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仙四同人][苏紫]归乡

　　紫胤捡到那个孩子的时候，他眉心一点朱砂痣在血泊中散成火焰的形状，红得刺目，仙人不觉想要移开目光。
　　更是惊心。
　　自然想起许多往事。紫胤默默叹气，捡起昏迷中的小孩和被他紧抱在怀中的两截断剑——剑身形体损毁，灵气薄弱，若是人早已半死不活，却有一股极为强烈的意念，凶狠、纯粹、一往无前，自亘古而来，对这广漠的天地和漫长的时光都满怀恶意。
　　紫胤冷白手指抚过男孩的额头，抹去血迹，那灼热似的红痕变回一点朱砂，男孩的皮肤下面散发出微微的热度，更隐约有种不祥的鼓动在他急促的呼吸下回荡，那古老而强横的力量，只露出一点影子，却像是连死亡的召唤也可以抗拒。
　　朱砂守心，命主凶煞。
　　似乎是捡到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东西啊，紫胤想。
　　男孩身上的煞气极重，紫胤亦不敢贸然带他回天墉城。昆仑山天墉城乃天下清气所钟之地，虽能压制邪煞，但两相冲激之力这小小的身躯多半承受不起。况且那凶煞之力在他体内冲突不已，竟似被生生封在这小孩体内一般，若是宿主肉身崩溃，凶煞之力便会将他化为小小的狂魔吧。
　　……只能先将他带回剑冢。
　　这方世界或许并没有一个古姜国，却也被紫胤寻到一处十分相似之地。不知哪朝哪代的古国修建的地宫，凿山而成，最深处有一炉天然地火，火质精纯终年不息，极是适合冶炼。深山之中并无人际，古地宫之中，也未留下任何标志当年痕迹的文字，紫胤便依着自己的习惯，仍将此地叫做剑冢。除去在天墉城传授剑术道法之外，紫胤一年之中，倒有七八个月长居在此处。
　　只是他已修成仙身，人世间日常起居之物，便有许多都用不着了，剑冢中一应东西都不齐全，那孩子本已虚弱昏迷，在这阴冷地宫中呆不多久，身上就滚烫起来。
　　是煞气邪火。
　　紫胤略一沉吟，伸手搭在男孩手腕上，小心地输入一道精纯仙气，谁知气息刚一入体，被封印在男孩体内的煞气便像嗅到了血腥的凶兽，骤然从他全身汹涌而出，男孩手臂突然肿成黑色，肿块如同有生命的物体般在皮肤下飞快地滑动，扑向他的手指。紫胤一惊，缩回手的同时就察觉自己送入男孩体内的那一丝意念已被煞气撕得粉碎。
　　真正令他惊讶的却是这孩子体内只有那么一点点摇曳的活气，好像随时都会熄灭，又好像这……根本就是个死人。
　　他犹自思索，昏迷中的孩子却似因体内煞气的流动觉得痛苦难当，小脸扭曲起来，干裂的口唇蠕动，梦中呢喃。
　　只有两个字，是全天下的语言里都一样的。
　　“妈妈……”
　　紫胤再度握了他的手，这次只是轻轻用力，另一只手抚上男孩的额头。他体质冰寒，干净的凉意让那小脸贴着他的手蹭了又蹭，煞气似乎也随着男孩的动作放松了下来。
　　“娘……”
　　紫胤再度叹了口气，转头唤出自己的剑灵：“古钧，你暂且照看这个孩子，我去去就回。”
　　“主人……”高大魁梧的剑灵很是为难，“这等事……古钧只怕做不来，有负主人的重托。不如古钧去将红玉唤出……”
　　紫胤也没有照顾小孩的经验，三百多年来唯一收过一个徒弟，还是个十岁就知道嘘寒问暖照顾师尊的好孩子。想起徒弟陵越，紫胤便改了口。“……不用红玉，你既回天墉，便将陵越带来吧。”
　　“是。”
　　虽然奇怪主人怎会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照顾这个男孩，但古钧亦不会多问，一道白光闪过便消失无踪。紫胤握着男孩的手，心想这次到底是要去找那个人。几百年来与他见面便是争执，只说机缘未到，不想机缘竟会应在这个孩子身上么？
　　想到此节他的目光又转到那两截断剑上，全不觉昏睡中的孩子已经反过来紧紧抓着他的手。

　　瞬息千里，出入青冥。陵越学会御剑术之后才知道这都是外行美好的想象。九天上的罡风被飞剑切开，剑气滚滚如雷音，在他们身侧形成两道利刃般的气壁，来自虚空的强烈压迫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这还是古钧回程时要顾着修为尚浅的少年，不敢飞得太快，从昆仑山到剑冢用去整整一夜，他二人到时，紫胤找来的那人已经离去。陵越从古钧身上跳下，正见到紫胤从剑冢出来，面色苍白，玉一样清透的脸颊上蒙了一层虚浮的汗，神色有几分疲惫。
　　“师尊……”
　　紫胤见他，不等弟子行礼就抬一抬手，“进来。”
　　陵越心中疑惑，然他年纪虽小却沉着守礼，师长面前自是不会多言。紫胤带他进入一间空荡荡的石室，当中只有个七八岁的小孩蜷缩在石床上。陵越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师傅叹了口气，指着那个一身尘土血迹，打扮奇异的男孩说：“陵越，照顾好你师弟。”
