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花事了，一季微凉

　　时隔多年后的相遇，没想到会在这人来人往各奔东西的汽车站上。彼时，凌沁正在认真的寻找S市的检票窗口。视线晃过拥挤嘈杂的人群，偏身微微转头之际，目光蓦地一顿，25号窗，背着蓝色背包的季凉。
　　依稀是记忆里熟悉的面孔，却又仿佛不是。男生的个子就像初春的小树苗一样，“蹭蹭蹭”地往上长。此时的季凉显然已经长到需要她仰望的高度了，记忆里那个让她心疼让她心动到心慌的小男生仿佛已经久远的隔了一世纪的时光。
　　瞄了瞄他站着的窗口，是开往Z市汽车站的汽车，北方的一座城市，和她一南一北，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相隔了1543公里的距离。
　　微笑地转过身来，凌沁的嘴角微微有些发涩。那些埋藏在心底曾被她深深沉淀的时光，终究是一场背道而驰。
　　季凉，我喜欢你很多年了。
　　10岁的凌沁第一次见到季凉的时候，他正一个人默默地趴在桌上划手指，在一群十一二岁的皮孩子中间显得那么的特别，特别的，安静。凌沁那时候还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只觉得，从前看着很顺眼的陆兴怀跟眼前这个男孩子一比，似乎也不是那么顺眼了。
　　初见季凉，凌沁一眼难忘。
　　接下来的日子，凌沁就想着怎么去跟这个少年套近乎了。当时的凌沁，一头乌黑的长发，瘦瘦的小身板，看着很文静的样子，性子却跟男孩子有的一比，打架讲话玩得风生水起，理所当然的被老师调到了全班的最后一排。相反的，季凉却刚好坐在了他们小组的第一排。凌沁很苦恼，再怎么活泼其实她的内心还是个敏感爱羞涩的女孩子的，像直接走到季凉面前跟他酷酷地说一句“喂，小子我想跟你做朋友”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而且季凉一看就是那种不是很好接近的人，初见的他总是对别人不多话的样子。隔了这么远的距离想要跟他说话又没有好的借口，收作业吧，她是这组的小组长，可是季凉从不晚交也不会向她要求借本作业给他抄之类的，凌沁根本就没有跟他开口说话的机会。
　　这种纠结的状况一直憋屈到一个月以后的期中考试，班主任决定试后让学生按成绩排名挑选座位。凌沁虽然爱玩，但是天分不错，成绩总是保持在班级的前五名。期中考试后，发奋了一阵子的凌沁如愿的考到了全班第四，而季凉位列第二。他的成绩很好，有时凌沁也想，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注意他的吧，毕竟小女孩的心中成绩好的男孩总是很吸引人的。不过这种想法并没有持续永久，到后来，她才明白不是。
　　班会课上，班主任果然履行了他的诺言，大家按名次都各自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位置，前三排的好地方显然被前15名的同学给占据了。凌沁是跟在季凉后面进教室的，他选了第一组第四排靠窗的位置，并不是前三排的黄金地段。选位置的时候凌沁的小心脏又狠狠的纠结了一把，不过她并不是纠结是坐在前三排还是跟季凉坐在一起，她纠结的是到底要不要坐在季凉的旁边，当时他身边还没有同桌。不过最后凌沁还是选择坐在了他的身后，第一组的第五排，她没有勇气，再多靠近他一点。同桌丁茹有些好奇的问她凌沁你考第四名怎么不坐在前面啊多好的机会，凌沁瞅了瞅季凉的坐的笔直的背影，心虚的笑笑：“这不是都习惯坐后面离老师远点了嘛，前进一排就够了。”当时他们班一组是六个排的。
　　其实，坐在了季凉身后的凌沁还是没有什么机会跟他搭话，唯一的一次就是凌沁和丁茹两个人都没有带橡皮，凌沁憋红了脸喊了季凉的名字，结结巴巴地问他能不能借一下橡皮。季凉微转了身体，伸手把橡皮递过来，全程利索的没有说过一句话，可怜的凌沁只来得及看到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白皙干净的手。幸好，在还橡皮的时候，凌沁小声说了句谢谢，季凉同学终于有了点反应，回了句不用谢，声音跟他的人一样，清清凉凉的。
