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月亮是绿色的》
弗瑞兹·雷伯/著 顾惜之/译
  译者按:弗瑞兹·罗伊特·雷伯(Fritz Reuter Leiber, Jr.)(1910 ~1992),德裔美国人,著名作家兼诗人、演员、剧作家、专业棋士、击剑冠军,擅长奇幻、恐怖、科幻题材,与罗伯特·E.·霍华德、迈克尔·摩考克等作家并称奇幻文学“剑与魔法”流派的创始人。这篇《月亮是绿色的》(The Moon is Green)首次发表于1954年的《银河科幻》(Galaxy Science Fiction)杂志,写作背景是二战刚结束,美苏对抗的冷战时期。

  【任何想逃避死亡的人,都会付出一件代价——背弃生命!】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科幻 惊悚 悲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埃菲 ┃ 配角:汉克,帕特里克 ┃ 其它:战后复原,粉尘,核辐射

一句话简介:美苏大战导致地球全灭重生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1126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7 文章积分:1,798,163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言情-幻想未来-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男主
  • 所属系列: 原创翻译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1252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已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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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是绿色的

作者:顾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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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是绿色的


      “埃菲!见鬼的你在干什么?”
      丈夫的声音陡然打断了惊诧狂喜的心情,她的心脏像受惊的猫一样猛跳起来。多亏了女性奇迹般的控制力,她的身体并没有一丝颤抖。
      上帝啊,她想,绝不能让他看见这个。它是如此的美丽,而他总是抹煞美丽。
      “我只是在看月亮,”她无精打采道,“它是绿色的。”
      绝不能,绝不能让他看到这个。谢天谢地,他没看到。但那张脸似乎也听到、感觉到了他声音里的威胁,正离开窗外的光晕,退缩到外面的黑暗中。但它撤退得很慢,很不情愿,而且仍然像神话中的潘神①那般,恳求着她,勾引着她,诱惑着她,美得难以置信。
      “立马拉上遮窗板,你这个小蠢货,离开窗口!”
      “绿得就像个啤酒瓶,”她像做梦一般说道,“绿得就像绿宝石,绿得就像透过阳光的树叶,绿得就像一块可以躺在上面的草坪。”她忍不住要说完这最后几句。这是她说给那张脸听的,哪怕它听不见。
      “埃菲!”
      她明白他最后这句的语气是什么意思。她厌倦地摔上笨重的铅制遮窗板,把沉重的窗闩闩上。遮窗板夹伤了她的手指——这事其实经常发生,但这绝不能让他知道。
      “你知道这遮窗板不能碰!至少有五年多都不能碰!”
      “我只不过想看看月亮,”她说着,转过身来。瞬间,一切都消失了——那张脸,夜晚,月亮,魔法——她又回到了这个肮脏、腐臭的小洞窟里,面对一个怒气冲冲的腐臭小男人。空调扇叶砰砰有声,过滤灰尘的静电除尘器噼啪作响——这混音无休无止,就像一枚牙医钻头,又陡然刺进了她的意识。
      “只不过想看看月亮!”他用假声模仿她,“只不过想死得像个小蠢货,让我为你更难为情!”然后,他的声音变得粗哑,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过来,你自己检测一下。”
      他伸长手臂,递来盖革计数器②。她沉默地接过,一直等到脉冲信号稳定下来,蜂鸣器发出了比钟摆稍慢的均匀的滴滴声——盖革计数器只能用于检测宇宙辐射,现在它并没有发出危险的鸣叫。她开始用这个器械彻底地检测自己的身体。先是头和肩膀,然后滑到了胳膊上,再转到臂膀下侧。尽管面色黯淡,眉眼低垂,她这番姿势却有着某种古怪的诱惑。
