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春归

　　春枝一点也不担心安简弘，不过她倒是担心白氏带着自己和四娘去撒泼，韩国华不算什么，但是韩重、宋彦等大人那都是朝廷的重臣，四姐姐和自己就不要想在汴京有个好名声了。

　　“六娘，夫人真要那样做，还不如带着八娘和虎哥儿去呢，岂不比带着四娘和你去强？”康嬷嬷安慰道。

　　春枝翘了翘嘴，母亲这个人，她还不知道么？哪怕虎哥儿还小，她也舍不得虎哥儿去受罪的。如今只希望父亲快点有个结果放回来了。她心事重重地回了自个院子，眼角瞧见七娘和青花的身影转过廊角。想到柳姨娘在白氏面前的话，眉头皱得更高了。

　　“冬雪，你去打听一下，七娘是不是刚刚从柳姨娘那儿回来的？这两天柳姨娘是不是和七娘见了好几面？”

　　冬雪双眼一扑闪，屈膝领命去了。康嬷嬷面有所思，抿着嘴没有出声反对。

　　进了屋子后，康嬷嬷才道：“六娘这就对了，七娘虽然是你的妹妹，但是她只是庶女，这一个庶字，却是她一辈子都去不掉的。再者，有柳娘姨那样的生母在，哼哼，她怎么会是个良善的？您让人打听清楚总没有错的。”

　　春枝听了只是靠坐在榻上吩咐夏风去厨房取早膳来，一早上因为林姨娘的事儿还没用丁点东西，饿倒了自己也只会得来埋怨。

　　厨房院子里，厨娘黄嫂子正和两个在厨房打下手的仆妇在廊下说着话，她是不担心自己的差事的，哪怕主家都出事了，只因为她是安家的世奴。所以不停的安慰着两个妇人，让她们放宽心：“三老爷虽然只是个小官，但是咱们家老爷可是侯爷，还有大老爷，在汴京城中可是极大的官儿。你们俩放心吧，天塌下来三老爷也不会有事的。”

　　两个妇人不像黄嫂子，她们是安家来了泉州后在外面雇的，活计不重酬劳也不少，还能捎带吃食回家给家人，这样的活计不是容易找到的，自是忐忑担心的。听了黄嫂子的话，都是眉开眼笑地放了心。

　　“黄嫂子，我们六娘的那份早膳可还温着？”夏风笑着进了厨房，左右瞧了瞧，见案板之上碗碟吃食都在，不由得好奇道：“除了咱们六娘主家都没有来取早膳么？”

　　黄嫂子让两个妇人帮着将六娘的那份早膳装进篮子子，边答道：“哪能呢，柳姨娘就遣人来取了，虎哥儿和八娘饿不得，一早就有丫头来取了。”

　　夏风呵呵一笑道：“我们六娘病才好，也是经不得饿的。”

　　“知道你小丫头是个护主的，诺，拿好。这块栗子糕给你尝尝鲜。”黄嫂子笑眯眯地说道。
　　夏风左手提着篮子，右手接了栗子糕，咬了一大口赞道：“黄嫂子做的那就是好吃。”一句话将黄嫂子奉承得更高兴了。

　　夏风提着食篮很快就回了六娘的集雅居，一边在几案上布好饭食一边道：“除了咱们这儿，也就柳姨娘、八娘和虎哥儿处去取了饭食呢。”

　　春枝端起粥碗的手一顿，柳姨娘倒能安心地用饭？七娘那里又没有，难道七娘和柳姨娘生了分歧？

　　春枝猜得半点不错，七娘此时正在生着气，若不是青花拦着，指不定屋子里摆设的花瓶等都被砸了。

　　“七娘，您也别太生气了，柳姨娘这样谋划多半也是为了您好，她怎么说也是您的生母呢。”七娘的乳娘陶嬷嬷给青花使了一个眼神，让青花带着小丫头们都避出了内室，小心地劝道。

　　“为了我好？哪里是为了我好？她不知道让母亲记恨的下场是什么吗？我看她是昏了头了，自以为聪明无比，其实尽出昏招，说不定还连累我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七娘气呼呼地道。

　　陶嬷嬷虽然奶大了七娘，但是自从七娘三岁起就和一般的孩儿不同，极有主见，到了如今八岁，几个伺候的丫头都被她拿捏住了，就是她这个乳母也不敢过多的干涉。

　　“七娘，不是我非要替柳姨娘说话，而是她说的不是没有理的，你若有了一个亲生的兄弟，自是比虎哥儿这个隔着点的兄弟强。有四娘、六娘和八娘在，虎哥儿自是先紧着维护她们的。若是柳姨娘得了一个儿子，那可是你请亲的兄弟呢。再则，老爷正好出事，夫人也顾不上盯着姨娘那儿，待事情完了，姨娘那儿胎也稳妥了。”陶嬷嬷眼中柳姨娘此时怀孕乃是极好的，等到白氏察觉了，那胎儿也五六个月了，自是不能明目地折腾掉了。

