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之名

　　下午六点钟，云裳女装店职员赵晨曦关上云裳女装店厚重的玻璃大门，又落下一道防盗卷帘门，方才转过身来。步行街上的人与车在暗哑的喧嚣声中，像无声的沸腾的流水一样，向两端的出口奔去。
　　真是繁忙人间的一角啊，赵晨曦蔫头蔫脑地叹息着，在人流的缝隙中跳跃着前进，几辆电动车与自行车擦着她的衣袖飞驰而过。
　　今天周六，她一个人看店，到明天就可以休息一天，另一个店员值守。
　　转过几条街道，到了大学路这边，人流渐渐少了，天幕暗淡下来。学校门前人来人往，不乏手牵手的情侣，校门对面的半条闹市街灯火辉煌。
　　赵晨曦把怀里的小狗放下来。小狗开心地围着她转圈，蹦蹦跳跳地，追着她的脚步往前走。
　　赵晨曦小心翼翼地从校门口走过去，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每每看到那些学子们胸有成竹的面容，她都觉得自己分外矮小。大好年华披在那些人间青年身上，看起来光彩夺目。
　　小姑娘边走边叽咕着。
　　“不知不觉23岁了，高中毕业以后，才发现有那么多的时光没有人来分享。还真是有些寂寞呢。宝宝。”
　　“人生真是不可思议。16岁的时候，觉得17岁的人真老。到了17岁时，又觉得18岁的人太老了。可我18岁那年，却觉得19岁的人老得无可救药。可是现在自己都23岁了，老得不堪入目吧？”
　　小狗在她身后快乐地叫了两声。
　　正是晚餐售卖的小高峰。一些小饭馆把桌椅摆在了街道边，三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谈笑甚欢。还有些店铺把电视机也移到了外面，声音嘹亮地播放着你侬我侬的肥皂剧。
　　“电视里总在演爱情，太傻了，像小狗一样，傻乎乎的。小狗这样是很可爱啦，虽然是一只小土狗，可我还是很喜欢。话说回来，爱情又不是一只土狗，那样傻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假如有一天自己谈恋爱了，那是什么样子？是世界末日吧。爱情是不吉利的东西，是一场灾难，只会在生命里留下废墟吧？”
　　“像我这样，穿着8块钱一件地摊上淘来的衣服，只读到高中，一个月工资不够养活自己，没有美丽的脸，有谁会爱呢？”
　　“不过，一个人也很好。”
　　赵晨曦停下脚步，用脚在地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线。她还记得，线这边是以前的城市，线那边是她们住了好久的地方，乡镇，大片大片的田野，夜晚满天繁星，可是现在都变成城市了。
　　小姑娘两眼望着天空，不满地扯扯嘴角，天上的星星现在很少来看她了。
　　在这座城市的外围，初夏的树木像海洋里的波浪一样呼吸着，来来去去的风把新鲜的生命的气息吹向或崭新或破败的高楼大厦。
　　一段可以喃喃自语的街道，一只不懂事的小土狗，这样无人打扰的时光，对一个平凡的笨蛋来说，真有点奢侈呢。
　　手机铃声响了，按下接通键，小男孩的大嗓门在那端喊道：“小姨，你怎么还没回到家？”
　　赵晨曦道：“我今天走路回家，当然要慢些。”
　　“哈，又在减肥啊，你不算太胖啦。”
　　“闭嘴，以后不要提‘胖’这个字，我对它过敏。作业做好了没有？”
　　“小姨，你既然迟到了，我先去找同学玩一会可好？”
　　“作业没做好，不许玩。你忘了小姨的规矩了？不勤奋学习，一定拿不到好成绩，拿到了也是碰运气的，不算数。”
　　小男孩不服气地小声道：“小姨，你自己还不是没考上大学……”
　　赵晨曦擦了擦冷汗，悻悻地道：“是，小姨没考上大学，所以你要吸取教训嘛！”说完便摁掉了电话。
　　这是小威，赵晨曦大姑姑的女儿家的小孩。
　　一会儿手机又响起来。赵晨曦拿起来，无奈地道：“还有什么事啊？”
　　却是姨妈的声音：“赵晨曦，我今天蒸了香菇粉条肉末馅的大包子，过来尝尝！”不等她回答，电话便断了。简洁利落一向是姨妈的风格。
　　好呗，先去姨妈家拿几个大包子。赵晨曦想着，转了个方向，刚走几步，又有电话打过来，小姑姑命令道：“赵晨曦，天井路有当街炸爆米花的，你顺路买一包带过来，别忘了啊，给你留着饭！”
　　赵晨曦又把方向转回来，一时间不知道先走哪条路。
　　还真是奢侈呢，一段长长的可以喃喃自语的街道，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狗……

　　最后赵晨曦决定，爆米花的事情明天再办，先转弯到姨妈家溜达了一圈，啃着包子回来了。她带着小狗溜进家门，又溜进自己的房间。小土狗是灰乎乎的一个团子，只要它不作声，还是很难被发现的。
　　晚饭后，辅导小威做作业，然后送他回家。小威家也是住在这个小区，他的爸妈是城郊公交车司机和售票员，每天早出晚归。
　　明天是一周唯一的休息日，所以今晚赵晨曦特别高兴，考虑着明天该如何挥霍时光。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在想象里可以有无限多种挥霍的方式，于是那一天的时间也就变成了无限多的日子，比夏天的树叶子还稠密，一排排站着等人拣选。
　　她洗了澡躺在蒙古包式的蚊帐里，跟睡意抗争，想多高兴一会，只因为这是每周唯一的星期六晚上。
　　可是，眼皮越来越涩，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而且入睡了以后，不知道为什么，时间过得特别快。
　　一定是没有人守着，赵晨曦想，夜里来了偷儿，把每个人的时间都偷了一些走了。
　　当赵妈喊她起床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没有睡够，蒙住被子要继续补觉。她记得很牢，今天是周日，一周中唯一的休息日。
　　“赵晨曦，你又带狗回家！”赵妈妈一转眼看到了小狗，一声大吼。
　　赵晨曦一激灵坐起来，坏事了。
　　“狗身上有虱子，有细菌，到处落毛，跟你说多少次了——不卫生！”
　　“你要是不洗澡也会生虱子生细菌，年纪大了也会掉头发……”赵晨曦小声叽咕。
　　“你说什么？！”
　　“没有，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啦，妈妈。”
　　饭菜的香味飘进鼻子里，这是妈妈做的早餐。然后妈妈拿起拖把拖地，吃过早饭要洗衣服、买菜、做中饭。
　　中间还要出去做活计，赵妈跟几个老姐妹一起开了家缝纫店，加工服装。
　　赵晨曦呆呆地下床，她感到生活朝着她不能理解的方向驶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一觉醒来，妈妈从女仆摇身一变，成了女王。而爸爸越来越像陌生人、点头之交，每天互相说话不超过三句。
　　赵晨曦觉得，她的家变成了女王与陌生人的家，期盼着将她扫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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