      滴滴声一直均匀而稳定,直到她把它移到腰上——蜂鸣器陡然大响,滴滴声越响越急,越响越急。丈夫激动地咕哝了一句,箭步上前,又突然僵住。她惊骇地瞪视了片刻,然后咧嘴傻笑起来,把手伸进脏兮兮的围裙口袋里挖了几下,一脸负疚地拉出一只手表。
      他抓过吊在她指上的手表,却见表上有个镭度盘,不由咒骂着将表一举老高,似乎想砸个粉碎,但还是把它轻轻放到了桌上。
      “你这白痴,蠢得出奇的白痴。”他咬紧牙关,半闭双眼,轻声自语。
      她轻微地耸了下肩,把盖革计数器搁到桌上,站在那里,然后倒了下去。
      他喃喃诅咒,以此平息了愤怒,这才再度开口。他平静地说:“我还以为你明白你住在怎样的世界里。”

      她缓缓点头,瞪着虚空。噢,她明白,是的,明白得实在太彻底了。这是一个还没清醒的世界。这是个一直在囤积□□的世界。这个世界曾经把那些□□装进钴壳里③(因为钴能增强炸弹威力却不会增加成本),尽管它保证过它不会这么干。这个世界一开始投掷炸弹,便总是告诉自己还没扔够,直到空气中满是致命的放射性钴尘。投弹,一直投弹,直到深渊边缘——空气和土壤变得对所有人类都致命危险。
      之后差不多过了一个月,两个最大的敌对阵营迟疑了。最终,它们各自(在不知道对方打算的情况下)决定,还可以冒险出动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决定性袭击而不会滑下深渊。本来是计划好拿掉钴壳再投弹的,但有的人偏生忘了,接着就没时间了。另外,双方阵营的军事科学家都相信,对方土地撒上的尘埃肯定会比己方更多。
      在那之后,那场爆战之后。那场爆战,那些注定失败的人们只想尽可能多地消灭敌人,既然如此——他们希望是——全部。那场爆战,自杀式袭击者只知道他们糟蹋自己的性命是为了让明天更美好。那场爆战,过分自信的人们发觉他们被命运、敌人和自己给欺骗了,明白了他们在历史法庭上永远都无法拼凑出一篇辩护之辞——他们未肯承认的是,他们希望永远都不会有这样一所可以控告他们的历史法庭。这场爆战中投下的钴弹,比以前所有战争中投下的还要多。
      在这爆战之后,在这恐惧之后。那些死亡阴影下的男人和女人们——致命的尘埃通过呼吸道和皮肤进入他们的骨头——他们仅仅为生存而挣扎,在这片因尘埃而阴翳的天空下——空中的尘埃令日月之光变得明明灭灭、光怪陆离,就像那些从喀拉喀托火山飘出来笼罩了世界数年的火山灰一样。
      要活下去,唯一现实的选择就是撤离,因为在五到十年内,辐射都是致命的。到一些密闭完好的防辐射区去,那里肯定会有充足的食物、水、能源和空气流通装置。
      这种地方是有远见的人准备的,是被强者控制的,他们轮流捍卫它们,将成群绝望的濒死之人拒之门外……直到那里再也没有他们的踪影。
      最后,只有等待,只有忍耐。像鼹鼠那样存活,没有美丽,没有温柔,只有恐惧和负罪长相陪伴。永远见不到太阳,永远都不能林间漫步——甚至永远都不知道世上是否还有树木。
      噢,是的,她明白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

      “你也明白,我想,委员会允许我们住在这套底楼公寓里,只是因为他们相信我们是负责的人,因为我最近的表现好得要命!”
      “是的,汉克。”
      “我猜你很想要隐私。你想回去住地下公寓吗?”
      上帝,不!什么都比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杂碎堆、那个无耻的公共垃圾池强。那么,这里就好多了吗?贴近地表的住处又能好上多少,只不过让人徒悬虚望罢了。还有汉克强调的隐私,根本遥不可及。
      她忠实地摇摇头:“不,汉克。”
      “那你为什么不小心点?我告诉过你一百万次,埃菲,玻璃是挡不住窗外灰尘的。遮窗的铅板绝对不能碰!要是你像刚才那样疏忽了一次,让尘埃飘进来了,委员会会眼都不眨把我们送到更糟糕的地方去。而且他们在托付我重要工作前都将再三考虑!”
      “对不起,汉克。”
      “对不起?对不起有什么用?唯一要紧的是永远别出错!你见鬼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埃菲?你为什么要这么干?”
      她咽了口唾沫。“因为这样关起来真是糟透了,”她迟疑地说,“关在里面,见不到天空和太阳。我只是渴望看到一点美好。”
      “你觉得我不想吗?”他问道,“你觉得我不想出去,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吗?但我没有这样该死的自私。我想让我们的孩子享受阳光,还有我们孩子的孩子。难道你不觉得那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而我们必须表现得像成熟的成年人那样为此牺牲吗?”