　　虽然没办法跟季凉多谈，但是凌沁还是找到了新的乐趣，就是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一个人偷偷的看着季凉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那是一张剥离了冷漠外壳后带着温暖的脸，每次在这个时候，凌沁就觉得自己的心涨的满满的，充斥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对季凉的心情，就这样一直晃晃荡荡的到了13岁，终于被已经初初长成的凌沁确定为喜欢，而她在这三年来对季凉也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的冷漠他的安静很大原因上源自于他的家庭。季凉的母亲是个大家口中的疯子，在年轻的时候走失到了他们这个地方。当时季凉的父亲也是个大家口中众所周知的驼背，个子很矮，讨不到老婆，就把主意打到了还是个疯子的季凉母亲身上。本来以为就可以这么过一生的时候，季凉母亲的家人却在季凉出生后不久找了过来，并且还带走了已经成为一个母亲的她。季凉，她觉得心疼的季凉，就这么在一个人人喊“驼子”的父亲的拉扯下长大。
　　那时候的凌沁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看见季凉就一眼难忘，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冷漠的季凉。因为，初见他的时候她就觉得莫名的心疼，是的，心疼，心疼那个在沸沸人海里一个人寂静的季凉，心疼他阳光的剪影下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凌沁想，没有母亲的孩子的童年一定是很可怜的，就像那首《世上没有妈妈好》的歌里唱的那样，有妈的孩子才像个宝，而凌沁想让季凉变成一个被人捧在手里的宝。想了很久很久，凌沁才想到一个让她很脸红的想法。如果，是说如果，如果将来季凉长大后像爸爸对妈妈那样娶了她，那么她的母亲也就是季凉的母亲了，季凉和她还可以再多一个父亲，那他们一定会很幸福很幸福。那时候凌沁抱着这个羞涩的小心思几乎是一看到季凉就脸红了。
　　凌沁还是一如既往地坐在了季凉的身后，这些年她的小小心思也不知道季凉他知不知道。少女的心总是矛盾又纠结的，她既希望季凉能明白，又希望他不要发觉才好。希望他明白，也可以让这些年自己的暗恋有个小小的安慰；不希望他明白，是怕季凉会反感自己，讨厌自己，被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讨厌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可能是坐在他身后久了，又毕竟还是个小少年，再怎么不与人多话的季凉也会对熟悉的人热情一点，虽然这热情是蚂蚁那么大小的一点。凌沁这个一直坐在他身后的女孩也算是他说话比较多的对象了，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凌沁主动与他说话啦。凌沁会拿不会做的题目向他好学的请教，有时也会嬉皮笑脸的问他借作业抄，反正季凉是没有拒绝过的，也算是个好脾气的人吧。而且凌沁当了纪律委员，因为季凉就更加成了个滥用职权的人，不管季凉在什么时候干什么事情，她都不会在黑名单上记他的名字。
　　喜欢一个人，就舍不得他受一点伤。
　　那是第一次，她看见季凉发火，战况一直持续到午休的时候。原因就是中午吃饭，她的同桌李薇薇看见了来送饭的季凉父亲，嗤笑了一声“驼子”。这一声惹怒了一向不苟言笑的季凉，愤怒中的他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红了眼瞪着还在兀自嬉笑的李薇薇，哑声道：“你敢再说一遍！”大大咧咧的李薇薇看见他恶狠狠的样子，不顾凌沁的劝阻，反而越发的来了劲：“你爸是个驼子，怎么了？我说的是事实而已！”再也忍不住的季凉“唰”的一下子把桌子上东西全扫到了地上，站起身吼了句：“你得庆幸你是女的！我爸说不能跟女生计较，所以，今天我不跟你吵，否则我拼了命也会跟你打架让你收回那句话！”说完，他就冲出了教室。
