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时

　　过了晌午，怡亲王妃带着小女儿和惠，小儿子绶恩一同来到永寿宫。

　　温莹和如华一个抱着绶恩，一个拉着和惠，怡亲王妃跟在她们身后一同进了书房，苏匀放了羽毛笔迎了出来。

　　苏匀走上前，双手接过绶恩抱在怀中，绶恩蹭了几下搂着苏匀的脖子看向怡亲王妃，怡亲王妃拉着和惠一同行礼“臣妾见过皇贵妃娘娘，娘娘吉祥---”

　　苏匀笑靥如花，只因抱着绶恩，好不容易腾出只手来，弯弯腰去拉怡亲王妃的手，一时又没够着，只好笑着对和惠说“和惠，快把你额娘扶起来，怎的到了额娘的寝宫还这般拘束？”

　　和惠搀着怡亲王妃起身，苏匀一手抱着绶恩，一手揽着和惠，扭着头对怡亲王妃笑道“姐姐，到了永寿宫就是到了自个儿家了，随意些便好。”

　　回过头拍拍和惠的肩膀“我的宝贝女儿越发出落的亭亭玉立了，赶明儿叫你皇阿玛从亲贵里好好挑选挑选，咱们和惠也到了尚主的年纪了----”

　　和惠羞得满脸通红，靠在苏匀怀中撒娇“额娘怎么净拿女儿玩笑---”

　　怡亲王妃走上前，想要抱过绶恩，绶恩搂着苏匀的脖子不撒手，怡亲王妃笑的极不自然“娘娘，把绶恩给臣妾吧，这孩子沉得很呢，娘娘怕是胳膊要酸呢---”

　　苏匀拉着她坐到暖炕上，“我说姐姐，我这永寿宫可不是前朝，规矩来规矩去的，姐姐成心和我见外不是---”

　　一边说着，一边逗着绶恩，在他小脸蛋上亲了一口，绶恩嘴里呼呼着凑到苏匀脸上吧唧吧唧的亲着。

　　怡亲王妃欲言又止，着实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匀拿着点心喂绶恩吃着，和惠靠在苏匀身边，歪着头到“额娘，六十弟弟呢？来了好半天了都没见到他---”

　　苏匀又取了块点心，喂到和惠嘴里，“在上书房呢，一时半会的怕是回不来。平日里额娘闲得慌，和惠有时间多来陪陪额娘可好？”

　　和惠一边嚼着点心，一边微笑着点点头。

　　怡亲王妃一眼撇到紫檀花几上摊开的秀女名册，想想雍正和自家王爷叮嘱的事情，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可是看了今年的秀女名册？”

　　苏匀将紫檀花几上的名册递给怡亲王妃，“姐姐看看吧，若是有中意的就圈出来，留给弘暾、弘晈他们---”

　　怡亲王妃大惊失色，连连婉拒“臣妾万万不敢，娘娘莫要和臣妾玩笑了。”说着就要起身下跪。

　　苏匀一把抓住怡亲王妃的手，拽着她坐下来“姐姐啊，且不说皇上和十三爷的兄弟情义，单单是我和十三爷的同窗情谊，和惠又是叫我一声额娘---打哪儿算咱们姐儿俩这情分都远不到行这番大礼，姐姐若是执意这样见外，我也不多留姐姐了，只留下两个孩子陪我----”

　　苏匀的话说到这份上，怡亲王妃也只能开门见山，才要开口，又瞥见自己一双儿女还在傻吃傻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反倒有些坐立难安。

　　苏匀看得出，怡亲王妃有心事，站起身来把绶恩交到温莹手上，转过身来拉着和惠的手道“乖女儿，耳房里有些西洋进贡的香水、巧克力、洋娃娃、万花筒、西洋钟，让嬷嬷领着你去挑些喜欢的---”

　　“姐姐，我看的出来，姐姐可是有心事？可是为了和惠的婚事？”苏匀挽了怡亲王妃的手道。

　　怡亲王妃抽出手反搭在苏匀手上，红红的眼眶更加证实了苏匀心中的疑惑，只是还不等苏匀再次开口，怡亲王妃极为平静的说道“苏匀，咱们姐儿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好吗？”

　　苏匀笑着点头，却听到怡亲王妃的心事竟不是和惠的婚事。“我和王爷才从养心殿陪着皇上用了膳，皇上叫我们夫妻劝着你---”

　　“劝我做什么？”苏匀挑眉。

　　“劝你打开心结。”怡亲王妃实话实说。

　　“还想要我怎么样？叫我喝药我喝，叫我省亲我省，叫我张罗选秀女我不是也在选着吗？我哪里还有什么心结？怕是心都快没了，又何来心结这一说----”苏匀越说越急，眼中的泪珠打着转儿，就要掉下来。

　　“皇上的意思是叫你，叫你调养好身子，添个公主天天守在身边，就不怕你整日的多愁善感了---”怡亲王妃取了丝帕给苏匀擦着眼角的泪水，小心翼翼的传达着雍正的意思。

　　公主---公主----苏匀怎会不想，每当看着和惠跳动的身影，洋溢着欢声笑语的青春气息，苏匀心底的遗憾总会悄然涌入心间，幻想着自己若是也有个小公主该多好。

　　想着想着，总能唤起一串串不争气的泪珠，苏匀苦笑着“姐姐，我何尝不想？我都这把年纪了，想也是痴心妄想了。”

