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

　　这世间，无人得以幸免。
　　一

　　伴随着爆裂而出的光华刺痛双目，整个世界被瞬时的光芒暴露在这深沉的黑夜中。
　　撕裂黑暗的光，将他带领至此。
　　在黑暗重袭的那一瞬，他看到了那个男人。
　　身姿挺拔，合身的笔挺西服，得体的绅士风度，连嘴角上扬的角度都仿佛经过精准考量过一般。
　　他皱了皱眉，对他说：“呼唤本王的，就是你吗？”
　　眼前的男人毕恭毕敬地施了礼，道：“是的，吾王，我便是本次圣杯战争中，将与您并肩作战的master。”说完，他举起右手，向身着华丽战衣的男人展示了手背上象征主从关系的令咒。
　　眼前高傲的王依然低垂着眉目，面无表情的脸上，嘴角渐渐扬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
　　红衣男子躬身继续朗声道：“吾，远坂时臣，以远坂第五代家主之荣耀向您起誓，此次圣杯战争，定将属于至高无上的您，英雄王——吉尔伽美什。”
　　片刻的沉默。
　　名叫远坂时臣的男人依旧恭敬地垂首而立。吉尔伽美什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番，撇了撇嘴，视线毫不在意地移向它处。
　　然后，他看到了他，默立于恩师身后，隐藏于暗夜中的代行者——言峰绮礼。
　　视线接触，玩味和愕然，戏谑和疑惑，交缠，而后分离，不露痕迹。
　　“哼哼，有趣。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吧……远坂时臣。”转身，灵体化前，他留下这句话。
　　“绮礼，”时臣转过身来，身后宝石微弱的光将他的轮廓描绘成神圣而深刻的阴影。他踌躇满志，因为这极度的喜悦，平常沉稳的声调竟带上了一丝颤抖。他继续对自己的爱徒说道：“这场战争的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言峰绮礼看着恩师，肃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将左手放于胸前，低眉朗声道：“是，我的恩师。”
　　是夜，红瞳、蓝瞳交相入梦，扰了三人的清静，破了半生的虚空，迎合了这造物者恶劣的玩笑。

　　二

　　地下室。
　　言峰绮礼兀自翻阅着自从者assassin处得来的调查资料，对每个参战的master都做了战略上的考量，结合恩师所制定的战时策略，将他不曾留意、或者因秉性使然而大意错失的细节一一补完。
　　在翻到记录着卫宫切嗣的那一页，他着重细读了一番。
　　他记得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一向稳重的恩师，流露出了极少见的愤怒情绪。这使得绮礼对此人不由自主地上起心来。
　　什么样的人，能让优雅的恩师愤恨到如此地步呢，真想见识一下呢，卫宫切嗣……眼睛盯着偷拍而来的照片上，身披长风衣，眼神忧郁的中年男人，绮礼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恩师眉头紧皱、连宝石般柔和的眼眸中也燃烧着显而易见的不屑和怒火的模样，嘴角弯起了浅浅的弧度，转瞬而逝。
　　欲望在滋长，不及察觉，便已悄无声息地湮灭了所有理智。
　　吉尔伽美什将自己灵体化，默默地俯视着年轻人的一举一动，将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勾起一边嘴角，默念道：“言峰绮礼……哼，有意思。”
　　既然引起了本王的兴趣，那么就暂且允许你为本王献上这微不足道的愉悦吧。
　　不打算多做逗留，吉尔伽美什没有现身，最后瞥了一眼靠坐在藤椅上、自己名义上的master，皱了皱眉，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远坂时臣就坐在离言峰绮礼不远的工作桌边，静静地研读着关于魔术的著作。他不曾抬头看过身处一室的爱徒，将工作上的事托付于他之后，就完全放手，给予他足够的空间及自由，让他能以自己的风格方便行事。
　　对这个本是教堂圣职者的便宜徒儿，远坂时臣很是信任。在他看来，言峰绮礼继承了其父所有的优良品质，勤勉好学、心思缜密、冷静睿智、诚恳重礼，最重要的是，他虽身为圣职者，却对魔术抱有一种难以想象的热忱和兴趣，这正是以正统魔术师身份自傲的远坂家主相当满意的地方。
　　忠诚可靠的徒儿和盟友，实力足以傲视整个战场的从者，远坂时臣对未来的胜利没有丝毫的疑虑。
　　但殊不知，他所坚信并倚重的，本身就是极不可信的变数。