　　七娘瞟了陶嬷嬷一眼冷哼道：“你知道什么？柳姨娘那还没生呢，谁知道是男是女？就算真是儿子，那也是庶子。母亲对庶女睁只眼闭只眼，对庶子可不会手下留情。咱们大周刑统里可是名言了，妾通奴婢，主家可随意买卖的。柳姨娘就算生了儿子，母亲要打发了她只是一句话。到时候我有个这样的生母，还有什么前程可言？”

　　陶嬷嬷讪讪道：“总不至于此的，还有老爷呢，只要老爷不许，夫人也不会硬着卖柳姨娘的。”

　　七娘拂过额前的头发，凉凉地道：“指望老爷？你不如相信母猪会上树。她想平安生下孩子也不是没有办法的，最错就错在她出卖了林姨娘，还自以为聪明，真是猪脑袋。”她也不管陶嬷嬷的震惊，转身就欲出屋：“我猜母亲和四姐姐定还没来的及用饭，我亲去厨房看看。”

　　七娘从来没有此刻这般觉得柳姨娘蠢笨如猪，其实想要安稳剩下孩子的方法，就是让白氏一直病下去，林姨娘那里继续拉拢。如今却连累自己，只得在白氏面前更加小心奉承了，庶女果然不是人人能做得好的——七娘想着时眼中一片寒意。

　　而柳姨娘，得了白氏不用去伺候的话儿，正安心用着饭，半点也不委屈自己，一连用了两碗珍珠八宝粥，吃了两小块甜糕这才放下碗筷。

　　“姨娘胃口好，我就放心了。只是七娘那里，就不再去劝劝么？她之前气得不轻呢。”伺候柳姨娘的小桃麻利地将碗碟收拾好，看柳姨娘心情好，小心底劝道。

　　柳姨娘嗯了一声，淡淡道：“七娘那性子，她不想开别人怎么劝都没有用。别人说她聪明那是抬举她，也不想想我才是她亲娘，怎么会害她？”

　　柳姨娘说着轻轻拂过肚子，出卖林姨娘确实是自己不对，但是为了孩子为了将来，无论什么事儿自己都能够做得出来！除了林姨娘可不是单单为了卖好给白氏。白氏那样的人是绝对捂不热的，这么多年下来，自己清楚得很。

　　柳姨娘想到三房内宅将可能由自己作主，眼中的光芒就亮得灼人！而黑瘦的小桃，看着柳姨娘这样儿，却是一阵胆战心惊，害怕不已。

　　谁也没想到柳姨娘的盘算如此之大，就算是再世为人的春枝，也不曾想到今生会同前世有了这般大的变故。她听了冬雪带来的消息后也生了疑惑，柳姨娘到底为什么出卖林姨娘？而七娘又怎么和柳姨娘生了嫌隙？

　　“冬雪，这些日子你多和七娘那边的小丫头套套近乎，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春枝想不通只得让先让人打探了。

　　冬雪高兴地应了，她可是很喜欢和其他丫头们说笑的呢。

　　家中事儿稍显平顺后，郑雄也打探来了安简弘的消息，安简弘也被关进了州府大牢里！白氏听得这个消息后，惊恐之下又晕倒了，一屋子人也都惊慌失措，春枝忙将哭个不停的虎哥儿和八娘牵着离了主屋。

　　“阿爹和阿娘都不会有事的，相信六姐姐，再过几天阿爹就会回家来的。阿爹不在家，虎哥儿可是咱们家唯一的儿郎，是咱们的指望，可不能和八娘一样哭闹。”春枝将两个孩儿脸上的眼泪擦干净，正色对虎哥儿道。

　　虎哥儿不过五岁，虽然心中害怕，却还是挺直了胸膛，瓮声道：“我听六姐姐的，只是，阿爹真的会回来吗？”

　　“当然了，你相信六姐姐的话，六姐姐说能就一定能。”六娘铿声道，丝毫没有察觉乳娘丫鬟之外闻声而顿步的七娘大变的脸色。

　　春枝让乳娘和丫头们将八娘和虎哥儿带回去了，起身就看见双眼灼灼的七娘。
　　“七娘出来了，可是阿娘醒了？”春枝见七娘的目光古怪得紧，先开口道。
　　七娘双眼直盯着春枝道：“六姐姐怎么知道阿爹一定会回来的？六姐姐还知道什么？”