      “是的,汉克。”
      他俯视着她倒下的躯体,她那整过容的倦怠脸庞。“你说的是对美的渴求,这很好。”他说。然后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变得讥讽。“你还没忘吧,埃菲?直到上个月,委员会还那么注意你的不孕不育!他们想把我的名字写进分配女人的等候名单里!而且还排名靠前!”
      甚至听到这句她都还在点头,却没有看他一眼。她转过身去,心里非常明白,委员会为出生率着想而这么做是合情合理的。当人类群落再度回归地表,每一个还算健康的年轻人都成了宝贵资产,不论是仅为挣扎求生,还是今后与共产主义再度开战——有些委员会成员还在想着这个。
      他们当然会讨厌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不仅因为这是浪费她丈夫的□□,还因为不孕可能表示她遭受的辐射侵害比一般人更重。那样的话,就算她以后成功受孕了,也还是很有可能会生下一个有遗传缺陷的子女,往人类后代中再增添一个没必要出现的怪物,玷污人类族群。
      她当然明白。她几乎想不起她还不明白的时候了。几年前?几个世纪以前?在一个时间没完没了的地方,那并没有多少区别。

      训话结束,她的丈夫微笑起来,几乎变得开心了一些。
      “现在你怀上了一个孩子,在这种环境下那就是一切。你知道吗,埃菲,我之前进来,给你带来了棒极了的好消息?我将要成为青年委员会的一员了,公告将在今晚宴会上发布。”他打断了她喃喃的祝贺。“所以高兴起来,穿上你最好的裙子。我想让其他青年委员看到,新成员有个多么漂亮的老婆。”他停了一下。“好了,快点动起来!”
      她仍然没有看他,只是艰难地说道:“真的很抱歉,汉克,你得一个人去了。我不太舒服。”
      他愤然站起。“你又来了!先是那幼稚的、不可原谅的遮窗板的事儿,现在又来这个!对我的名誉竟一点感受也没有。别搞笑了,埃菲。你必须去!”
      “很对不起,”她盲目地重复,“但我真的没法去。我病了。我根本无法让你骄傲。”
      “你当然无法让我骄傲,”他尖刻地反驳,“要是那样,我不得不花上一半精力为你东拉西扯找借口——你为什么这么奇怪,你为什么总是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这么自命不凡,老是讲出错话。但今天真的很重要,埃菲。如果新成员的妻子不出席,会招来很多糟糕的评论。你晓得,一点点病征就会惹来谣言,说你得了以前那种辐射病。你必须去,埃菲。”
      她无助地摇着头。
      “噢,看在老天份上,来吧!”他叫着,逼近了她。“你只是情绪不太好。你一出发,就会重新振作的。你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把手放上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在他的触碰下,她的脸突然变得如此绝望而灰暗,有那么一会儿,他都被吓到了。
      “真的不舒服?”他问道,几乎带上了一种考虑的语气。
      她悲惨地点着头。
      “呣!”他退了回去,犹豫地兜着圈子。“那么,当然,如果真没办法的话……”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随即一个悲伤的微笑划过他的脸庞。“所以,你根本就没那么关心丈夫的成功,你都不能为此忍耐一下,尽你最大努力吗?”