　　怡亲王妃向苏匀挪挪身子，紧挨着坐下，伸出胳膊搂住苏匀，放低了声音“姐姐是过来人，三十九岁那年我不是还生了绶恩---妹妹今年不过才三十岁，添个公主怎就痴心妄想了---若换做别的妃嫔，怕是真的痴心妄想---苏匀你不一样，你是皇上放在心尖儿上的，我才听温莹说昨儿个皇上宿在永寿宫---今儿个皇上的意思再明确不过，眼瞅着就要选秀了，皇上就是怕你多想，才让我和王爷来开解开解，有些话王爷没法说，只是让我转告你且行且珍惜---”

　　苏匀默默流泪，不发一语。

　　直到福惠散了学，雍正拉着福惠的手一同走了进来，怡亲王妃忙起身问安。

　　雍正心不在焉的说着“免礼”，眼神却不由自主的望向苏匀，从一进门就看见苏匀低头垂泪，当着怡亲王妃和福惠，又不能问个究竟。

　　“皇上，叫阿哥去趟交辉园可好？前些日子甘珠尔还嚷嚷着要找阿哥，今儿臣妾得了机会，领着阿哥回去瞧瞧，小哥俩许久没一处玩耍了----”

　　怡亲王妃想给两人留出单独时间，雍正会意，只道“前些日子，西洋进贡些小玩意儿，弟妹拿回去分给孩子们玩耍吧---”

　　怡亲王妃跪了安，拉着福惠的手走到门口，雍正才想起来“十三弟在神武门外候着---”

　　福惠松了怡亲王妃的手，快跑着冲到苏匀身边，拉着苏匀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额娘怎么哭了？是谁惹额娘生气了？”

　　苏匀没好气的瞪一眼雍正，转过头挤出一丝笑意，“额娘没事，就是方才一阵风吹过，眼里进了沙子---”

　　福惠笑了笑，“额娘眼里怎么老是飞进沙子呢？要不额娘也带着阿玛的西洋眼镜吧。”

　　苏匀拿丝帕擦拭眼泪，催促着福惠“快去吧---明儿个别耽误了上书房。”

　　怡亲王妃领着福惠走后，雍正才撩开龙袍坐到苏匀身边，抬手拾起她散落在脸颊边的几缕发丝放到耳后，雍正凝视着苏匀，眼眸里尽是化不开的柔情，许久才道“秀女名册看了吗？”

　　苏匀方才被雍正凝视的忘乎所以，只听到秀女名册，蓦地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拽过写满了秀女身家姓氏的名册摔倒雍正怀中，冷言冷语“您自个儿挑吧，怕是别人挑的都不尽您的心意---”

　　雍正嘴角上扬，知道掀了醋坛子，也不与她计较，还将名册放回紫檀花几上。

　　苏匀抓起西洋进贡的羽毛笔，一眼瞧见一个年字，连想都不想就一笔划掉，所有与“苏”“匀”同音的名字也统统被不假思索的划掉---

　　雍正揉揉眼眶，看着苏匀不觉失笑，怎么竟还像个孩子般。

　　划掉几个名字，苏匀突然停下了笔，合上名册，颇有些自嘲道“皇上不是想要公主吗？后宫三千佳丽可都眼巴巴盼着您去呢---”

　　雍正猛地站起身，抬手时不曾想正好碰到紫檀花几上，气呼呼的扬手将紫檀花几推摔在地。

　　苏匀隔岸观火，作壁上观，学着雍正的样子，也将秀女名册推摔在地，冷若冰霜的明知故问“您生气了？”

　　“你在乎朕生气吗？”雍正自问自答“你不在乎朕，而朕却不能不在乎你---”

　　慢慢弯下腰，一手搂腰，一手抄腿，打横抱起苏匀就往寝殿走去，苏匀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只听到雍正凑到她耳边，用她无法抗拒的深情诉说着两人共同的心声“咱们再要个公主---”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雍正抱着苏匀喃喃道，在苏匀就要入睡之时，仿佛又听见雍正的心声“我究竟要拿你怎么办？”

　　夜深沉，情意浓。一树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属何人？

　　雍正五年的这次选秀，是雍正登基以来的第一次选秀，朝野上下莫不关注，有待选秀女的人家绞尽脑汁想要把女儿送进金碧辉煌的紫禁城，没有待选秀女的人家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旁人家忙里忙外。至于苏匀，则完完全全是一副妾心古井水，波澜却不惊的样子，这期间，怡亲王妃递牌子进来永寿宫的次数倒是勤了不少，除了给雍正充当说客，倒还能陪着苏匀说说话，解解闷。每次进宫都带着和惠和绶恩，怡亲王妃众多孩子中，苏匀最喜欢的莫过于这一对幼子娇女了，每每他们到来，总能引得永寿宫欢声笑语，宛若余音绕梁，三日不去。

　　白居易有诗云“人间四月芳菲尽”，其实不然，每年的三四月天，却都是梨花正盛的时节。纷纷扬扬的梨花，总能让苏匀忆起纳兰容若的哀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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