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别

　　七月中元日，地官降下，定人间善恶，道士於是夜诵经，饿节囚徒亦得解脱。

　　水乡江南，我依着河岸，吃刚熟的毛豆。这是祭祖的习俗，用盐水煮上一大盆，大家分食。

　　祭奠完，就着清风明月三五一伙，谈笑嬉闹。今年的河灯格外多，也许是应了好年景，大家手里宽裕便都跑到这临水一镇体会仿古情怀。

　　自小长在这里，我明白这一天难免行人接踵擦肩，热闹非常。可白天在学校埋头一天，晚上又陪着家人筹备过节的祭品，此时只剩一身疲惫。

　　不好提前回去坏了老辈人的规矩，我只想寻一处清静地赶跑这每年如一日的人海浪潮。

　　沿着河岸长街径直漫步，这地方小得三五一绕就回归原点，我闭上眼都不会迷路。

　　渐渐人潮被隔在远处，只有从上游顺流而下的盏盏河灯飘零于银片粼粼的水面上，即使没有两岸角楼顶端悬挂的澄黄灯笼，也不会看不清路。

　　枕水人家，贯穿全镇的窄河上共有三十六座桥。

　　大多因年久而复修过，唯有面前这座“忘别”不知得了什么点化，竟一直牢固弥坚，未曾有过垮塌和残蚀的迹象。至今几百余年，除了桥底青苔繁茂异常，全不似一般泥石建筑。

　　我鬼使神差走入桥心，望着萤火般飘荡不歇的河中烛光，暗自出神。

　　“不知是哪家小姐，小生这厢叨扰了。”

　　回头见是一古代书生模样的男子，正弯身向我见礼。

　　每年到了中元这天，扮戏装搭台唱戏的民间团体不在少数，我只当是哪家迷路的演员在向我问路，便指着不远处灯光聚簇的地方给他说明。

　　“你直走，前面肯定有和你一伙的人了。”

　　男子一愣，眼神闪烁，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喜讯，即刻就要泫然欲泣。

　　“小姐见过她了吗？万请为在下指一条明路。”说罢深深一躬，倒让我一头雾水。

　　“你不是找戏班吗？”说也可笑，我还穿着来不及换下的一身校服，与他这样对面而立，颇有几分穿越古今的荒诞。

　　他视线一暗，竟真的淌下泪来。

　　“当日一起投了这镇中之河，黄泉路上，忘川河畔，我却等不来她。阎王只与我五百个年头做一孤魂在此地等她，携手再入轮回。”

　　“可今年.......已经是第五百个中元了......”

　　他自顾自说着，目光不知飘向何方，我却惊出一身冷汗，后退数步，险些折下桥去。

　　如若他所说不假，今日我便是遇上了......鬼。

　　“小姐莫要惊慌，我不过一魄，并无能力伤害于你。”

　　我半信半疑，再看他，只觉面色青白，发丝无风自动，果然不似活生生的世人。

　　鼓起胆子，我隔着一段距离发问，“你等的人叫什么......哦不，姓甚名谁？”

　　“她是镇东阮家的三姐，自幼与我相熟，后来只因我家室贫寒又屡试不中.......最后我们才万念俱灰，一起投了河，约定在阴间再执手相伴。”

　　头顶响个炸雷，镇东阮家便是我家，世代居于此镇，据闻祖上有一美貌闻于巷陌的女子便是投河自尽，救起来后抑郁寡欢，后远嫁他方，客死异乡。

　　心中钝痛，这男子竟痴痴等了五百年，只为再见情人一面。

　　每年中元立于桥中，望着远处灯火阑珊，故人迟迟不现，心中该是何种滋味？

　　不忍他自苦，我便将原委说给他听了。只见他眼底浮现无限温柔，长舒一声，竟浮上笑颜。

　　“原来如此，我只怕她还在何处寻我。想必已经投了胎，这样我便安心了。”

　　说罢对我又是一揖，月光打透他单薄的身形，光华似瞬间流遍全身。

　　算是与我告了辞，他转身凌空走入河中，逐渐溶于水面，不起波澜，再不见踪影。

　　远处戏台上正是热闹，唱念做打讲得不知是谁的故事。

　　我回神时才发现脸上两行清泪。点了一盏荷花灯，顺水任其漂流，没多远便沉了。

　　（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