　　凌沁担心的望着窗外，眸子里是抑制不住的悲伤，季凉的心一定很疼。她就是个懦弱的女孩，没办法鼓足勇气，走近他给他温暖，只能一次次这么看着他落寞的背影离开。
　　午休的时候，季凉终于回来了，眼眶有一圈不易察觉的红。凌沁的心狠狠的揪了下，随着铃声伏在桌上闭着眼睛想起事情来。等她换了个位置趴伏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贴在季凉背后的小纸条，以及正满脸快意的李薇薇，纸条上写着两个大字“驼子”。凌沁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把小纸条撕掉，因为还在午休就压低了声音对李薇薇斥道：“你实在是太过分了。”李薇薇不服气：“我贴他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劲，这关你什么事啊。”“你这样的做法本来就不对，看到不对的就关我的事，我就要说。”一句毫无逻辑的话就这么被凌沁说得理直气壮。
　　满脸不以为然的李薇薇听了她的话，有些孤疑的看了她一眼，突然低声坏笑道:“奥，我知道了，凌沁，你喜欢他！”声音是笃定的。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她们这些女孩子却对男孩女孩之间微妙的感情都有了奇异的敏感。凌沁被她的一番话噎的说不出话来，正想出声解释点什么的时候，一巴掌已经从头上拍了下来。是来查班的老师！
　　被抓包的凌沁和李薇薇两个人被老师拎出了教室，老师先问了李薇薇：“为什么不睡觉还讲话！”声音很严厉。李薇薇嗫嚅了很久终于说道：“是……是她先跟我讲话的。”于是老师又把目光转向了凌沁。从客观上来讲，李薇薇只是做了个小动作而已，的确是凌沁先跟她讲话的，再说凌沁一点也不想把说话的原因跟老师解释清楚，这样会牵扯到季凉的，她不会，也不愿，所以她选择了沉默。老师生气地喝问凌沁：“你是纪律委员，不能以身作则也就罢了，反而还带头讲话，这个职位你是怎么当的？”“……”凌沁还是沉默。“李薇薇你回教室！凌沁你给我站外面站到下课！”老师对这件事做了最后的裁决。
　　夏日的阳光照在教室的走廊上，明晃晃的很是刺眼，凌沁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心里很平静。她透过玻璃窗，看着季凉搁在手臂上宁静的侧脸，突然就有了些酸酸的伤感：季凉，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吗？这样的我，你有没有一丝丝像我对你这样的喜欢呢。
　　小学的懵懂时光，就这样在凌沁的这些酸酸甜甜的感觉中飞快地过去了。
　　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凌沁幸运的和季凉一起考上了城里的一所初中，他在八班，她在七班，相邻的两个教室。
　　上了初中后的凌沁就越发的敛了性子变得羞涩文静了，以前的张扬似乎已经成了记忆里的一抹剪影。城里的初中高手如云，初进班的时候凌沁的名次只有40名，这让从前当惯了佼佼者的她有点自卑。但是凌沁对过往又是骄傲的，她不知道是不是每个成长的女孩都有这种矛盾的烦恼，自傲又自卑着，有着极强的自尊心。但是不管心态变得如何，她对季凉的喜欢却一如既往。
　　偶尔，凌沁在课间会走出教室，路过八班的时候，装作不经意地目光一扫，就会在人群中看到在跟同学交谈或者埋头看书的季凉。是的，自从上了初中后，离开了那个小镇的季凉似乎开朗了许多。凌沁既欣喜于他的改变又觉得心底微微的有些了失落，潜意识里那样越来越开朗的季凉似乎已经不再需要她一个人自以为是的保护和心疼了。
　　他有了不一样的世界，而她在边缘伤感的观望着。
