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纪年

　　生命的尽头是什么？——死亡。
　　那么死亡的尽头是什么？——还是死亡。
　　所以，人总是要死的。
　　简直是废话。

　　当我在约塔河畔裹着纱布以一副伤残人士的形象悠闲地散着步，百无聊赖地用仅存的左手扔出石块吓得广场上的白鸽扑啦啦地大片飞走的时候，一个褐色头发的少年蓦然朝我冲过来，害得平衡感一向不怎么样的我左脚踩右脚仰面摔在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脸上痒痒的，顺手还拿下几朵雏菊……
　　这个时候我就在想，反正都得罪了那个尊贵的梅伦殿下，反正发誓一定要报复回去的莎茵大主教连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这辈子都不一定有希望，反正我估计是比预想得要死得更早点。那么，还是先把面前的这小子揍死好了。
　　俗话说的好，有的人活着，可是他已经死了。我要是死了，就决不让别人活着。

　　于是，当一个神情呆滞的贵族少年披着玫瑰色的天鹅绒披风，后面跟着十几个穿着号衣的仆从气势汹汹地冲过来，看表情似乎是打算让我不要多管闲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身旁那个鼻青脸肿的猪头。
　　愣了半天的贵族少年在求助家仆之后才恶声恶气地说：“本少爷的人是你能打的吗？”
　　“原来是您的人啊，我只是看他摔在地上太可怜了才扶他一把，什么都没有做。”我用一种“没想到您居然好这口”的惊讶表情回望过去。
　　“小虐怡情，大虐伤身。SM什么的还是关起门来做比较好。”
　　“虽然你们的家务事我没有资格说什么，但你看他明明就不情愿和你回去。”
　　…… ……
　　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想上演什么“英雄救猪头”的戏码，只是纯粹心情不好想骂人而已。反正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最后往往都会以“我和维诺伯爵还有约，快要迟到了”这样的借口来收场。
　　果然，那个贵族少年慌忙地甩下一句：“算了，这种满大街都是的货色送你好了。”然后，拔腿就跑。
　　可怜的我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那么多年来我一直痛恨不已的和维诺那个色魔纠缠不清的传言，其实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少爷……”旁边那个少年一样的猪头，不，是猪头一般的少年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我的衣袖。
　　我吃掉一块栗子蛋糕才好奇地看向他。
　　“那个……我本来是在街上卖花的，可是时常碰到这种人，一天下来也几乎没有什么收入……”他不安地看了看我，似乎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少爷你能不能……收留我？”
　　收留他？开玩笑吧。这种性格长相都软绵绵像女人一样的人能干什么？
　　还卖花？他以为他是茶花女吗？
　　“我不要工钱的！我什么都可以做！”他鼓着腮，肿得五官都模糊了的脸上，褐色的眼眸闪着璀璨的光。
　　贫穷真是可怕啊~
　　我看着他的眼遥想起多年前无数个在贫民窟里饿得连面包都没有的夜晚，抬眼看到的星空就是这样，浩瀚苍茫，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希望，又似乎是无尽的绝望。
　　等我回过神意识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点头的时候，我才知道，回忆更为可怕。
　　我不耐烦地看着身旁这个叫雷曼的猪头笑得春暖花开，突然就没了散步的兴致。我拨了拨金色的短发，打算回家睡觉去。
　　碰——
　　转身的刹那撞到人的时候，老子气得一拳砸过去。
　　出乎我的意料，老子天生怪力打出的拳头竟然被人一把握住了。
　　“绘绘。”
　　温柔得像是在叫小猫小狗类似贝贝咪咪一样的声音让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明明快要6月份了，我站在街上却有种身处北极的错觉。精神错乱中的我抬起头：雾蒙蒙的深蓝色大眼睛、巴掌大的脸，果然是梅伦没错。
　　错觉，一定是错觉——他竟然比我高出了一个头。
　　“呵呵，殿下也出来散步啊。真巧。”我小心翼翼地把拳头抽出来，准备撒腿就跑，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竟然认识我。
　　可是，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就被搭住了。
　　看到维诺从一旁的马车上下来的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那什么维诺啊，上次我为陛下作画的钱还没有收到呢。你有空的话陪我进宫去催催。”我拼命朝他眨眼，希望他立刻点头，这样我就可以留下雷曼那个猪头来陪亲爱的梅伦殿下进行帝都一日游。
　　维诺怔怔地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他脸上的色魔式笑容居然消失了。
　　然后我听到他说：“乔凡尼死了。尸体是今天早上被人在约塔河里发现的。”

　　我果然进宫了，不过是和维诺、梅伦，还有猪头雷曼一起。
　　克罗弗的脸上是一贯的波澜不惊，他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开口陈述：“据说是和教皇发生利益冲突的罗马贵族所为，目的在于震慑教皇。但现在外界也有传言说此举是陛下为了挑拨两者之间的关系。既然乔凡尼死了，那么理所当然替代他的人就是你了，绘琉斯。为了澄清谣言，陛下会派最精锐的光灵骑士团来保护你。”
　　我今天究竟是有多倒霉……出去散步莫名捡回一个猪头，以划破手掌为代价推掉的倒霉任务又瘟神一样黏在了身上甩也甩不掉，刚想回家睡觉被告知——你已经离死不远了。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梅伦的声音无比的坚定。
　　“那真是谢谢殿下了。”我一贯客套又虚伪，突然意识到——
　　“保护我？”
　　……
　　“殿下你？！”
　　维诺已经恢复了正常，自认为风流无比地冲我笑了笑：“绘琉斯你不会不知道梅伦殿下是光灵骑士团团长，分管白夜骑士团和圣殿骑士团吧？”
　　我还真不知道……在我看来梅伦殿下这种脸比女人还漂亮，眼神又不太好，容易遭遇不测的人，还是应该养在深宫里，让无数个侍女日日夜夜小心照看，唯恐他跌了一跤就像玻璃一样哗啦啦碎掉。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梅伦，果然袖口上是金色的蔷薇，同色的藤蔓中缠绕着银色的宝剑——光灵骑士团的标志。
　　“梅伦殿下真了不起。”雷曼一脸崇拜地望着梅伦，那表情配上一张猪头脸让我明白了没有最喜感，只有更喜感。
　　“殿下可是陛下亲赐的帝国第一将军，称号‘遗落晨星’，保护你那是绰绰有余……”
　　维诺还在喋喋不休，我无力地伸出手蒙住了双眼。兰溯那个傻子亲赐的、看起来比我还柔弱的帝国第一将军，这样的字眼满满地占据了我的脑海。
　　绝望中的我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梅伦可千万别死在我前面。
　　“我说克罗弗阁下。”我甩了甩头，企图把那些让我绝望的东西赶出脑海，“上次我帮您和陛下画的画你还没有给钱。”
　　维诺像我刚才那样捂住了眼睛，一脸的嫌弃。
　　梅伦赶紧摘下手上的蓝宝石戒指和颈中的铂金项链塞进我手里：“绘绘你缺钱吗？你等等我去白夜殿你再帮你拿些值钱的东西。”
　　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梅伦殿下会和络腮胡大叔一样自来熟？还有我到底是哪里让他看出我很缺钱。
　　“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爱财如命。”克罗弗的嘴角似乎扬起了细微的弧度，“能否告诉我为何如此执着于这种身外之物？”
　　我摇了摇头：“这不是爱财。我只是觉得，原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就应该牢牢地抓在手心。”
　　这一次克罗弗终于真正地露出了微笑：“其实，梅伦殿下还是很可靠的。”
　　不知道为什么猪头雷曼竟然也在那里狂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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