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春

　　29.虚幻与真实
　　《山谷》讲述的是两个一同长大的好朋友，因为命运的错位，最终走上了不同人生轨迹的故事。黄濑饰演的桐谷在恋人因为事故死亡后开始不断的堕落，最终精神崩溃走上了变态杀人的道路。说是有着变态杀人犯的剧情，但有关血腥暴力的场景都被处理得相当隐晦且极具艺术感，于是这部电影与其说是惊悚悬疑片，反倒更像是一部挖掘人性讲述心理的文艺片。
　　黄濑在甄选会上最终获得这个角色，并在导演的引导下深入故事核心之后才明白导演为什么当时会选中自己。不仅是因为他曾在先前的电视剧里成功饰演了一个同样失去恋人的苦哈哈的钢琴家，而是因为导演一眼断定他在心底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东西，就像被内心痛苦折磨着的桐谷一样，承受着无法告诉别人的沉重压力。
　　“但你和桐谷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你有着比他强大得多的控制力。而且，虽然很微弱，但在你身上看得到希望。”松川导演在和黄濑说戏的时候总会使用一种讳莫如深的抽象描述，让黄濑觉得对面这个胡子拉碴看上已经四十后半实际上只有三十出头的导演不像个艺术工作者，倒像个神棍，“但是在演这部戏的时候，我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挖掘出你心底最深的痛苦来。”

　　“希望什么的，居然说很微弱？”黄濑在结束一天的拍摄之后撇着嘴对秋山小姐吐槽道：“你明明说我是事务所发展前途最被看好的艺人！而且居然说要挖掘我的痛苦……哪有这种事啊！”
　　“是是，黄濑少爷。”秋山顺口应和着：“今天和岩田君的对手戏演得不错，明天也请继续努力！说起来，接下来就要到秋田的山里出外景了，学校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如果你是说期末考试的话，应该没问题。只要有机会我都有好好上课，也专门去请教过教授。啊~~~赶紧顺利度过考试周进入期待已久的暑假吧！我想找朋友们一起去海边啊！都好久没去了！”独立的化妆间里，黄濑一边用棉片给自己卸妆一边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
　　“如果因为想和朋友一起去玩而去海边的话我可能要泼冷水了——你没那个时间。不过要只是想去海边的话，倒是没什么大问题。拍完电影接下来的一个工作是要为某偶像歌手的PV当男主角，拍摄地点定在夏威夷哦！”秋山一边翻阅着工作记录本一边说。
　　“诶~~~虽然夏威夷什么的是不错……但是我还是想要和小黑子小绿间还有笠松学长一起去海边看比基尼美女啊啊啊！”黄濑抓狂道。
　　“拍摄伙伴里那么多美女，你还没看够吗？”向来工作态度严肃的秋山嗤笑道。
　　“那感觉完全不一样好不好……何况我都已经很久没有和小黑子一起玩啦！”
　　“难道你想见的不是青峰大辉，而是其他人？”
　　黄濑陡然间收起了装模作样垮着的表情，无奈的苦笑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水，一圈一圈地荡开来。
　　“秋山小姐，你真是犀利过头了。”
　　“我只是提醒你，别玩过火。你是个聪明的男生，知道在什么样的时候做什么事是最适合的。”秋山转身离开化妆间前，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算得上最有发展潜力的艺人。

