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

　　窗外白雪皑皑，大地一片银装素裹，寒气一阵阵的侵入室内。我却并不觉得冷，反倒清醒起来。抬眼望了望外面，那雪反射着一缕一缕清冷的光，遮蔽了天色，使我看不出是何时辰。
　　按压下满心的焦虑，我从绣榻上站起，移步于梳妆镜前，打开乌木奁，拾起桃梳打理那四散批泻的青丝。
　　蓦然间，从镜中我竟发现了几根银丝，忽隐忽现。我怔然，再无心梳理。颓然坐下，不禁悲从心起。
　　思绪飘回了从前，那时，我还是陈国堂堂的乐昌公主，从小锦衣玉食，琴棋书画，又有皇兄的照顾，夫君的宠爱，从不知愁是何滋味。犹记得徐郎最爱那用旧年蠲的雪水泡成的竹叶茶，我便每逢数九寒天降大雪时，亲手捧了一只小瓷瓮去接雪水，常常沾了满头满脸的雪花，冻得双手通红没有知觉。每每此时，徐郎总会搓着我的手，拥我入怀。
　　我转头望了眼窗外缟素的白，如今已没了当年的那种兴致，再也懒得去接了，况且杨爷也不爱喝茶。
　　战火纷纷，灾难最终还是来了。隋军攻城，陈国已危在旦夕。我已预感到安宁的日子、即将不复存在，泪盈盈落下。徐郎拥住了我的肩，一手抓起桌上的铜镜掷下。一声刺耳的破裂声让我心头不由为之一震。抬起朦胧的泪眼，却正对上徐郎真挚的双眼。
　　铜镜已裂成两半，静静的躺在冰凉的大理石板上。徐郎弯身拾起，将一半递给我，说：不管将来分离与否，生死与否，我俩都将生相伴，死同穴；若分离，则每至正月元宵之日，你我手执破镜于市集叫卖，终有一日你我能在相遇，即时，将永远不会再分离！
　　字字句句，如今仿佛言犹在耳。
　　陈国被灭，我与徐郎果真失散。隋文帝称帝后，我便被赠与大臣杨素为妾。
　　我随手从奁内拣了一支凤钗把玩。杨爷待我倒是不薄，他知我爱清净，特意拨了南园依竹伴水的院落与我住；怕我寂寞，又不惜花重金买下一架檀香木汉血马尾弦制成的笔给我消遣。我感动，只是我的心花已为徐郎而开，如今亦为徐郎而枯，只怕见不到徐郎，我的心便无法再复苏。
　　时光在等待中还是转了一个秋冬，又是一个人约黄昏的元宵佳节。不知此时徐郎身在何处可我此时此刻的心焦与思虑？回首满目疮痍的陈国旧都，“庭树不知人去尽，春来还发旧时花”，原来承载着多少我所熟知的欢笑的宫殿，如今已物是人非。
　　在房中踱步良久，仍是忍不住推门踮脚而望。徐郎啊徐郎，你若已感知到我的心意，为何还迟迟不肯现身？
　　正自哀叹，忽见花丛中一个匆匆的人影跑来。定神一望，那正是我旭日当头所遣的小厮。
　　心慌更甚，却见小么儿早已举了两块碎镜在我面前。我伸手接过，收抑制不住地颤抖，差点使镜子滑落地上。两镜相合，我的眼忽然迷蒙起来，泪珠滴落，洗涤了久经风霜的铜镜，惊见那镜上竟还题了一首诗：镜与人俱去，镜归人未归；无复嫦娥影，空留日月辉。
　　我的泪更是肆无忌惮而下。
　　忽闻背后一声沉重的叹息，我一惊，急回头时，却见杨爷负手而立，眼中有着我所不知的东西。他凝视着我的泪眼，问我：真的放不下么？
　　我一怔，仍是点了一下头，坚决的。
　　杨爷默不作声，转身走了。那一刻，我知道他看懂了我的心。又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是懂的。
　　次日晚上，杨爷摆了一场不小的夜宴。我以为又是宴请哪方官僚富豪，殊不知，宴的正是我的徐郎啊。
　　当我被杨爷唤来，见到徐郎的那一刻，我忽然听见心底轻轻的一声“啪”，心头一动，仿佛看见了一朵雪莲正在缓缓绽放，流光溢彩，照亮了整个夜空。
　　清凉香醇的美酒下肚，忽觉泉思才涌，感慨万千，我轻叹一声，不禁作诗一首：今日何迁次，新官对旧官；笑啼俱不敢，方验做人难。
　　望着徐郎，我渐渐绽开了笑脸，难得的一笑，一如当年，纯真，无邪。
　　杨爷失神的望着我，轻喃：只为红颜一笑，何事无为？罢罢，就且放手罢。德言之福，鸳鸯犹羡。
　　我与徐郎相视而笑。从此伴居江南水畔，朝观阳，夕望柳，生死同归，不离不弃。
　　清风月下，红线牵出，正映出两道清秀的背影，渐行渐远。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