      仍然是无助的摇头。“不管怎样,我今晚没法出去。”她的目光悄悄飘向了那铅制的遮窗板。
      他正要说些什么,却瞥见了她凝视的方向。他的眼皮跳了一下。有好几秒钟,他都怀疑地瞪着她,似乎有什么全新的、几乎难以置信的可能性跳进了他的脑海。怀疑的神色渐渐消褪,被一种更冷酷、更算计的表情代替了。可当他再度开腔,声音竟亲切得惊人。
      “好吧,那就没办法了,如果你没法享受这个宴会,我当然不会就要你去的。你就跳到床上好好休息吧。我要跑去男子宿舍打扮一下。真的,我一点都不想要你作什么牺牲。对了,吉姆·巴尔内斯也没法来参加晚宴——他染上了古老的流感,他告诉我的,真没想到。”
      他提到另一个男人的名字时,密切注意她的脸,但她并无明显反应。说实话,她看上去都没在听他唠叨。
      “恐怕我对你有点太严厉了,埃菲,”他懊悔道,“对不起。我得了新工作太激动了,我猜就是这码事让我心烦意乱。我发现你不像我这么高兴,难免失望。我怪自私的。现在你马上上床去,快点恢复健康。一点都别担心我。我知道你能去的话一定会去的。我知道你很为我着想。好了,我得出发了。”
      他向她靠近,似乎想要拥抱她,却又停下来想了想。他转向门口,加重语气说:“接下去四个钟头,你就完全是一个人了。”他等到她点头,才大步跳了出去。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听不到他的脚步声。然后她直起腰杆,走到他放手表的地方,拿起它重重摔向地上。水晶表面震碎,表盘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她站在那里,沉重地呼吸着。慢慢地,她松弛的表情精神了起来,初初化为一个微笑。她又往遮窗板那偷了一眼。微笑变得更确定了。她摸了摸头发,用水润湿手指,顺着发际线把头发梳掠到耳后。然后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脱掉了围裙。抻直裙子,她稍许有些兴奋地抬高了头,轻快地向窗户走去。
      她的神色又变得凄惨,脚步慢了下来。
      不,不会的,不会这样,她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幻觉,一个愚蠢的罗曼蒂克的美梦,那是她渴求美丽的脑袋臆想出来的,只给了她片刻虚假的真实感。外面不可能有活物。整整两年,外界都没有生物能够存活。
      就算真有什么活的东西,也一定可怕得要命。她记得一些贱民——没有毛发的愚蠢生物,身上一道道辐射伤痕就像蚯蚓,在恐怖时期的最后几个月来乞求救援——然后被枪打倒。他们肯定憎恨这些庇护所里的人!
      但是,哪怕想着这些,她的手指还是摸向了窗闩,并谨慎地抽动了它们。然后,她满怀忧虑地轻轻打开了遮窗板。
      不,外面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她颤抖着对自己保证,窥向这个绿色的夜晚。甚至连她的恐惧也毫无理由。
      但那张脸向窗户飘过来了。她开始恐惧地后退,但又确定地站住了。
      因为这张脸根本就不可怕,它只是非常削瘦,有着饱满的嘴唇、大大的眼睛和鸟喙一样尖尖瘦瘦的高鼻子。脸皮上没有辐射灼痕或伤疤,在这温柔月光里看上去像是橄榄色。说实话,它看上去就和她第一次见到它时一模一样。
      有好一阵子,这张脸都深深地凝视着她,一直看进她脑子里。然后,那饱满的嘴唇微笑了,一只手在绿色的幽暗中浮现——它手指细长,半握成拳,在冷酷的窗格上轻叩了两下。
      心脏怦怦跳动,她猛烈摇动开窗的曲柄。尘埃爆开,半截曲柄从窗框上松脱,发出了刺耳的声音,就像那只摔碎的手表,只不过更加刺耳。过了片刻,窗户摇开了一点,一股难以置信的新鲜空气亲吻了她的脸颊,沁入她的气管,令她的双眼被不期而至的泪水刺痛。
      这个男人在外面的窗台上平衡着身体,像潘神一样蹲伏着,头抬得老高,一只手肘搁在膝头。他穿了一条温暖舒适的裤子,上有好几道豁口,还有一件旧毛衣。
      “你就用眼泪来欢迎我?”他悦耳的声音温柔地嘲弄了她,“还是欢迎上帝的呼吸——这空气?”

