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别枝

　　黑鹰终究是带了芳华去了城府。有黑鹰在，芳华的一切行动都变得简单了。

　　昔日恢弘的大门，如今已是破败不堪，芳华依稀记得，那日自己出嫁时，嫁衣的裙摆就轻轻拂过这高高的门槛。喜娘说，姑娘嫁了莫回头，一回就是一生愁，如今……物是人非么。

　　城府里静悄悄的，芳华悄悄的迈进去，生怕惊动了这些沉睡的人，城府里的石板路如今已经被打扫干净，可是那是沾染了鲜血的地方，无论刽子手怎样掩饰，终究残留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芳华冷笑的看着到处插着的“金”，“锦”的旗子，滔天恨意涌来，额前阵阵疼痛，当一种背叛明明白白的摆在自己眼前，想要逃脱，已是不可能，唯有清醒的看着，清醒的记着，才不愧于所有死难的人。

　　“我爹爹呢？”芳华没有勇气进屋去，只能站在苏豪生前最喜欢的书房门前，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见黑鹰不说话，芳华又问了一句，“我爹爹呢？”

　　黑鹰眼里划过不忍，嘴蠕动了下，“被……火化。苏家所有人，皆……被火化。”
　　芳华眼里翻起波涛，身子禁不住的颤抖，挫骨扬灰！洛城！你是对苏家有多大恨！要如此对待他们！

　　“洛城！我苏芳华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芳华双眼通红，鲜红的指甲一根根被折断，血成股的流下，映着芳华雪白的手，格外显眼。

　　站在这书房前，她没想别的，只是想到了那一年，苏豪抱着她，“我的小丫头，爹爹最爱的人就是你啦！”只是想到苏豪对自己说的话，“我的华儿，爹爹会把你许给世上最好人。”芳华初到异世，对苏豪最大的感觉，莫过于那扎人的胡子，还有眼里永不消失的宠爱。

　　苏豪对于芳华的意义是不同的，不然在余氏踩碎了她的父亲蕊时，她也不会那般激动。苏豪是异世的启明星，他驱赶走芳华对于这个世界所有的恐惧，他教给了苏芳华父母之爱。苏芳华头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对于某个人，竟是如此重要。

　　洛城毁了苏豪，等于毁了苏芳华。

　　黑鹰只觉的心里难受的要死，想要对芳华说点什么，可是总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到。洛城早料到芳华会回城府探望，因此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规整成了原样，只不过，房子在，物品在，人却不在了。洛城以为这样做，芳华心里会好受些，总比直视那些血红的场面要好的多。可是他错了。对于芳华来说，有人的地方才有家，有苏豪的地方才有温暖。如今，连苏芜城都不存在了，还有什么值得芳华去留念，去感怀呢？

　　洛城所谓的粉饰太平，不过激起了芳华内心最深处厌恶而已。厌恶着洛城的同时，芳华也厌恶上了自己。
　　“你有火么？”芳华轻声问道。黑鹰忙那处一个火折子递过去，“夫人……”

　　听听，这个称呼多讽刺，芳华淡淡一笑，却没说什么，低下身子用尽全力撕下了自己的一片里衣，用火折子轻轻把它点燃，丢向书房内。

　　既然人都不在了。留着你，不过是屈辱而已，我便毁了你……

　　黑鹰一震，自芳华撕下里衣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这城府是洛城交代好好看管的，可黑鹰看着这慢慢燃起的大火，眼里没有一丝动摇，他不会管的，任它烧去吧，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烧掉他们的罪恶呢？

　　芳华转身就走，黑鹰却一下子抓住了芳华的袖子，“夫人，您……”
　　“莫叫我夫人！”芳华突然回头，大声喝道，努力的逼迫自己不要流出一滴眼泪，“叫我小姐。”

　　黑鹰一怔，“小姐……你要去哪里……”
　　“带我回金江，回城府。”她必须回去，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她不能再失去他们了，她要回去，带着她的一切离开！