　　黄濑走到房间角落，猛地往自己脸上泼了一捧水。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那是一张看起来毫无疑问年轻俊美却充满疲倦神情的脸。和高中时期的清爽发型不同，现在的黄濑将头发稍稍留长，发尾经过修剪后呈现充满时尚感的轮廓，单边的耳环为了演戏取了下来，由于耳垂被鬓角遮住，耳洞不甚明显。
　　伸手触碰耳廓，在某些时候被青峰含住□□乃至轻咬的记忆霎时翻涌上来。黄濑浑身一热，却陡然想起方才秋山留下的话语。
　　秋山大约是发现了什么，从自己的言谈举止中。然而，真实的情况却是她无法明白的。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玩过火。
　　青峰是自己从中学开始就喜欢的人。在接近六年的时间里，那个人的身影和篮球一起，占据了心里相当大的一部分空间。而在他不得不放弃篮球的现在，毫无疑问的，曾经几乎等同于篮球的青峰已经成为了他心里最重要的存在之一。
　　即使……如今的自己依然不敢也不能确认，对方对自己到底有多少真心。
　　六年感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产生，自然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被拔除的。不管他再怎么觉得自己在感情上胆怯无能裹足不前，也不敢突然冒进，将好不容易同自己达到如此距离的青峰逼回原位，乃至远离自己。
　　他也知道，如此不上不下的位置最是磨人，而由此而来的压力也快要把他逼至极限了。但如果要让他就这么放手，却也是如同取人性命一般。
　　“无论如何，先把工作做好……”抹了一把脸，黄濑盯住镜子中的自己，继而长长呼出一口气：“明天开始启程去秋田外景，黄濑凉太，加油啊！”
　　秋山如果真想做出什么行动，也许早就已经做了，她既然如此光明正大地和自己提出来，反倒只是提醒。所以，暂且不用太在意。
　　倒是青峰那边……今天应该是全国大学联赛的半决赛，不晓得比赛的结果如何了。黄濑在椅子上坐下来，靠在椅背上，放松身体将头向后仰，放任自己的思维飘到东京都的另外一头去。

　　还未杀青就因为导演、题材和主演成为话题作的电影《山谷》跟随电影剧情在东京拍摄的部分已经差不多完成。接下来，随着主人公的脚步拍摄转战到了位于秋田山中的外景地，剧组计划将要在这里停留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
　　黄濑跟随大部队到仙台的时候接过青峰的一个电话，得知对方所在的N体大篮球队已经延续了长久以来的胜利顺利进入全国决赛。
　　“恭喜你了小青峰，这样的话一年之内说不定能拿到两个全国冠军吧？”黄濑听着电话里青峰抑制不住兴奋的语气，微微笑道，“你电话打得时机正好，等我跟着剧组进了山信号就会变得很不好，接下来一个多月可能你都会不太能联系的到我了，所以先跟你说一下哦。”
　　“没关系，那就等你回来啊。”青峰听上去毫不在意地说：“比赛结果什么的就用不着你担心了，我以前常说的是什么来着？能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
　　“是吗，那可真是值得依靠啊。”黄濑语气中微妙的变化是青峰难以察觉的，“我把自己的梦想交给你，还真是找对了人呢。”
　　“是啊……嗯，有关这个，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不过还是等你回来再说吧。”电话那头的青峰明显有些犹豫，伸手抓了抓面颊，最终却还是决定在事情还未敲定的时候先不告诉黄濑。
　　一个多月之后也许会更有些眉目，到时再说也不迟，青峰想，既然你把你的篮球梦想交给了我，那么我一定不会辜负这个梦想，努力达到更高的境界。接下来即将踏出的，是攀登高峰时相当重要的一步，在没有十足的把握之前，我不打算急着与你分享。
　　如果可能的话，我会等着在那时候收到你的祝福和鼓励，所以，虽然很想见你，但不是现在。
　　这种心情，相信黄濑一定能够理解的，青峰如此确定地想。

　　黄濑看着手中的电话，刚刚的通话记录还闪现在显示屏上。
　　不是自己想要的。
　　能够给自己确实的理由和反应……对那个人来说居然是如此不切实际的想法吗？一个多月无法见面甚至无法联系，对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他们真的算是在交往吗？
　　不，黄濑苦笑着对自己说，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开始交往，因为他和他之间，甚至连一句正式的告白都不曾有过。
　　那么自己和青峰，到底算是个什么关系呢？
　　直到汽车向位于深山的外景地越开越近，黄濑都依然难以摆脱这个之前曾经想过很多次，但一次都没有得出确切答案的问题。