      他一晃就跳了进来,现在她可以看到,他个子很高。转身,他打了个响指,叫道:“来吧,小猫咪。”
      一只黑猫,有一截扭曲的尾巴茬儿,脚掌就像小小的拳击手套,耳朵大得几乎和老鼠一样,笨拙地扇呀扇。他把它抱起来,轻轻拍了它一下。然后,他亲密地对埃菲点了下头,从背上解下一个小包,放在桌上。
      她不能动。她甚至觉得难以呼吸。
      “窗户。”她终于说出了话。
      他探询地看着她,然后看到了她手指着的方向。他不慌不忙地走过去,漫不经心地把它关上。
      “还有遮窗板……”她说。但他忽视了这话,只是四处看着。
      “这里是你和你男人的舒适住处,”他评价道,“还是一个自由爱恋的城市?或是一个妻妾成群的闺房?还是仅仅是个军事驻扎点?”在她能够回答之前,他就制止了她。“但是,我们现在别谈这个了,那至少要花上二十分钟。”他相当羞涩地对她微笑。“你有食物吗?好,拿点过来吧。”
      她在他面前摆上了冷肉和一些珍贵的罐头面包,还煮水泡咖啡。他动口之前,先从肉上切下一大块,放到地上给猫。猫咪停止了对四周墙壁嗅来嗅去的视察,跑上前急切地咀嚼起来。然后这个男人开始吃东西,每一大口都嚼得缓慢而享受。
      埃菲隔桌看着他,陶醉于他每一个灵巧的动作,每一个神秘的表情变幻。她专注地泡了杯咖啡,那只用了一小会儿。最后,她再也没法控制自己了。
      “那里是什么样子的?”她呼吸急促地问,“外面,我说的是。”
      他奇怪地看了她好一会。最后,他干脆地说:“噢,那当然是一个人间天堂,比你那些进了坟墓的同胞想象的更加迷人。一个名副其实的仙境乐园。”然后他马上又吃了起来。
      “不,不是真的。”她坚持道。
      注意到她的渴望,他微笑起来,眼里盛满了玩味的柔情。“我说的是真的,我发誓。”他对她保证。“你觉得炮弹和尘埃只会导致死亡和丑陋。一开始的确如此。但后来,正像医生们预言的那样,那些勇于留下的人,他们的□□和生殖器官发生了改变,这改变了他们的生命形态。奇迹落地开花,茁壮成长。”他突然停下,问道:“你们有人冒险去过外面吗?”
      “有一些人允许出去,”她告诉他,“穿着特殊的保护服作短途旅行,搜寻罐头、燃料、电池和诸如此类的东西。”
      “唉,那些瞎眼鼻涕虫从来都看不到他们要找的东西,”他愤愤地点着头,“他们永远都不会看到那个花园,在那里,一整打花苞开在原来只长一朵花的地方,花瓣足有一码长,没有蛰针的蜜蜂大得像麻雀,温柔地吸吮它们的花蜜。家猫身上长出了斑点,大得就像美洲豹(不是这里的乔·路易斯这个小鬼头),在那些花园里昂首阔步。但他们都是很温顺的兽类,有害程度还比不上那些用爪子滑行的虹彩鳞片的蛇类。因为尘埃烧尽了它们骨子里的凶恶,就像那些尘埃烧尽了自己。”
      “我甚至还写了一首小诗,开头是这样的:‘火可以伤害我,或是水,或是地心引力。但尘埃却是我的朋友。’噢,是的,还有,知更鸟就像葵花鹦鹉,松鼠就像一位公主的白貂皮!在日月星辰这个大宝库的照耀下,尘埃的魔力把红宝石变成了绿宝石、蓝宝石和紫水晶,然后又把它变了回来。噢,还有那些新生的孩子们——”
      “你说的是真的?”她打断了他的话,眼里蓄满泪水,“你该不是编的吧?”
