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艳木兰韵

　　“少爷，到京兆了。”钟叔冲车内喊了一声“要不先找处地方稍作休息再...”
　　“不必了，去杜陵。”
　　车内男子闭着眼，神色淡然、平静安定。
　　但龙子书却知道此刻他的少爷是累坏了，连呼吸中都透着一股子倦意。但又不敢劝，端木云析向来不喜欢他人过问他的身体，但他自己却又是一点也不关心。
　　“少爷，子书都累了。”他递了杯茶过去“反正天色还早，歇歇再走也不迟...”
　　端木云析睁开眼，接下茶杯。纤白的手指轻轻地抚摸杯上的雕花，半晌才答话“这次依不得你。”说完又将杯子放下微微皱眉“到杜陵也不过是一日行程，我的身子自己清楚。”
　　“少爷...”
　　本还想说些什么，端木云析露出一脸不耐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您先睡会罢？”
　　“...恩。”
　　龙子书抱了几个靠垫放在他身周，以防马车突然地颠簸伤着他
　　“子书...”
　　他轻声唤道，后者随即便了明于心——他竟不能自己躺下！
　　他身下是几层厚厚的皮褥，亏这上等的虎豹毛皮才让他一路咬牙撑了下来。但仍觉得浑身瘫软无力，似乎连骨头都麻痹了。
　　龙子书将手环在他的腰间，只觉得僵硬一片。于是又腾出左手扶着他的背助他慢慢靠下。长时间的车马之劳加之又一个坐姿维持过久稍一活动便酸痛难耐。
　　端木云析眯着眼睛，感到胃里一阵翻涌，随之而来的恶心和晕眩让他不得不又重新坐了起来。他的脸色本来就白看不出什么，可那紧锁的眉头让人不免心怜。
　　“子书，将药拿来。”他依旧保持着平日不急不缓的语速，声音极轻。
　　龙子书从药匣里找出个碧色小瓶，心里难过极了。这药少爷多久没碰了？连他都记不得了。如果少爷身子能好一点，那...做什么都值了。
　　“没事的。茶凉了，再泡一杯罢。”男子接过药瓶，抬头淡淡地弯了弯唇角。那么轻、那么淡。他似乎天生就有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无论何时都可使身边的人鼓起动力。
　　这天下无双的男子...只要他说没事了，那便就是没事。

　　翌日
　　天微亮
　　小院里的树叶已开始泛黄，不再像从前般绿了。
　　石桌旁的女子靠在桌上睡了一夜，晨露打湿了乌发和衣裳也不自觉。意识模糊中睁开睡眼，许是嫌那阳光刺目，随即又闭上了。
　　由远望去，那火红的衣裳配在这安静得有些寂寥的小院里倒也是别有一番韵味。
　　烈、妖、媚！