　　等到苏芳华回去的时候，一切都变成了原来的样子，没有了守卫，没有了喧哗，也没有人出来迎接。芳华回到袖香阁，就看见了双眼通红的红枝绿翘，甚至还有急忙赶来的梓潼，七七，齐远。
　　齐远轻轻抱住芳华，“娘，不要难过……”

　　芳华扯出一抹生硬的笑，推开齐远“都收拾东西，我们离开。”梓潼口快，“小姐，洛城会让我们离开么？”芳华嘴角一扯，眼里划过一丝冷意，“他会的。”

　　芳华一路无阻的去书房找洛城，许是所有人都觉的她可怜，竟是齐齐的用悲悯的眼神看她。一路走来，多少个这样的眼神，芳华不在意。当心已死，一切就都不会在意了。

　　在即将踏入书房的时候，芳华碰到了薛雪莹，她还是那般温柔的笑着，“妹妹，我劝你现在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芳华一挑眉，冷冷的推开薛雪莹，一手就推开了房门，不顾里面阿满的劝阻，穿过帷幔，直直走到了最里。
　　当她看到里面的景象时，她愣住了。

　　她原以为，洛城至少会会向她解释，至少会卑微的求的自己的原谅，不管是怎样，总归不应该是如今这样的场面——

　　洛城赤裸着上半身倚在软榻里，两条腿放在前面的桌上，一个身披薄纱的女子正给他揉腿，嘴里不时吐出些柔软的话语。女子的发髻松松的，薄纱也褪到了肩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芳华惨淡一笑，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最一开始的时候，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么，只是游戏，她一直笃定自己不会输，即使面对苏芜被灭时，她也曾侥幸的认为，许是洛城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可是看到这一切时，芳华终于彻彻底底的认识到，她输了，输得很惨很惨。

　　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那人有了期望呢？是古林时，他对自己的舍身相救？还是每晚的温情软语？

　　只是，所有，在这一刻，都变得可笑了。
　　洛城的心微微刺痛，他装作不经意的一笑，“夫人来了？”

　　“是，我来了。”芳华笑的很美很美，可以说，是头一次笑的这般醉人，让洛城看呆了眼。
　　“可是，”，芳华薄唇轻启，“你再也不会是我夫君，你，是我的敌人，我们不共戴天。”
　　声音柔柔的，和往常没什么不同，甚至更温暖，更醉人。洛城微微眯起眼，一把捞过身前的女子，抱进怀里细细的摸着她的长发，“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么？”

　　“哦？”芳华又笑了，突然拔出簪子！洛城眼睛一眯。却见她用力的插入自己的左胸，鲜血喷涌而出。“我苏芳华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嫁给了你，洛城。我生，不是你的人，死！亦不是你的鬼！从这一刻，我不恨你，因为你不会在我心中留下一点痕迹！”

　　洛城手一紧，却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一根金簪就这样没入她的左胸。洛城忘记了宣医师，直到芳华躺在冰冷的地上，直到怀里的女子因为受不了疼痛而挣扎，洛城才终于清醒，他发疯了一样找各种医师，可是，他们都摇摇头，悲切的说，“不可回天。”

　　洛城瘫坐在地，他早该知道，苏芳华是那样刚烈的性子，怎么会给自己留后路，所谓的温柔胆怯，无非只是在自己面前装装样子而已。

　　洛城想过，芳华可能会是愤怒的，她可能会骄傲的离开，不回头。可是，他没有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的一种方式——如此，决绝。
　　她想错了他。他，想错了她。

　　如此，便是错过，错过，便是一世，再也不能重来。

　　金江城主夫人染病而亡，城主不堪打击，重病半年，不理政事，薛雪莹的父亲薛长老趁机夺权，与锦池商议瓜分苏芜，待一切安定，已是一年。

　　中原三城，金江为首，锦池次，晨汀末。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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