　　桐谷是个出身低微却安静沉稳的年轻人。他和名叫杉山的同龄年轻人自小一起长大，但由于双方家庭背景的差异，杉山在从一流大学风光毕业之后进入大型企业，成为了一个未来被看好的有为新人。而桐谷虽然极其聪明，却因生活压力，高中毕业后就放弃进学当了一名技术工人。两人虽然维持着朋友的交情，但在各个方面都已渐行渐远。出社会后不久，杉山就被公司某部长的女儿看中继而订婚，而桐谷交往很久的年长而温柔的女友却因为一次意外事故丧失了生命。葬礼上，桐谷见到神采奕奕的杉山，失去精神支柱且意识到彼此之间的差距之后，心理的平衡终于连同其脆弱的精神一起几近崩溃。他辞去固定工作，如同幽灵一样在都市的夜色中出没，杀人分尸，并将尸块故意丢弃在惹人注意的角落。由于手脚干净且智商极高，桐谷没被警察抓获，但身为好友的杉山却发现了对方的异常。杉山出于对朋友负责的态度尾随他去了山中的某个隐蔽的小屋。在屋外的重重青山和湍急清澈的山溪边，杉山发现了桐谷作为凶手的证据，却在劝说对方时被桐谷囚禁起来……
　　拍摄进程随着故事发展到了这里，接下来的连续几幕对于饰演桐谷的黄濑的演技要求相当的高。由于桐谷长年来深藏心底的秘密和因为心理深处的变异而总是显得隐忍且痛苦不堪，却又在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有着某种极度不平衡的疯狂感。在山中小屋，黄濑的几段独角戏和饰演杉山演员的对手戏都因为达不到导演的要求而僵在那里，严重到了几乎赶不上进度的程度。
　　有着社会边缘艺术家外表的松川导演将黄濑叫到了一边，黄濑惭愧地低头说：“实在对不起，导演你打醒我吧！”
　　“我要是能打醒你倒好了。”松川无奈地说：“这里桐谷的心理要靠你自己去悟才行。你看过剧本，明白为什么桐谷这么痛苦。因为他其实一直深爱着杉山，但却知道这是极度无望的感情。美佳子的死代表了他唯一可以理解他接纳他的人的消失，虽然不是爱情，但美佳子对他也非常重要，加上得知杉山订婚的消息……这些你都明白的，但是我希望你表达出来的状态不是你现在‘扮演’出来的那种感觉，我不要那种明显是虚假的表情。”
　　“我知道你不是专业演员，我说的要求对你来说可能很难，但我选择你除了因为你有着很好的潜质以外还有某种令我很感兴趣的未知的可能性。你是很有才华的人，演这部戏的重点就在于要‘成为’或者‘试图成为’桐谷，才能真正体会他内心的挣扎和疯狂，相信这些你可以理解的。”
　　“……”黄濑没有说话。
　　“换个例子吧。”松川用卷成筒状的剧本敲打着手心：“你有交往的对象吗？”
　　“诶？”黄濑一愣：“您是说……”
　　“不管是否交往，你喜欢的，或者曾经喜欢的人，有吗？”
　　“……有的。”黄濑无法否认。
　　“想想看，如果对方死了，或者说不喜欢你，要跟你分手，甚至说你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话……这种感觉，自己体会一下。今天就先到这里，明天这条我们重拍。给你一个晚上时间，好好考虑吧。”

　　黄濑在蚊虫肆虐的山间驻地昏黄的灯光下重新研读了剧本。
　　他发现，其实桐谷是一个渴望被爱的人。虽然得不到杉山，但至少还有美佳子一直温柔相待。
　　然而美佳子死了，杉山又永远也不可能是他的。
　　他仿佛看到，自己正在成为桐谷，因为他的“杉山”其实随时都可以离开他。

　　对方曾经有过两个正式交往的恋人，然而自己喜欢他的时间其实甚至比他和第一个对象开始交往还要早。这么说的话，虽然自己也未曾正式告白，却在先前已经被默默地甩掉过了两次。
　　就算是现在，每次见面大都只是□□而已，两人说是恋人，却更像是炮友。
　　即使肌肤相亲，对方却从没有明白地说过一次喜欢自己的话语。
　　如此一来，自己六年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如果，青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还是决定放弃他，抛下他。
　　如果，自己被第三次甩掉的话……被同一个人甩掉三次，身边再也找不出比自己还要悲惨的人了。
　　如果，不是“杉山”和“桐谷”，而是“青峰大辉”和“黄濑凉太”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如果，青峰死了。
　　如果，其实……这一切都不是如果。
　　随着情绪的不断投入，心也在被渐渐冰封。

　　一晚上的时间，伴随着彻夜未熄的灯火，黄濑凉太将自己变成了“桐谷”。
　　那个绝望而疯狂的桐谷。

　　这个角色，让黄濑在第二年颁发的日本奥斯卡上拿到了最佳新人奖，也成为他作为模特出身的演员正式打入主流演艺圈的代表作，获得了无数好评。
　　然而这个角色背后，黄濑凉太本人为此付出的和因此得到的东西却是难以用奖项或者评论衡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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