　　春枝自然一笑，看了七娘一眼，轻声道：“我那是安抚虎哥儿的话呢。再说了阿爹和卢远等人牵扯不深，咱们安家也不是普通人家，阿爹一定不会有事的。”说着就越过七娘进了内室，便见白氏悠悠转醒了。

　　四娘帮接过柳姨娘递上的茶水喂给白氏用，白氏用了两口突然推开四娘，大声道：“快，扶我起来，我要去看老爷……”无论几人怎么劝，她也不依。

　　春枝看着眼神惊惶中带着疯狂之色的白氏，心猛地一跳，用力地拉开四娘大声道：“我陪阿娘去看阿爹，阿娘，阿爹不会有事儿的。”

　　白氏看着春枝，眼神渐渐正常起来，点头道：“你说得对，老爷是不会有事的。”忙让崔嬷嬷和喜鹊服侍她更衣洗漱。

　　春枝看白氏这样，心中的怀疑更深了，眼角瞅见柳姨娘眼中晶亮期待的目光，想到林姨娘暗中对白氏下药，这柳姨娘不会也在暗中做手脚吧？怀疑一生，就怎么也消不去，只是此时也顾不得这，她拦着四娘劝了好半天，自己跟着白氏往府衙去了。

　　马车一晃一晃地，春枝看着神色变幻的白氏，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一路上就沉默着到了衙门前。要去牢房地探看的可不止白氏一人，春枝扶着白氏进了刺史府前衙偏房，看到里面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夫人们，并不见卢家的王夫人、市舶司使家的李夫人，她略微一想便明白了，那几家估计被重兵围着，她们是出不来的。

　　几个夫人见了白氏，都是双眼一亮，围了上来打探情形。春枝忙出步对着她们福了福道：“夫人们见谅，我阿娘也是担心得很，所以才来此的。”

　　几个女子顿了步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也不正眼瞧白氏了。白氏冷眼瞟了几人，就起身出了偏屋，春枝忙跟着上前。

　　崔嬷嬷和喜鹊、黄莺等在院子里候着，见白氏出来了忙上前道：“夫人怎么不在屋子里等着？郑管事还没回来呢。”

　　白氏冷声道：“不等郑雄了，我倒要看看那个敢来拦着我！”
　　春枝在后面跟着只叹气，母亲以为她是谁？正担心着就见郑虎和一个差役匆匆来了。

　　“夫人，这是冯班头，韩大人让他领您去见老爷。”郑虎说得大声，偏屋中好几个夫人都探出了头。
　　白氏忙让人带头，一行人匆匆往州牢去了。

　　春枝第一次来大牢这等地方，牢房自然很暗很小，气味难闻得很，散发出极重的腐臭味。但安简弘的牢房显然收拾过的，他一个人单独关在一间里，倒是显得地方宽敞，靠里的高墙上还有个小小的窗户，安简弘正窝坐在角落里一张木板上。床的两边，一边是个几，上面摆着空空的碗碟，而床的另一边是一个恭桶，飘出了臭味和饭菜味夹杂在一起，春枝的脚步都顿了下，她看了下父亲，一天功夫让他的锦袍都皱巴巴的显得很狼狈，面容倒还好。

　　安简弘一见家人来了，双眼中闪过激动之色，差点流下两泡眼泪，抓着白氏的手哽咽道：“夫人，我真是后悔没听你的话啊，都是玲珑那个贱人连累我至此！卢远那个混蛋居然坑我至此，我一定不能放过他！你回家去救给老侯爷和大哥写信！”

　　白氏哭道：“你要是早听我的话何止遭这番罪？放心，我一会儿就给公爹和大伯写信，卢远等人自然是不能放过的，但是更重要的是你要没事啊，他们要关你到什么时候？你又没有犯事而。”

　　安简弘经过了之前的惊惧被问话后倒是不再害怕了，他相信自己不会有事的，便道：“没事儿，他们很快就会放我回家去了，你没看到我单独关在比较好的牢房么？”

　　白氏想到大牢深处黑乎乎的什么都瞧不见的重牢，也觉得丈夫不会有什么事儿，放下心来道：“这样就好，为了老爷我都晕了两回呢。”遂忙让崔嬷嬷将带来的吃食和衣物拿出来。

　　安简弘接过吃食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此时此刻只觉得白氏真是贤惠的好妻子，心中热呼呼的，早就将不久之前骂白氏是个恶妇的话忘了个精光。

　　就是春枝，都得了安简弘一句夸奖，还被他摸了摸头。春枝心中不孝地想道，说不得让父亲多关几日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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