　　陵越的心里抖了一下，像被一根尖韧的丝穿过。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而充满疑点，少年老成的孩子看向自家师尊，仙人长长的白色睫毛垂下来，目光落在剑冢深处的黑暗中，若有所思。
　　陵越垂手应了一声“是。”

　　紫胤将古钧和两个孩子都留在上面，自己一个人走进剑冢底层的火室。断成两截的血红长剑平躺在黝黑的石台上，四周火舌翻涌，金色的焰光幻化出种种异兽精灵形态，灼热空气当中蕴含着强大的火灵之力。因为炎热空气的波动，那断剑上的花纹也仿佛拥有血脉一般，一下一下，有节奏地跳动着。
　　“上古七凶剑之一，焚寂。”
　　紫胤走上剑台，衣角拂过之处火灵都畏缩地退开，低头平身，不敢直面这蓝衣白袍的仙人。他定定地看了一会，抬手平覆在断剑之上，慢慢向下压去。
　　那灼热的凶剑上骤然发出一阵波动，像是它反而在恐惧着什么。
　　“传说中能够弑神的凶剑吗。”仙人冷冷的手指终于触及到了剑身，凶剑上血色的花纹瞬间沸腾，扭曲流动着变成狰狞的图案，像是要突破金属的束缚，狂暴地撕咬面前的一切。
　　“果然……如此纯粹而凶恶的执念……”紫胤闭上眼，两根手指稳稳地压住剑身上变幻莫测的血纹。“焚寂。”
　　他像是对待生灵那样呼唤剑的名字。
　　“你也应该明白自己已经死了吧。你的剑灵已经被抽出，封入了那个孩子体内，留在这里的不过是压抑千百年的怨恨、愤懑、执念……纯粹的恶意。”
　　“现在只有我可以重铸你的形体，恢复你的灵气。”
　　“但是，不要再去影响那个孩子。否则，我并不会可惜将你毁去。”仙人睁开眼睛的时候，目光已如幽蓝的寒冰，直直凝视着剑上血红的花纹。
　　花纹的流动一时慢了下来，像是被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凝固，却仍是拼命挣扎，每一滴血都像要从剑上沁出般竭尽全力，无声的嘶吼暴戾而不可理喻。
　　紫胤皱起眉。
　　怨命运不公……恨天地不仁……憎恶神灵的虚伪……复仇，复仇，复仇……
　　不，不是这样的。或许这是剑灵和执剑之人留下的意志，然而对于剑自身而言，一心所向的是更单纯的使命。
　　杀意。
　　弑神。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一方世界，尚有天地未祭，神灵未死，六界生灵，不经大劫，不得安稳，才会存在着这样的东西吧。
　　紫胤面上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苦笑。当日玄霄在东海成魔，却连累琼华派上下均遭到天庭通缉，为掩护无辜弟子逃脱，他不得不与玄霄执望舒羲和双剑，同天庭拼死一战。那时候强大的力量冲击竟撕破时空，他二人都被抛入这一方世界，后来虽各有际遇，但要返回原来那一方世界，却唯有再次以强力破开时空一法，届时这一方世界所受冲击，亦与天劫无异。三百年来他与玄霄每每因此事争执，紫胤虽然在师门长辈面前极是柔顺忍让，却也觉得那人性子实在喜怒无常，殊不易相与。
　　他对陵越这个天资横溢又乖顺懂事的弟子甚为喜爱，方才想让他拜见前辈求一份机缘，没想到这次玄霄见了他又是一番做作……幸而古钧与陵越来得晚一步，不然自己倒真是要在徒弟面前丢脸。
　　想起徒弟，另一个孩子眉心的那点朱砂突兀地跳进紫胤心里。他按着焚寂的手微微一抖。
　　这一方世界同居住在此的上古神灵，都有天劫将近……大劫来临时天地灵气最为薄弱，世界秩序亦最为不稳，自己同师叔破开时空返回原来的世界，对此处造成的伤害亦是最小……上古凶剑现世，为弑神而来，这一方世界的天地大劫，竟是要由自己捡回来的这个孩子身上发端么……
　　紫胤心中不免有些罪恶感，却又想起玄霄怒骂他矫情。天地不仁，待万物皆是平等，为着一己之私造成生灵浩劫固然是逆天，你为着自己心里不忍，就想去化解他人的劫数又何尝不是逆天？
　　只是……
　　紫胤正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便听见远远一阵急促的奔跑声从上层传来，后面跟着陵越的叫喊。“师弟！师弟你去哪？！古钧！师尊！不好了师弟他……”
　　两个孩子一先一后闯进来，紫胤抬头，就看见陵越扑上去死死抱住那比他矮了一头的小孩，“师弟！你做什么，师尊在此不可无……唔……”
　　那孩子一记肘击竟将陵越甩飞出去，紫胤皱眉，挥手放出一道风壁护住徒弟。陵越软软落地，似已失去了意识，他身上伤痕狼狈，却是一路上想要阻止这小孩所留。紫胤眉头皱得越深，陵越是他亲传弟子，年纪虽小已颇有修为，竟会抵不过这孩子蛮力。
