容，我已分不清心头涌上的是失望、心痛还是仇恨了，虽然答案明明白白写在心底，但一度还是近乎奢求的希望他能给我一个不一样的回答，但，容浔，你终究还是让我彻底地失望。
　　他站直了身子，神色渐渐恢复。窗外是一轮崭新的圆月，他望着它，许久许久，半响，缓缓回头，一丝痛楚夹杂在他清明的眉目里，分外醒目。
　　“十三月她，会希望我们幸福的。”
　　“我不知道姐姐心里想的是什么，从六年前她离开清池居，便再也没同我说过话。”我重新闭上了眼睛，觉得心真的很累，很倦。
　　“容浔，你没有懂过她，从来没有。”
　　他沉默良久，久到我几乎以为他已经离开了，再开口时却带着分笑意，有种说不出的狠决，
　　“你错了，我真正不懂的其实是我自己，若我能早一些，早一些。。。。。。”他痛苦地阖上眼，后面的那些话消失在舌下，却依旧是字字戳心。
　　“若是早一些，你待如何？”我冷笑，你以为姐姐还会回到你身边吗，拥有的时候不懂得珍惜，失去才醒悟她对你的重要，容浔，你真是好可怜。
　　东南侧的烛光噼啪了好几声，光线忽明忽暗了一会儿，这时还是黯淡下去。
　　“你累了，早些休息吧。”他为我掖好被角，目光柔情似水，仿若对我刚刚的问题置若罔闻一般。
　　我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月光倾泻，如霜满地。他紫色的衣袖留恋在我视线里，直至路过一个长廊，消隐不见。
　　容浔，其实可怜的又何止是你。
　　那个问题，是我在这世上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渴望他回答的同时也渴望他永不回答。
　　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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