　　三

　　最近恩师的servant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房间，这让言峰绮礼感到异常困惑。自从上次恩师的策略成功之后，他就一直假装战败，藏身于教堂之中。虽然在外界看来，言峰绮礼是失去了servant，彻底退出了圣杯的角逐，但实际上他与恩师每天的联系从未间断过。
　　师徒二人，一明一暗，合作无疑是亲密且融洽的。而相信恩师也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低调行事是何等重要，自然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派遣servant来教堂与自己交流。
　　况且，这位servant的行动貌似并不受恩师的控制。
　　想过这一层，言峰绮礼对于吉尔伽美什的频繁到访就有些不满了。毕竟作为恩师的从者，再怎么不受约束，也该为今后的胜利做些打算才是。于是在又一次看到吉尔伽美什大咧咧地半卧在自家沙发上品着红酒的时候，绮礼便就此问题提醒了这自视甚高的远古英灵。
　　没想到受到了好一顿奚落和嘲笑。
　　对于英雄王“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这种无厘头的评价，绮礼无话可说。作为一个连活着的意义都未曾寻得的人，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值得深究的秉性和言行。而英雄王对自己如此执着，甚至不管是否受到主人欢迎——虽然他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好恶——风雨无阻地前来为自己解说他都那套所谓愉悦论，着实令绮礼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assassin全灭之后的那晚。
　　失去了master的身份，就意味着自己的任务宣告结束，本应松懈下来，重新回归代行者的正常工作才对，但内心的失落和焦躁怎么也无法得到纾解。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答案，但能引出这答案的问题，自己却始终没能找到。他有些烦闷，甚至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和迷茫。因此，当晚再次在自己的房间内看到这位不请自来的贵客的时候，他决定与这远古的王者进行一次深谈。
　　这决定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但连日匪夷所思的绮梦已经令他无法正视恩师全然信赖的目光。某种欲望在迅速膨胀，疯长的速度令自己都觉得惊慌恐惧，以至于他连问题都还没有寻到，就下意识地寻了当时离自己最近的人，探求这根本不存在的答案。
　　那一晚，绮礼失而复得了他的令咒，同时也与预期的未来，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尾声
　　他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拿着恩师刚刚赠与自己的Azoth之剑，言峰绮礼呆立在原地。
　　看着恩师毫无防备地转身背对自己，内心仿佛喧嚣着百只猛兽。
　　噬咬着、咆哮着，急待破栏而出。
　　然后，他听见恩师说，谢谢你，绮礼。
　　猛兽出笼。
　　霎那间天地失色。
　　他看到恩师回过头来，茫然地看了看自己，便永久地闭上了那双宝石般温醇的双眼。
　　手上有温热蜿蜒而下，缓慢滑过皮肤，浸湿了半生的枯萎，舒展了名为愉悦的美妙情绪。
　　他笑了起来。
　　然后，他将宝剑从这余温尚存的身体中猛然抽离，紧紧地将恩师抱在怀中，从发梢到眉眼，从额头到嘴唇，如同情人般，一寸一寸地亲吻着，如获至宝般，将恩师嘴角的鲜血滴滴舔尽。
　　最后，他吻了他。
　　绵长而狂热的吻，吻到不知世事，吻到怀中身体渐冷。
　　吉尔伽美什悄然现身，抱臂旁观，明灭着言语无法描述的情绪。
　　你终于领会了。他说。
　　我终于得到了。把冷硬的身体拥在怀中，他痴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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