      “我没有编,”他严肃地保证,“如果你瞄到过一眼这种新生的孩子,就不会再怀疑我了。他们肢体很长,肤色棕褐,就像这杯咖啡——如果放进许多新鲜奶油的话。他们有微笑的美丽脸庞、白生生的牙齿和最漂亮的头发。他们是那么的敏捷,以至于我这样一个挺灵活的男人——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被尘埃弄得更灵活了——感觉在他们中间就像个跛子。另外他们的思想跳跃得就像火苗,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大蠢蛋。”
      “当然,他们每只手有七根指头,每只脚有八根脚趾,但他们看起来更美丽了。他们长着大大的尖耳朵,太阳的光芒能透过耳廓。他们在花园里玩耍,玩一整天,在广袤的树叶和花朵之间滑行。但他们非常敏捷,快得你几乎都看不到他们,除非有一个停下来看着你。说到这些,你看上去好像一时有点难以消化。”
      “可这是真的吗?”她恳切地问。
      “每个字都是真的。”他直直地看进她眼里,说。他放下了刀叉。“你叫什么名字?”他温柔地问,“我叫帕特里克。”
      “埃菲。”她告诉他。
      他摇着他的头。“不对。”他说。他的面庞明亮起来。“尤菲米娅。”他大声道,“埃菲是它的简称。你的名字是尤菲米娅。”说着,他看着她,突然觉得她很漂亮。他站了起来,绕过桌子,向她伸出了手。
      “尤菲米娅——”他开口。
      “怎么了?”她哑声回答,向后缩了一下,抬头看向旁边,脸非常红。
      “你们俩谁都别动。”汉克说。
      这声音模糊不清,带着鼻音,因为汉克正戴着一个鼻部防毒面具,长得让人想起大象鼻子。他的右手拿着一支老大的蓝黑色半自动手枪。

      他们转过脸去,面对他。帕特里克陡然变得机警善变。但是埃菲依然柔和地微笑着,就像连汉克也无法破除这魔法花园的咒语,就像汉克不知花园的存在是多么可怜。
      “你这小——”汉克带着一种几乎是愉快的暴怒开了口,用各种羞人的名词辱骂她。他嘴里蹦出的都是短语和词组,因为他要在说话间隙紧闭没戴面具的嘴巴,用鼻子从防毒面具里吸气。他的音调越升越高。“而且还不是跟一个社区的男人在一起,是一个贱民!一个贱民!”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子,但你错大发了,”帕特里克抓住机会匆忙插嘴,安慰道,“我是个孤独的流浪汉,今晚只是因为饥饿碰巧来这,在窗户上敲了敲。你的妻子可有一点儿傻,她的善心压倒了谨慎——”
      “别以为你能瞒天过海,埃菲,”汉克完全忽视了那个男人,尖声大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在漫长的四年后突然怀上了一个孩子。”
      就在那时,那只猫上前嗅他的脚。帕特里克将重心前移了一点,紧张地看着它,但汉克只是把那只小动物踢到一边,眼睛一瞬都没有从他们身上移开。
      “甚至是那档子事——把手表放口袋里,不戴手上,”他继续歇斯底里地说,“一个巧妙的伪装,埃菲。非常巧妙。你还告诉我这是我的孩子,而你这几个月一直在见他!”
      “小子,你疯了。我没有碰过她!”帕特里克激烈反驳,尽管他仍然非常冷静。他冒险上前走了一步又猝然停下,因为那把枪突然指向他。
      “假装你会给我生一个健康的孩子,”汉克继续咆哮,“可你一直都知道——不管是身体还是基因——它都会是一个那样的东西!”
      他手一晃,枪口指向了那只畸形的猫。它已经跳到桌上,吃着帕特里克剩下的食物,尽管它警惕的绿色眼睛还是紧盯着汉克。
      “我要开枪打死他!”汉克在啜泣和吸气(他耸动胸脯用力从防毒面具中吸气)的间隙中大叫,“我要马上杀了他,他是个肮脏的贱民!”
      埃菲一直都没有停止她那同情的微笑。现在,她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走到帕特里克身边。她没理会他抛出的警告、担忧的眼色,反而轻轻挽起了他的手臂,面对她的丈夫。
      “那你就会杀了这个信使啦,他可为我们带来了有史以来最好的消息。”她的声音在这发霉的、被仇恨占据的房间里,就像一道温暖甜蜜的洪流。“噢,汉克,忘了你糊涂无理的嫉妒吧,听我说。这位帕特里克有了不得的事情要告诉我们。”

      汉克瞪着她。仅此一次,他没有厉声回应。很明显,他第一次看到她变得有多么美丽,这个发现让他极度震惊。
      “你什么意思?”最后,他气息不稳地问了出来,几乎是胆怯的。
      “我的意思是,我们再也没必要害怕尘埃了。”她的微笑非常灿烂,“它并不像医生说的那样会伤害人体。还记得它对我起了什么作用吗,汉克,想想我以前的样子和恢复后的面貌,尽管医生一开始说我难以恢复——我甚至都没有失去头发!汉克,那些勇于留在外面的人,没有被恐惧、建议和惊慌干掉的人——他们适应了尘埃。他们发生了改变,但却变得更好了。所有的一切——”
      “埃菲,他在骗你!”汉克打断了她,但他的声音依旧激动而破碎——他被她所描述的美吓到了。
      “所有会成长或移动的东西都被净化了,”她响亮有力地说,“你们去外面的这些人从来都没有见过它们,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一双慧眼。你们看不到美,看不到生命本身。而现在所有尘埃里的力量都消失、消褪了,不管怎样,它燃烧殆尽了。那是真的,不是吗?”