　　他看着那小孩一步步走过来，步履沉稳，散发出惊人的邪气，一双黑曜石的眼瞳映着火光，坚硬如铁。
　　是剑灵吗。
　　“还给我。”
　　男孩稚嫩的嗓音回荡在地火沸腾的石室中，清脆童稚的声音显得空荡荡的，像要勾起人积淀了千万年的怨愤。
　　“还给我。”
　　漆黑冷硬的瞳孔只是凝视着断成两截的焚寂，男孩的身体像个被操纵精准的娃娃，一步步地走向剑台。
　　紫胤摇摇头。“你回不去了，焚寂。”他伸手在剑身上轻轻一扣，一道冰冷的白光撞上被血色花纹覆盖的剑身，断剑顿时疯狂地躁动起来。血纹如蛇狂舞不止，连金属都在石台上颤动起来，发出尖锐的嗡嗡声。那孩子似是感觉到了毁灭的危机，凄厉地尖叫一声，一头扑了上来。
　　紫胤张开双臂，任那孩子冲进他怀里，有形无质的纯白仙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像一个茧将孩子包裹在其中。男孩挣扎、踢打、尖叫、撕咬，紫胤轻柔而牢固地环抱住他，感觉到剑灵心中无穷无尽的嘶吼着挣扎着连崩溃也无能为力的恶意。
　　“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啊！！！！”我的身体我的生命我的记忆我的剑并非此剑死于此剑痛苦憎恨责任妈妈太古时代的誓约记忆忘记了忘记了一魂四魄痛苦痛苦痛苦南疆的大巫祝封印黑暗憎恨啊憎恨啊由此而死不可分离杀了你杀了你们啊痛苦痛苦痛苦命运忘记了……
　　紫胤紧抱着他，用自己的仙气一层层包裹住那个狂躁的魂魄。这孩子体内一半魂魄来自被抽出的剑灵，在凶剑中沉睡了无数年月，戾气却分毫不减，似是千万年前仍有更惨痛的回忆。另一半魂魄只是七八岁的幼童，先是惊变，后是死亡，上面积满了黑暗与恐惧。更有凶剑煞气缭绕，将两半魂魄缠为一体。此刻他的自我意识尚未从这个复杂的魂魄中产生，两半魂魄都极为不安而脆弱，一心只要发泄自己的痛苦，彷徨无助，寻求依靠。
　　人的魂魄初生之时，亦如同天地初开那原始而混沌的斗争。但只要外力稍加强迫，这个原本就是人造出来的魂魄却会损毁。紫胤只能抱紧他，任凭他无助挣扎。他的拥抱平和而温柔，一次又一次地将仙气铺展开来，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破坏，温和地消磨着剑灵残存意识中的凶恶。
　　“为什么。”
　　男孩突然抬起头，脸上疯狂凶恶的神色一瞬间全都消退，冷硬如黑铁的瞳孔清醒地望着他。
　　“神仙们啊——呵，想做什么？”
　　紫胤微微一愣，心中发沉，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我并无恶意。不过是偶然拾得这柄凶剑，不欲它再流落世间祸害生灵。以及见到……”他半蹲下来，平视着男孩的眼睛，“……你，尚有气息，想要救你一命。”
　　“多么悲天悯人。”男孩闭上眼，嘴角勾出一抹微笑，似是讥讽，又似温柔的怀念。“神仙，也不过是披毛戴角的畜生。”他直直地栽倒下去，落在紫胤怀中。
　　结束了吗？紫胤长叹一口气，只觉自己背上亦是冷汗淋漓。他已修得仙身，不会妄起七情六欲，方才拥抱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却几乎感同身受，那种真切的……绝望。
　　男孩在他怀里如小兽般扭动一下，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眼瞳亦是清明。
　　“你是……你救了我？”
　　他慢慢睁大眼睛，抓紧了紫胤的衣袖。
　　自我意识混沌的那段时间与他只如一梦，却也并非全然无知。
　　“你是神仙吗？”
　　紫胤抚摸着他的头发。“我……道号紫胤，以后，你可以唤我师傅。”
　　“你要收我做徒弟？你能帮我报仇吗？”男孩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急切，突然又低落下去。“我家……在乌蒙灵谷……现在大家都死了，我娘……也死了……”声音渐渐变成抽泣，紫胤不会哄小孩子，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男孩却自己抹干了眼泪，从紫胤怀中退出来，“师傅在上，请受徒儿……百里屠苏一拜。”
　　“屠苏……屠绝鬼气，苏醒人魂……”
　　紫胤牵起了弟子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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