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纲）逆向自由

　　昏暗的路灯，斜斜的雨丝成线，慢慢撒开，像这样的时刻才比较有人情。而且，真的下雨了。

　　泽田纲吉模模糊糊中感觉到夜晚骤然变冷的风凌厉地刮过脸上，酒精昏昏沉沉麻醉意识，只想更沉稳的睡下去，手指发冷也不想动弹。恍惚里他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起起伏伏，耳边有什么远去的声音，似乎在一条路上前进。有点摇摇晃晃，但并不难受。好像小时候父亲带自己出远门的时候，走累了在父亲背上睡着的感觉。

　　不可能的吧，怎么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呢…… 纲吉歪着脑袋，有点想笑出来，但是脸边似乎依偎着什么，好像是温暖的东西，挡住了迎面吹过来的冷风，于是他下意识寻找一个舒服的位置，忍不住在上面蹭了蹭，再靠了过去，贴着它再次闭上眼睛。

　　近秋的雨水慢慢濡湿颈侧衣领，渗透进入。云雀恭弥瞥了一眼街道走向，视线向上穿过层层摇曳的树枝直到上空，雨水纷纷扬扬的下落，趋势渐渐大了，一瞬间他的判断力预见到了接下来会有的后果——二人被淋成落汤鸡。

　　背上的家伙神志不清，是个巨大的累赘，自己也没有义务把他原封不动的运输回去。心上不以为然，脚步却持续沉稳，任由路程渐渐延伸，不动声色。直到背上传来细微的呓语，模糊而无法辨认，下半句随着说话那人的动作而中断——“是你吗？”

　　看来还有点意识。云雀勾勾嘴角，丢在这里也可以了，反正浇点雨水就解了酒，就算不够清醒，只要他怕冷，爬也爬回去了吧。

　　下一刻，背上突然贴近的温暖，让云雀的脚步一刹那停留在了原地。年轻瘦削的脊背，浸透了硝烟和雨水气息的单薄衬衫，有人把深深地把脸埋了进去，贴在他的心脏后方，好像寻求庇护，又好像以为，这样就会安全。一瞬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呼吸，冷然戏谑的笑意还挂在嘴角，此刻无人看见那道弧度的僵化。

　　意味不明的举动，寻找安全的本能，明明是那么晦涩深藏的心事，却顷刻了然于另外一颗心。

　　愚蠢的草食动物，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够信任别人吗。弱者恒弱，就是因为认不清教训和现实，还真是无知幸福。

　　“是你吗？”那声音闷闷地，埋在他的后心，又轻轻传了过来，贴着耳根，带着一点点的温度，吹拂在已经冰冷的肌肤上。

　　云雀仰起眉目，闭上了眼睛，轻轻吸了口气。

　　朦胧雨雾，斜斜成网，由远及近，没人的长街连带两道黏连的身影都被笼罩其中。越缠越密，谁都没有再动。

　　“是我。”

　　声音传递出某种陌生到让自己发怔的磁质，云雀的身体僵硬片刻后，脚步才恢复如初。只是按着背上那人的手指力道在自己不知觉情况下，加重了。

　　泽田纲吉很瘦，背在背上没有什么分量，如果不是耳边偶尔拂过去的缓慢呼吸，几乎不能证明眼前的一切正在发生。淅淅沥沥的雨水，无所不往，吸入衣料，再化成剪不断的细流，顺着手腕、衣角，冰凉顺着肤线往下滴落，汇入另外一具身体的体表。

　　背上那人没有发抖，只是温热的体温相连接，融在一起，源源不断互相交换传递过去。
　　夜幕下，被打湿的梧桐树巍巍摇曳着枝叶，接连向后擦过视线，高楼大厦的远景，一盏盏屹立不动的灯火，点点在身后绘成来时的路。

　　年轻的身体负担着另外的力量，每一步，脚下不再如同平时的轻捷感受都在传达给主人一种近乎反抗的预感——你正在被拖累。

　　“你骗人，”泽田纲吉有点不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因为酒醉后气息有些乱，听上去模糊不清，其实近在耳边：“你根本不是人……”

　　迈步前行的少年墨蓝的瞳孔微微收缩，原本无温度的声音不知觉间凉了几分：“哦？”

　　“所以你根本不是云雀学长，因为我在做梦，你是我梦里的人啊。”可惜，昏醉的人是不会知道单音节里蕴涵的危机信息的，依然自顾自的艰难说着话，神志不清甚至开始重复起来：“你不是他……因为，你是我梦里的人啊……”

　　原本只是枕靠着他的肩膀昏睡的草食动物，现在居然大言不惭的借酒装疯起来，开口间缭绕出让人不得不手指发紧的酒气，云雀恭弥说服自己不要浪费表情，衬衫立领下的脖颈微微撇开一边，手指却隐约开始怀念冰冷的金属在握触感。

　　“有何差别。”

　　“当……然有，他……我如果能见到他，怎么会……”模糊中不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只有喉咙好像火烧一般的干渴痛楚是明显的，褐色的脑袋晃了两下，一时间没有说出下文。

　　就这样沉默中又走了一段路，背后贼心不死的大包袱不甘心就此安静，又开始胡说八道。

　　“我是说，如果……”

　　“说不出来就不要说。”

　　“如果啊，我还能见到云……云……哈啾！”很可惜，话没说完，寒意入侵，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可怜的草食动物被迫再次中断包含血泪感情的倾诉。

　　“云雀恭弥。”终于忍无可忍地帮忙报出自己的名字，几十分钟的路程并没有让他感到多少吃力，而这短短几句对话却似乎耗费了云雀积蓄多年的一点可怜的忍耐力，白皙的额角隐约有一抹淡青在跳动。

　　“嗯。“得到答复后，身后那个东西终于安静了，出奇地配合，不再说话。直到云雀以为可以相安无事，家门就在数步之外，他在思考如何在背着人的情况下顺利开门，是一个过肩摔丢地上了事还是叫人帮忙时，才听见耳旁极轻微的声音，好像是入眠前的无意识感叹，又像是即使知道徒劳，也无论如何都想抱怨的孩子喟语。

　　“……又怎么会梦见你。”

　　我如果可以见到他，又怎么会梦见你。
　　——我如果还能见到云雀恭弥，为什么要在梦里。

　　“云雀学长才不会背我，更不会开门。”居然挣扎要从他背上爬下来，脚软勉强着地，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所幸还有点动物最基本的应急反应，勉强伸手抓着栏杆，才稳住了点身形。此时的泽田纲吉脸色晕红，泛滥着某种在对方眼里愚蠢的气息，尽管如此，还是自顾自摇着头：“因为我没有钱，也没有梦想，又不像京子那样，他其实看不起我，所以他家我没有资格踩进去的，要是进去，就会被……”

　　草食动物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云雀预期的那个常用动词，而是——

　　“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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