      她信心满满地对帕特里克微笑。他的脸奇怪地云遮雾罩,似乎盘算着什么。他可能稍稍点了下头,至少埃菲觉得他确实点头了,因为紧接着她就转向了丈夫。
      “你看到了吗,汉克?我们现在全都能出去了。我们永远都不用再害怕尘埃。帕特里克就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明,”她充满胜利感地说着,站得更直了,挽着帕特里克的手臂又加了一点力。“看看他。没有一条疤也没有一个印记,他都生活在外面的尘埃里好几年了。如果尘埃会伤害这些勇敢的人,为什么他还会好端端的?噢,相信我,汉克!相信你看到的吧。检测一下,如果你想。就在这里检测下帕特里克。”
      “埃菲,你完全糊涂了。你不知道——”汉克磕磕巴巴地说,但他的语气没什么说服力。
      “只要检测他一下。”埃菲信心十足地重复道,忽略了——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帕特里克用手肘捅了她一下。
      “好吧。”汉克喃喃道。他闷闷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你会检测吗?”他问。
      帕特里克的表情全然地高深莫测。然后他突然开腔,声音就像一把剑术家手中的的剑——轻灵、铮亮、机警,时常出击而又防守严密。
      “我会数数④吗?你把我当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蛋了吗,小子?我当然会!”
      “那么就检测你自己。”汉克说着,直直地指向桌子。
      “数数我自己,不是吗?”另一个男人立刻诙谐地大笑着反驳道,“这是个幼儿园吗?但你要是想让我这么干,我愿意。”他说得飞快。“我有两条胳膊,两条腿,这是四。还有十根手指和十根脚趾——你会因此而相信我?——这是二十四。一个头,二十五。还有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和一张嘴——”
      “我是说,用这个。”汉克粗声粗气地说。他走到桌前,拿起盖革计数器,按下启动键,递给桌子对面的男人。
      就在它离帕特里克还有一臂之遥时,滴滴声就开始猛烈提速,直到它快得像一挺小机关枪在咔哒咔哒扫射。然后滴滴声又突然慢了下来,但那只是因为计数器切换到了新的计数电路,每滴1下都代表原来的512下。

      伴着这可怕的、咔哒咔哒的短暂蜂鸣,恐惧像瀑布般涌进房间并灌满了它,粉碎得就像满地的彩色玻璃——那是刚才埃菲用语言树起的闪光的屏障。没有美梦可以反对盖革计数器,这位二十世纪终极真相的代言人。似乎尘埃和所有尘埃带来的恐惧都现身为一个可怕的侵略性形象,用比任何听得见的话语都更强烈的言辞宣告:“它们是错觉,是盲目乐观自欺欺人。这才是现实,这个穴居时代枯燥沉闷、冷酷无情的现实。”
      汉克急忙逃回墙边。他牙关打战,含糊不清地说:“这辐射足够……杀死一千个人……怪物……一个怪物……”激动中,他有一刻都忘了从防毒面具里吸入氧气。
      甚至埃菲——她原本毫无防备,而此时一切恐惧就像钢琴钢丝那样钻进了她颤抖的身体——她畏惧地退缩,想避开身边那个骨瘦如柴的形体,现在唯一支撑着她的只有绝望。
      帕特里克如其所愿。他松开了她的胳膊,迅速退后。然后他嘲讽地微笑着,围着他们绕起了圈子。但他仍然把那滴滴作响的盖革计数器捏在指尖,厌恶地瞅着它。
      “我们听这哔哔哔的玩意儿听够了没有?”他问。
      他没等他们回答,就把仪器放在了桌上。那只猫好奇地冲上前来想看看它,滴滴声又有了小幅提速。埃菲疯狂地向那东西扑过去,一把关掉,又狂跑回去。
      “没错,”帕特里克换上了另一种令人心寒的笑容,“你会怕我真是对极了,因为我就是死亡本身。哪怕已经死了,我也能杀了你们,我就像一条蛇。”说着,他的声音转成了那种吆喝人们看马戏的腔调。“是啊,我是个怪物,就像这位智慧的先生说的那样。这是个胆敢跟我说了一分钟话的医生告诉我的,紧接着他就把我踢了出去。他不能告诉我是为什么,但不知怎的尘埃就是没能杀了我。因为我是个怪物,你看,就像那些吃钉子、踩火堆、吃砒霜、把自己塞进铁圈里的人一样!站起来,女士们先生们——只是别站太近!——来检测这个尘埃无法伤害的男人吧。拉帕西尼⑤的孩子,来到了现代;他的拥抱,就是死亡!”
