掬水月在手

　　七夕过后，乔小特回了一趟老家。
　　暑假已经过了大半，学校的人越来越少，除了那些情侣和坚定的考研分子，大多数人还是要回一趟家的，乔小特也不例外。促使他启程的另一个原因，是七夕之后，他和林之恋关系亲密了许多，这自然让他感到如莲的喜悦，但也存在几分隐忧，觉得这样下去有点随心所欲，随性而动，潜藏着几分危险的信号。豪猪理论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能太远，那样会冷漠而寒冷，如果离得太近，又会让对方感觉不舒服。对于恋人来说，自然是越近越好，亲密无间是他们的共同向往。可对于乔小特，在现阶段，他不愿意走得太近，所以虽然在七夕之夜向前跨出了一步，并且享受这份温情和浪漫，而对于将来的发展，他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总害怕一不小心伤害到对方。他不知道的是，在潜意识里，他还没有做好热恋的准备，觉得这半开半闭的状态，其实挺好，颇有几分“桃花嫣然出篱笆，似开未开最有情”的味道，还有一个有点难于启齿的问题就是，和林之恋亲近些后他发现，林之恋并没有他臆想中的漂亮，原来的温柔娴静，气质逼人，有几分真实，却也有几分幻想。真正接触得久了，发现事实没那么美好，与那些“红袖添香夜读书”等等情节相去甚远，而林之恋性格强势的一面也渐渐显露出来，比如她就连续一周做促销，别的女孩都避之不及，她却没有退却的迹象，更让乔小特刮目相看的是在七夕商场促销之后，林之恋觉得不划算，决定找一份家教来做，而此时家教市场基本已经被瓜分完毕，没有被瓜分的也被暑假积极寻职的学生前行者居上，可林之恋居然然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找到了一份，她找家教的方式就是找到一片自认为合适的社区，一家一户的敲门去问要不要请家教，第二天下午就有了收获，成为两个五年级孩子的小老师，让乔小特佩服，也让乔小特惭愧，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无用之人，怕是将来难让林之恋幸福。所以在交往中，他主动把握了分寸，选择这个时候回家，也有些“晾一晾”的意思。
　　乔小特的家在鄂西北的一座名为康保的小城，从历史上看算是楚国后裔，据说是和氏璧的出生之地。然后，当社会的经济浪潮席卷天下的时候，这座小城却因为地势偏僻而被遗忘了，虽然这些年因为发现了矿产而崛起，可财富基本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没权没势的平头百姓依然过着温饱线上的生活。乔小特家有五口人，有一哥一姐，都已婚已嫁，哥哥和嫂子出去单过了，现在家里常年驻守的只有父亲和母亲，所以乔小特一回家，父母都很高兴，把家中过年时还保存的熏肉拿出来做了丰盛的晚餐，撑得他只打饱嗝。晚饭后，坐在院里，蚊子很多，手拿蒲扇驱赶，但蚊子却是前赴后继，义无返顾。点了两盘蚊香，情况才略微好些，但不时仍是嗡嗡有声，乔小特凝息不动，猛地一挥手，在空中一抓，慢慢的收回拳头，在面前轻轻的展开，一个花脚蚊子便在手指上留下一个被压扁的灰暗的影儿，用指头弹了然后又“呸“的一口痰吐了出去，回到家里，乔小特沮丧的发现，自己骨子里，还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村人，有着农村人本质的善良和粗野，也有着农村人自不如人的自卑。他和父母聊着今年的收成，聊着村里人的婚丧嫁娶，聊着谁家媳妇孝顺谁家老婆子糊涂，算来算去，村里像他这么大的，都已经结婚生子了，最多的已经有了三个孩子，乔小特就很是感慨，也不知道自己上大学到底是对还是错，如果他不上大学的话，现在父母已经当了爷爷奶奶，活儿也没那么重，可现在父母还有支撑他上学，压力很大，而对于前途，他心里却没有底儿，对于他和林之恋的未来，他也没有足够的自信。有时他想，如果自己本身就是城里人，没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他就会勇敢的和林之恋在一起。
　　想到这里，乔小特心里便有几分惆怅，和父母说话的时候就带上了略微的叹息，可同时心里又很自责，知道父母为了自己，已经付出了比村里人更多更大的努力，自己是是那么的幸运，又怎么会这样胡思乱想呢。
　　暑假里，家里也没有什么活儿，该收的收了，该种的种了，天气又热，大人小孩都不愿活动，乔小特又不愿意出去玩，在家里也就是吃饭谁家，晚上睡得迟，早晨起得也迟，午休的时候就没了睡意，有没有书看，很是空虚，最后终于在柜子里翻出一缺张少页的《水浒传》，独自抱到堰塘边的柳树下看，下午三四点，依旧热得厉害，睁开眼，看到的都是一天一地的白光，哗啦啦的到处掉，堰塘也干得厉害，只剩下薄薄的一片水，淤泥的味道，一团一阵的向上翻，把水面顶破了，水泡一个一个的向上翻，连绵不断。随手去掀着那线状的《水浒》，书页泛黄了，斑斑点点的，每一个斑点里都有一个摇摇晃晃的头像，仔细去看，却极快的躲藏起来了，于是乔小特干脆合了眼，那头像反而清新了，明明白白林之恋的脸面。乔小特努力的不去思念，思念却不声不响，悄无声息就将他侵袭，真是《西厢记》里说的“好思量,不思量,怎不思量”