　　来这所初中读书的小学同学就只有他们两个，可是除了碰到面会微微点一下头以外，两个人几乎都不怎么交流。那个秋高气爽的午后，坐在靠窗位置的凌沁正趁着下课的时间收拾抽屉，同桌蒋其柯突然用手肘碰了她一下，示意她看向窗外。而那里，穿着深蓝运动服的季凉，正在向她招手。凌沁有些呆呆的看着季凉一张一合唇形完美的嘴巴，压根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话。直到季凉声音有些拔高再重复了一遍，她才从呆滞中缓过神来。季凉说：“凌沁，借一下你的生物书，我的忘在家里了。”凌沁一边“喔喔”地应着季凉一边向他打手势说你等一下啊，然后忙不迭地在课桌里翻找起来，一颗心像小兔子似的“砰砰”跳个不停。大概是太心慌了，凌沁翻遍了课桌却怎么也找不到上节课还看到过的生物书。不想让季凉站在外面久等，她就冲着一旁的蒋其柯说道：“把你的生物书拿出来借我一下！”声音急吼吼的，大有你不借给我我就掐死你的态势。蒋其柯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一边拿书一边嘀嘀咕咕道：“借就借嘛，这么凶巴巴的干什么，原来以前的文文静静都是假的啊！”凌沁白他一眼不跟他废话，一把抢过他手中的书，然后微笑的递给还在窗外等着的季凉。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后才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了蒋其柯一眼：“臭小子你懂什么。”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被自己压在英语书和语文书下的生物书，郁闷的没有说话。
　　初中的小女生们对待感情这一奇妙的领域总是既新奇又向往的，就像凌沁一样，每个人的心中估计都有着那么一个“季凉”，或许性情不同，样貌不同，却都是被自己放在心底执着而羞涩地惦念着的人。因为这些少女的心思，班里的八卦也渐渐多了起来。凌沁虽然不怎么参与到她们中间去，却还是或多或少地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比如一班的体育委员吴哲长得很帅很阳光，八班的文艺委员乔妮妮很美很漂亮。而乔妮妮，正是被她藏在心底的季凉的同桌。听到这个的时候，当时还在写作业的凌沁心里突地就“咯噔”了一下。她是见过那个女生的，那一次在窗外，远远的就望见她和季凉两个沐着阳光伏在桌子上低头微笑。乔妮妮是个有着不符和年龄的独特美丽的女生，带着一点成熟的气息，在一群青涩的小女生中间，显得很是迷人。而她的季凉，就对着这么美丽的女生笑了。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心痛或是伤感。只是当窗外孤零零站着的凌沁，看到教室里的季凉低头微笑的那一刹那，她的眼眶蓦地就红了。我的少年，有一天当我看到你终于露出我期盼已久的开心笑容时，我没想到我会这么的心痛。让你微笑的那个人不是喜欢了你很多年的我，我为此而难过。如此心酸的笑望着你，祝福自遇见你的那天开始就蔓延了一季又一季，现在，依然是祝福你，即使疼痛。
　　一场时长数年的暗恋终于在黯然中谢了幕，止了生息。如果说暗恋是一朵花，种在我的心底，用心血一年一年地滋养着，生了根发了芽，开出了花，那我转身的时候连根拔起定然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一场花事了，一季微凉。
　　彼此，都在各自长大。
　　三年后的高考结束时，正在写小说的凌沁偶然听到了季凉的消息。成绩不是很理想，报了所比较偏远的学校，她则选择了南方的一所大学，因为她喜欢那温暖细腻的江南风光。
　　把手中的车票递给窗口的检票人员，上车的时候凌沁还是忍不住最后望了眼站在不远处的季凉。就像许多年前那些酸酸甜甜的时光里一样，她看到的总是他一个人清冷的背影，她不会上前，他也不会回头。那些关于他的喜悦和悲伤，终究是纷纷落在了回忆里。
　　就像席慕容曾写过这样的小诗：
　　不是所有的梦都来得及实现
　　不是所有的话都来得及告诉你
　　内疚和悔恨
　　总要深深地种植在离别后的心中
　　尽管他们说世间种种
　　最后终必成空
　　我并不是立意要错过
　　可是我一直都在这样做
　　错过那花满枝桠的昨日
　　又要错过今朝
　　今朝 仍要重复那相同的别离
　　馀生将成陌路
　　一去千里
　　在暮霭里
　　向你深深地俯首
　　请为我珍重
　　尽管他们说世间种种
　　最后终必终必成空
　　季凉，有个叫凌沁的女孩，今天正式在心底，跟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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