      “而现在,”他粗重地呼吸着,“我要出去,把你们留在这个该死的铅洞子里。”
      他拔腿向窗户走去。汉克的枪颤抖着一直瞄准他。
      “等等!”埃菲痛苦地喊道。他遵从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早些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并没有表现得像是……”
      “早些我们在一起时,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他对她咆哮,“你不会以为我是个他妈的圣徒吧,啊?”
      “还有所有那些你告诉我的美好事物?”
      “那个,”他冷酷地说,“只是一条我发现女人都会上当的路子。她们全都无聊透顶,如此饥渴地追求美——那是她们普遍的寄托。”
      “甚至那个花园?”她的问话在几乎哽咽的啜泣声中隐隐可闻。
      他看着她,表情大概稍许柔和了一点儿。
      “外面的东西,”他干脆地说,“比任何你想象得出的东西还要糟糕一点儿。”他弹弹自己的脑门,“花园就在这里。”
      “你杀了它,”她哭道,“你杀了我心里的花园。你们俩都杀死了一切美丽的东西。但你还要更糟。”她厉声对帕特里克道:“因为他只杀了一次,而你让它复活,只为再捅它一刀。噢,我受不了了!我不会再忍了!”她开始尖叫。
      帕特里克向她走去,但她突然停下,绕开他冲向窗户,眼里满是疯狂。
      “你一直在骗我们,”她叫道,“花园就在那里。我知道它在那。但你不想和任何人分享。”
      “不,不,尤菲米娅,”帕特里克焦虑地反驳,“外面是地狱,相信我。这个我不会骗你。”
      “不会骗我!”她模仿道,“你也怕了,嗯?”
      突然,她猛地拉开窗户,站在一方发绿的黑暗前。这片黑暗似乎压迫着房间,就像一块危险、沉重却希望被风吹起的窗帘。
      汉克震惊地恳求:“埃菲!”
      她没有理会他。“我不能再被关在这了,”她说,“而且现在我明白过来了,我不会再被关着。我要去花园里。”
      两个男人向她冲去,但都为时已晚。她轻巧地跳上了窗台,就在他们扑到的一刹,她的脚步已踏入黑暗。
      “埃菲,回来!回来!”汉克绝望在她背后叫喊,不再顾及对身旁男人的畏惧,也不管手里的枪指着哪儿。“我爱你,埃菲。回来!”
      帕特里克也叫了起来。“回来,尤菲米娅。马上回来,你还是安全的。回到你家吧。”
      没有回音。
      他们在这绿沉沉的阴暗中眯起了眼睛。在这条灰尘覆盖的凄凉街道,在这道近乎黑暗的峡谷,在这连那绿幽幽的月光都几乎无法到达的地方,他们很难辨认半个街区外的一条朦胧人影。从他们的角度看去,那个人影掬起了人行道上的什么东西,让它撒上自己的手臂和胸膛。
      “出去把她带回来,小子,”帕特里克催促着另一个,“要是我去找她,我警告你,我不会带她回来的。她说过宁可忍受尘埃那也好过一切之类的,那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但汉克被他痛苦的旧习和其他什么东西束缚住了,就是没法动弹。
      然后,一个幽灵般的声音在街上低低地咏叹起来:“火可以伤害我,或是水,或是地心引力。但尘埃却是我的朋友。”
      帕特里克又多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他一言不发,跳过窗台跑了。
      汉克站在那里。过了大概有半分钟,他才记得把吸入空气的嘴巴合上。终于,他确定这条街已经空了。就在他要关窗的时候,窗台上还有一只小小的猫。
      他抱起那只猫,轻轻地放到外面。然后,他紧紧关上窗户,还有遮窗板,把它们一一闩好,然后拿起了盖革计数器,开始机械地检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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