　　母亲看他没精打采的，劝他多去别家转转“你是小媳妇啊，回来了成天到晚的呆在屋里，不出去见个人？”，乔小特却真的没那个心思，这天实在被逼的没办法，就到了姑姑家去了一趟，没想到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暴风雨。
　　当时也是三四点钟，感觉在姑姑家呆的也没什么意思，就要走，姑姑说天气预报说今天午后有雷阵雨，不让他走，他也没在意，婉拒了姑姑的挽留，执意要走，姑姑只好随他去。走时天气虽然闷热，但还没有下雨，到了半路上，太阳慢慢的隐到云层里，一些细微的风也停息了，乔小特抬头看天，加快了骑单车的速度，却忽地感觉到一颗豆大的雨点儿掉在的鼻子上，把身外心里都惊得抖动了一下。这时前去着村后不着店，一时不知是往前走还是向后退。正没个准，风却不迟疑，呼啦呼啦的就冲过来了，开始还是试试探探的，转眼间 “嗷傲”叫着俯冲过来，把地上的细小沙石都带动起来，没头没脸的朝人身上扫打，逼得人睁不开眼，动不得嘴，乔小特单车是骑不成了，却被激起了奇异的兴致，想偏要看看风雨到底能把他怎么样，就努力站好身子，结果还是被吹得前仰后合的，想到若是不往前走，雨后的路更是泥泞难行，就继续在风中推了单车艰难前进。风过后，电就来了，先是看见闪电在天边一隐一现，接着就越来越近，一会儿就到了眼前，刚看见一条亮亮的树根状闪电一现，“咔嚓嚓”的雷声便在耳边想起来，把人的头发丝和脚底板都惊吓在了那里，动弹不得。那雷声却是越来越挤，越来越密，争先恐后，一个响似一个，一个亮似一个，劈里啪啦，嘎嘎叫唤着，威武壮观。乔小特再雷电声中匆匆的推着车子往前赶，说是不害怕那是假的，可也有没有十分的恐惧，只想在大暴雨到来之前赶到前面的村子避避雨，却没想到雷雨天是不能乱跑的，经过一个大堰塘时，没留意一道闪电从低垂的云缝里延伸出来，由上到下，极快的流动下来，融化的钢水一般，没等他来得及反应，就是“咔嚓嚓”一声响，一颗柳树被雷电折断，猛地砸在乔小特前面，一下子就把他吓傻了，赶紧扔了单车往平旷处跑，回头看时，发现柳树树干已经被硬生生的分成了两半。这时候，雨水已经迫不及待的往下流，密密麻麻，成群结队，带着天地的力量，一枝一枝的射向地面，不大一会儿，到处浊水四流，汇聚成沟成溪，不直流向哪里了。在这雷电交加，暴雨哗哗的天地里，惊魂未定的乔小特又想起了林之恋。想，如果刚才被雷打死了或是被树砸死了，林之恋听到消息又会是什么反应呢。此时的他正在暴风雨里瑟瑟发抖，狼狈不堪，林之恋什么也不知道，也许她正在教两个孩子奥数题，也许在背英文单词，却怎么也不会想到在风雨中，她的乔小特却在这样的环境里想起了她吧。
　　那天晚上，乔小特做了一个梦，其实从风雨里回来没多久他就发烧，却不想去打针，让母亲给熬了姜汤喝了，又吞了两片感冒药，然后躺在床上，在迷迷糊糊中，他死去多年的爷爷拉住他的手说 ：“我娃的命咋恁苦，年轻轻的就得了这号病。”乔小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嗓子发粘发紧。全身迅速的冷下去，一边冷一边不断的想往里缩，希望自己能够缩得紧些，再紧些，把自己缩成一个疙瘩，这样就安全了。同时一个劲的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肯定是在做梦。”可手脚都是死死的，一点都动不了。随后痴痴呆呆的他被母亲拉着去医院，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寂静离奇，街道楼房也都是黑黝黝的无声无息。到了医院，里面也是静悄悄的，只剩下几个戴黑帽穿白褂的医生，在一个纸糊的窗户下喝酒说话，他们张着嘴划着拳却不发出一点声音。乔小特被带到医院的二楼，上楼的时候他看见周围都是一些破乱的房屋，想这样的医院怎么能治大病呢？但还是跟着别人走，母亲也不知到哪里去了。到了二楼，看见屋里摆放着一溜一溜的桌椅，每个桌子上都堆放着一些瓶瓶罐罐，桌子里边都坐着一个医生，低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来往的一些病人缺胳膊少腿的，摇摇晃晃的在屋里漂移着，像正在播放黑白的无声电影。他被带到一张桌子前，看那医生，医生不声不想的坐在那里，他想跟她说话，可就是发不出声音，只能干坐着。过了好久，她才抬起来，乔小特却还没来得及细看，她却突然暴露出一个微笑——林之恋的微笑，随着微笑一起展现的还有她那熟悉的一张脸。他躺在林之恋的怀里，已经没有了一丝气力，心却忽地平静了，没了痛苦也没了恐惧，他对林之恋说：“林，在我心中，你才是最温柔最可爱的，我爱你！我要走了，我希望你永远都健康。And,I hope you are happy forever，再见。”……
　　身上身下明明到处是汗，还是觉得凉凉的，乔小特睁大了眼睛，眼前还是一墨黑，往外看，外面也是黑漆漆的一片，雨后的乡村的夜静得出奇，把人都包裹在黑绸缎中，不露一点缝隙。几只老鼠在打闹着，扑通扑踏的响。乔小特想起刚才的梦，心似乎还抽搐着，在黑夜中，他想，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还到做一个决定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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