　　半晌，听着个甜细的嗓音唤她才复又睁开双眼。什么事敢扰了她的清梦！
　　“姐姐！外面来了个贵客！”小丫头见她老也不醒心下有些着急，夺了她的酒杯“姐姐！”
　　她慢慢地坐起身来，双手扶额“樱儿，这酒...真烈呢”
　　“姐姐！现在不是品酒的时候！你快随我来，莫叫人家等急了！”
　　白娉伶神智不清地被人拉着往棋厅跑，路上险些还绊了一跤。头疼得快要炸开了，连脚下的地都变得软绵绵的像是铺了十几层褥子。
　　“樱儿...给姐姐煮碗醒酒汤，我头疼得厉害”她刚迈进厅里就倒在一张红木椅子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喃喃“赶明儿李公子来了，收他双倍的银子，这酒....”
　　男子看着眼前人，除了不耐什么感觉也没有。
　　“姐姐！”歆儿跑到她身边，悄悄地掐了掐她的虎口“客人在此，姐姐莫再说笑了。”
　　白娉伶被她这么一按，明白不少。回过神来正好对上那少年清冷的目光。霎时便完全清醒过来
　　她愣了愣，直盯着他不放。
　　那人端坐在一张华贵的轮椅上，如瀑的长发用一条缎带不松不紧地系在脑后。身着月白衣衫，简洁、高雅，没有佩戴任何饰物。指间把玩着一个拇指大小镂空雕花的碧色小瓶。
　　冷清高傲，尊贵得浑然天成。那眉、那眼，仅一瞬，便永生不能忘。
　　白娉伶一时失了言语。阅人无数、美艳骄傲、杀人染血...在他面前似乎什么都忘了，那一刻竟轻易地相信了什么事宿命。
　　那是什么？
　　只一眼，便愿永世相随。
　　白娉伶移开双眼。原来，这般突兀地就来了吗？这一站，完败。
　　呵、足诶。
　　“久仰姑娘大名，果真名不虚传。今日得以一见，在下倍感幸极。”端木云析微微低头，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悲。
　　“公子过奖，小女子何德何能敢劳公子移驾至此？公子气宇非凡，今日一见实乃娉伶之荣幸才是。”她眉眼婉转，势在必得。
　　“姑娘过谦。”
　　“小楼里尚有客房、公子若不嫌弃，便安顿至此。省的客栈照顾不周。如何？”
　　“那劳烦姑娘了。”
　　“公子客气了，请随我来。”白娉伶扶了扶发髻，便上前带路。
　　走了几步又停下了，看着少年脸色有些发难“这...阁屋都在楼上。”
　　端木云析没作声，他已经累极了，只是不愿在旁人面前失了礼节才一直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龙子书在背后推着他，看他空洞的眼神有些不安，感觉他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当然，他是不会允许自己那样失态的。
　　在白娉伶和几个婢女惊讶的神情中，钟叔一把将轮椅上的少年横抱而起，像抱女子一般...他也不出声，只是闭了眼睛任由钟叔抱了上楼。这个动作于他来说实在是极大地侮辱！但却不容他不允。
　　白娉伶看着男人怀里的男子，只觉得心被钢针刺了似的的。还有他那隐忍的神情，无一不让人难过。
　　楼里的房间都用香草做名，陆续经过了“杜若”、“石兰”、“白茝”。女子将他们带到最靠里的一间。龙子书抬头看了看门牌，上面只一个单字——“紫”
　　“这是这位公子的房间，侠士的屋子...”
　　“多谢姑娘好意，在下一名武夫，不敢唠扰。”
　　她看了看端木云析，见他没反应，便也未加劝阻。随他好了。
　　“那么公子好生休息，娉伶先退下了。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便是。照顾不周还望公子多担待着些。”
　　“哪里...不请自来，是我们扰了小楼清静才是。多谢姑娘。”他淡道，没有过多的表情。
　　待她出去了，端木云析才面露倦意。吩咐了钟叔去助常浔一臂之力。将当地官府暗中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统统翻出来，留下证据。
　　来时便与常浔说好。一是节省时间、二是探探这宿雨楼的白姑娘是不是个诚信之人。
　　待端木云析睡去，龙子书悄悄地放下手中的诗书。偷偷摸摸跑到他床边，摇着脑袋晃了几下，确定少爷真的睡着后这才松了口气。他扶着床沿轻轻地跪下来，将被子掀开一个小角，一双肉乎乎的小手伸进去摸到他冰冷的双腿。那腿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腿了。苍白僵硬、天生顽疾加之常年无法活动使得它们萎缩变形，瘦弱不堪。
　　端木云析一直无法感觉到这两条腿的存在，而他也从未在意过它们。平日上床、下床、穿衣、沐浴，这类事他都是绝不容许别人插半点手的。但由于感知不到导致了他腿上常年都会有这样那样的伤，有时就算紫了一大片他也毫不知情。
　　而子书，则经常在他睡后偷偷摸摸地给他上药揉腿。因为在他意识清晰的情况下世决不能容忍有这种事情发生的！
　　“少爷的腿比以前暖一些了呢...”龙子书小孩子气地笑“若是一直坚持下去，少爷有一天就可以站起来了罢！”想着，他更专心了些，每个动作都是这样小心翼翼。轻轻的、很温暖。
　　端木云析只睡了两个时辰便醒了，他睁开眼朝外望了望，又躺了一会。
　　“少爷，醒了？”龙子书揉了揉睡眼，伸个懒腰“子书去倒茶。”
　　端木云析用手撑着床沿坐起来，从枕边拿出个小瓶，到了两丸药在手心。等水来了一并吞下。
　　“方才白小姐派人来问少爷午饭吃什么。”
　　“这还未到中午。”
　　“我也是这样说的，可那人说到中午再问就晚了。”
　　“那就要些清淡的。”
　　“是，子书这就去告诉她们。”
　　正要转身。
　　“慢，你再去找那白小姐。就说今日阳光普照，晚上必当云开月明。在下身有不便，遂，邀她来小阁一叙。”
　　“是，少爷。”
　　刚过酉时，便有人在外叩门。动作轻而缓，甚至略带节奏感，一听便是女儿家。
　　端木云析放下古书摇着轮椅去开门。白娉伶见到他似乎有些吃惊。
　　“姑娘请进。”他将轮椅侧了侧。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她提着裙摆，踱进屋子。看得出，他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雪纱翩然、白肌似雪，眉间还特意点了枚若隐若现的朱砂，更添姿韵。
　　连端木云析都不得不承认，这白娉伶之姿色、艳可倾国。
　　“子书大概去玩了。”
　　“那谁照顾你呢？”她回头，略微俯视着他，心中有丝悸动。
　　“我从不需人照顾。”不卑不亢、不屈不扬。
　　“对不起。”
　　“无碍。”
　　接下来便是久久的沉默，双方都低头不语。端木云析向来话就不多，更何况是与一个女子共处一室。而白娉伶则是不知从何说起。
　　半晌...
　　“公子是北方人士？”
　　“是”
　　“此次南行是...？”
　　“办事”
　　她有些不快，明明是他请自己来的，现在是自己倒是贴着找话聊，而他竟然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公子样貌清俊，举止言谈优雅不凡，定是哪家大门户的少爷。来此小楼必有招呼不周之处，还望海涵。”
　　端木云析拿过酒壶，慢慢倒了两杯。一杯放在白娉伶面前，一杯自己握着，轻饮一口。不答话。
　　“公子初来本地，定还未好好游玩。赶明儿娉伶带公子四处转转？”他用试探的口吻问着“这杜陵街道上繁华得紧。”
　　“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自小患有腿罹，出行不便，也不愿劳烦他人。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
　　“那....”白娉伶有些发窘“小女子还不知公子姓名。”
　　“皠蕴”他看着她的眼睛。女儿家的异样他不懂，但可知道她有些紧张。
　　“皠蕴...”她小声念了一遍“可是璀璨的璀、调韵的韵？”
　　“非也”端木云析抬首望了望窗外。依稀的月光照耀下来，明明暗暗，有种朦胧之美。又看了看眼前人，额间一点朱砂，怎不教人心动？
　　“清云淡雾藏皠月，水榭楼台蕴朱砂。”
　　“皠蕴...风文儒雅。与公子相配，人名若一。”她盈盈一笑，顾盼生辉。
　　“过奖，姑娘才是人如其名、美艳无双。”他微微笑了一下，如雾的双眸像汪泉。
　　“叫我...娉伶。”她小声道
　　“好”他目带笑意，低声轻唤
　　“伶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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